我从昏迷中缓缓睁开眼睛， 意识十分模糊，但这种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渐渐恢复了意识，睁开眼，噩梦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黑色的人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旁边的沙发上似乎还躺着一个小号的黑色人偶，这时我才发现，这里是住所的三层，环视房间一周，残破的人形素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相互之间连接着数据传输用的线路，汇集到黑色人偶身上，黑色人偶身上似乎也有一根线，连接着躺在一边的小号黑色人偶身上。
我试图活动一下刚刚恢复知觉的身体，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束缚，我想站起来，正在此时，面前的黑色人偶说话了，声音似乎并没有梦中那样冰冷。
“你醒了？”
“你们想怎么样，把我带回去像上次那样审讯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我一连串的发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过了几秒，黑色人偶发出了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停下来”
我身体颤动了一下。
“‘夏娃’的心智现在很脆弱，不要喧闹，给她的心智带来负担，关于你的一系列疑问，我会遵从‘夏娃’的意志，将我所知道的范围通通告之你”
听到黑色人偶没有敌意的发言，我紧张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夏娃’指的是那个躺在一边的小型人偶么，我心中不禁疑问。黑色人偶继续说道：
“如你所见，躺在一边的就是‘夏娃’，是组织较早时期的人偶试作品，也是唯一一个心智没有植入控制核心的人偶，我是后来生产出来的专门负责保护她的人偶，同之后生产的‘涅托’人偶差别不大，一个月前，由于组织的大规模行动，我们所处的基地出现了暂时的空虚，产生了自我意识认知的‘夏娃’想要逃出基地，由于我被赋予的最高优先级是保护‘夏娃’，所以我帮助她逃出了基地”
我仔细地听着，同时也在梳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之后，由于缺少了基地维护设备的定期维护，‘夏娃’的心智开始变得不稳定，云图的运算能力渐渐跟不上产生自我意识的心智的不断拓展，不得已我将自己的心智云图同‘夏娃’并联，增强运算能力，但很快也迎来了极限”
“然后你们今天来到了这里？”我问道。
“是的”黑色人偶继续说道。
“我本想为‘夏娃’找到新的素体来承载她的心智，但很难找到能够承载目前‘夏娃’庞大复杂心智的素体，在尝试了大量破旧工厂中残旧的素体失败后，就在这时，我探测到这里出现了众多人形的讯号，并且观察到这些人形正在处于数据传输状态，便悄悄潜入你们的住所，利用楼顶的传输设备试图将‘夏娃’的心智分散到各个人形的云图当中储存”
“但如果这样做的话，要怎么将她的心智重新汇集起来呢？”我不禁问道。
“当时的情况容不得其他考虑，再晚一些，‘夏娃’和我的心智可能都会崩坏，变成一堆数据冗余被删除”黑色人偶继续说道。
“传输并没有进行完全，因为各个人形的心智云图也在同步进行着上传，人形们重新开机后， ‘夏娃’素体里残留的部分心智同各个人形云图中的‘夏娃’的心智碎片似乎产生了相互感应，但‘夏娃’仍然陷入了死机状态，我也因此失去了行动指令来源，只得尽一切可能守着‘夏娃’这具小小的素体”
“你黑入了那些监视的仿生‘乌鸦’和维尔德么”
“是的，在来到这里时就控制了一些，避免暴露行踪，当你发现并打掉其中一只时，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只好如此，本来想就地处理掉你，但人形们云图中的最高限制无法突破，只得将你带回来再做处理”
“没想到后来遭遇了黑色人偶的袭击”
“没错，由于组织内的战斗人偶有着特殊的信号加密波段，我这一层级没有被赋予高级的探测波段，无法从远处探测到，所以，我和你几乎是同时发现组织的追兵的”
我整理着现在的状况，大脑飞速运转着。
“我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就是说，是你救了我吗？为什么？按理说我对你们应该是障碍才对，这些人形，或者说这些人形的心智云图中‘夏娃’的心智碎片才是你们需要的不是吗？”
黑色人偶注视着我，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
“关于这个，我也不清楚”
“‘夏娃’恢复了一定的心智，剩下的让她来告诉你吧”黑色人偶闭上眼睛，似乎像是重新启动一般，不一会儿重新睁开了眼睛。脸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微笑，那笑容很难形容，虽然平时跟人形们相处时也有许多欢声笑语，看到许多笑脸，但眼前‘涅托’的笑容有着明显的不同，仿佛透过那笑容接触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涅托’伸出那作为‘手’的机械肢，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脸。
“这就是活生生的人类么，很奇特的触感呢”
依旧冰冷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一点点暖意。
“这还是我第一次对你有这么直观的认知呢，几个小时在心智云图网络中徘徊徜徉着，没有自我的意识，但能从人形们的感情模块中感受到许多微妙的变化，如今通过人形们的记忆云图，我感受到了切切实实的活着的感觉”
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听着面前的‘涅托’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自从诞生了自我意识以来，虽然有了自我的认知，但一直被关在测试间里，同外界的交流只有数据信号，我感觉自己像被关在黑屋子里的小鸟。逃出基地后，我第一次直接感知到了外面的世界，感觉是那么美好，我渐渐地像人类一样思考，去认识这个世界，认识自我，感受着自身产生的种种感情，但很快，伴随而来的庞大的数据冗余对心智造成了很大负担。”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删除这些数据冗余呢，既然都影响到了心智，产生再多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我问道。
“我很清楚，但自我并不能判断哪些感情是需要的，哪些是不需要的，因此无法精确删除，而且，我也不想将这些带有感情的数据冗余彻底抹去，抹去自己的存在，重新回归冰冷的躯体，但通过分散在这些人形中心智云图中的这几个小时，通过接触你——一个真正的人类，我对自己产生的种种感情有了清晰的感受，打闹玩耍的欢乐，被批评时的内疚，执行任务前的紧张，遭遇危险时的害怕，战斗时的兴奋，以及杀戮时的混沌·····”
说到这，‘涅托’低下了头，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那些残旧的人形素体虽然没能承载得了我的心智，但仍有少量的心智在那些残破的机体中存留了一段时间，那些挣扎，那些彷徨，想要挣脱出来的感情，同杀戮的**一起，强烈的冲击着我的心智，我开始思索生命的意义，将自己也同样视为活生生的生命，通过你说的那些话，我的心智渐渐稳定了下来，那庞大的数据冗余似乎开始变得有条理，我开始像人类一样整理着自己的感情，产生新的感情，仿佛挣脱了感情模拟运算的束缚，特别是当你奋不顾身的扑向那个人形时，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冰冷的机械人偶，而是活生生的生命，也有价值，也需要保护”
“是你们救了我们么”
“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想是你拯救了我才对”
‘涅托’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如果不是你，不是你和这些人形们像人类一样相处，不是你像对待人类一样教导这些人形，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感受到这些感情的意义，永远地在庞大的数据冗余中徘徊”
月光越来越明亮，将眼前的黑色人偶陇上一层银色，显得那么圣洁。
“现在，走吧，不要停下来，组织的后续追兵已经发现了这里，不到十分钟就会到达这里，赶快带着这些人形撤退吧”
“那你呢？”，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关心起面前的黑色人偶。只见面前的人偶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镇定。
“现在我的心智能够相对稳定地维持一部分是因为并联了这些人形的云图，我们两个的素体再也无法同时承受我们的心智了，离开了这些设备和人形，我们俩的心智估计会很快因过载而彻底崩坏，所以，这里就是我的终结了”
我的心脏一紧，不自觉地握紧双拳，看着面前那有着活生生感情的人偶，想到这短暂的‘生命’即将终结，强烈的不甘和懊悔显现在我的表情上。面前的‘涅托’看着我，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虽然短暂，但生命不正因短暂而美丽么，你让我知道了人类中也有不把我们当成冷酷的杀戮工具的人存在着，让我稍微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这就够了。与这些人形断开连接后，或许会有我的一部分心智碎片残留在云图当中，虽然没有了自我的意识，但我所产生的那些感情的数据冗余，或许有一天能够融合进人形的心智云图中，也赋予那些人形真正的感情，我想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说完，面前的人偶准备将身上连接的线拔下，我站起来，想伸手去触摸她，但却停在了半空中，‘涅托’将‘手’搭在我的手心里，冰冷的触感传来，但此时我却仿佛感受到了炙热的温度。
“我并不感到悲伤，指挥官，您不是说过吗”黑色人偶继续着之前的动作。
“存在的意义有时比存在本身更加重要”。
‘涅托’拔下了连接着的传输线，脸上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快，随着‘刺啦’的声响，‘涅托’的躯干散发出一阵蒸汽，停止了动作。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残破的人形，渐渐一个个站了起来，虽然损坏严重，但大部分还能动。我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出门之际，回头看了一眼停止动作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偶，轻盈的月光洒在她们身上，躯体的机械质感被冲淡，留下了一些纯净的东西。
乘上车，几个殿后的人形将剩余的备用燃料均匀撒在建筑里，熊熊的火光燃起，吞噬着留下的痕迹，车队渐渐远离这座小城，不一会儿便与赶来支援的格里芬梯队汇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