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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坏人总会回来的

我与拿破仑

  

夜幕低垂,黑暗像条熟悉的毯子将两人裹住。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我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慨然长叹道。

“安静会行吗?”拿破仑不耐烦地说。她正在用军刀凿着周围的碎石,不时会有蓝白色的火花灼破黑暗。“我们不会死的,会有人循着马蹄印找到我们的。”

是啊,可是找到我们的是法国士兵,还是全副武装的英国人呢?我心想,却没有说出口。过了一会儿,拿破仑也不再继续那徒劳的工作,摸索着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可以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声。

“抱歉。”拿破仑在黑暗中低语。“我不该叫你一起来的。”

“没关系,”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很平静。“这也会过去的。”

我们双双靠坐在墙上,相隔不过一米。在这片黑暗中,她几乎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在这片黑暗中,她一点也不像法兰西的皇帝。

“你有兄弟姐妹吗?”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拿破仑问。

“没有。”我耸耸肩,叹了口气。“没有妹妹,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那你会觉得寂寞吗?”

“不会,有父亲陪着我,还有军校的同学们。”我突然觉得有些伤感,童年时的记忆碎片如苍蝇般袭来。

“你妈妈呢?”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老爸,去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了。”我低声回道。

拿破仑沉默了很长时间,随后问道。“你恨她吗?”

“不恨。”撒谎,一个小小的声音刺入脑海,我猛地甩甩头,继续说。“我不是一个足够优秀的孩子,所以母亲才没有留下来。”

“这不怪你。”拿破仑伸手找到我的手,轻轻握住。

“我知道啊,拿破仑。”我轻声道。“但我必须为她在家中的缺席扛下责任。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相信,妈妈确实爱过我,直到我让她失望。”我苦笑了一下,想要结束这个话题。“所以你看,拿破仑,我没有兄弟,没有姐姐,没有妈妈。但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让我感到有些遗憾的是没有可爱的妹妹。”

“但你有个很爱你的父亲。”拿破仑说,“我知道你介入了某些事,我才能来到这样担任炮兵指挥。你向你父亲举荐了我吧?”

外面突然传来碎石响动,我们同时噤声,屏息倾听。

“有人在里面吗?”有人用法语喊道。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使劲喊回去,“有人,快救命。”

十分钟后,堵住大铁门的石头被搬开了。我踉踉跄跄地走出坍塌的灯塔,外面已是深夜,皓月当空,群星璀璨。来救我们的士兵一共有七个,却不见奥柏和迪昂。

“太谢谢了。”我对他们说。

“你应该谢谢这匹马,”其中一名士兵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死神。“要不是它背着空鞍在这座灯塔旁来回奔驰,我们也不会发现你们。”

士兵们很快便离开了。我牵着死神同拿破仑一起去找她的马,却一无所获。于是我们共乘一马,我将拿破仑抱到身前,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死神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在沙滩上,旁边的大海波光粼粼,漫天的繁星不计其数。一道银光划过夜空,渐渐消逝在远处。

拿破仑仰望着天边那道光痕。“每当深夜,流星划过天际的瞬间,我都会许下相同的愿望。”

“什么愿望?”我问。

“保密。”

接着拿破仑又谈起她的作战计划了。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声音很能助眠,便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

醒来时,一座很大的庄园已经矗立在我们面前,这无疑是平叛部队的指挥部。我和拿破仑在那里分手。

一位年轻的副官傲慢地接待了我。“你迟到了,马库斯少校。”他冷冷地说,一边掸了掸制服上的肩章。

我简短地向他做了解释,接着就被领到了一个散发着霉味的小房间。

“你没搞错吧?”我问那名副官,“我可是个大人物。”

“我很确定这是你的房间。”对方答道,提着油灯转身离去。

毕竟是在打仗,我告诉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摸黑走进房间,在老旧地板的呻吟声中点亮蜡烛。迪昂正在角落里的小床上睡得香甜。那个该死的副官果然搞错了,这根本不是安排给我的房间。

我骑到迪昂身上,摇着他的肩膀。“醒醒。”

迪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团长,您现在才到?”

“我差点就到了天堂,笨蛋。”我回道。

“怎么了?”迪昂忙问

我将在灯塔中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对不起,团长。”迪昂有些内疚地说。“我们是想去找您的。但是这的参谋长认识您,还说迟到是您的习惯,让我们不用管。”

土伦攻城部队的参谋长居然认识我!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大确定。“我不记得自己给人留下经常迟到的印象啊。”我轻轻甩了甩头。“奥柏呢?”

“回骑兵团的驻地了。”迪昂说,“因为可供休息的地方不够了。”

我伸了个懒腰,感到疲惫感排山倒海般压来,便翻身钻到被子里,和衣而睡了。

当我醒来时,迪昂已经不见了。窗外彤云低垂,灰蒙蒙的墙上是灰蒙蒙的天。我顶着一头乱发走出房间,误打误撞地走进了装饰华美的起居室。几个军官正俯视着桌上的地图。

其中一个抬起头望向我。

一时间,我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脑海中只想到一句英国谚语:坏人总会回来的。

“你的嘴张得够放进去一个鸡蛋了,马库斯。”菲利普说,嘴角带着轻浅的笑意。他看起来和当初在布里埃纳军校时没什么不同,让人不禁怀疑岁月在这个人身上失去了效力。

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声音。“菲利普老师。”

“这里不是军校。”菲利普厉声道,“要叫将军。你的副官刚刚向我解释了你昨天没来报到的原因。嗯,和以前一样,你在犯错后总是有着很好的理由。”

我堆出满脸假笑。“抱歉,将军。我昨天去视察了麾下的军队,又领教了英国人的火炮,一度为战事深感担忧。 但是一看到总指挥是您,我便放心多了,收复土伦指日可待啊。”

“省省你的奉承吧。”菲利普摆了摆手,“站到那扇门前面。”他指着一扇用着青铜把手的门说道。

“啊?为什么?”我问道。

“照我说的做。”

我有些犹豫,怀疑这是个恶意的玩笑。但当我走到离门不到一米的地方时,听到门那边传来了女人的娇喘和呻吟。

菲利普嘿嘿一笑。“我只是个参谋长。总指挥官卡尔托将军正在里面。他说要知己知彼,所以找了几个英国营妓,不分昼夜地躲在房间学英语。”

“几个!”

“没错,”菲利普旁边的一名军官苦笑着说,“你猜猜里面有几个女人?五个?七个?”

“抱歉,我猜不出来。”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长官,我的营地里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就先告退了。”我说着快步走向大门。

“等等,我让你走了吗?”菲利普拉着嗓子叫道,“来看看你的科西嘉朋友今早递给我的作战计划吧。”

“拿破仑吗?”我转身走到桌前,看着被墨水瓶压住的地图。

“除了他还能是谁。”菲利普说,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厌恶。“告诉他。”他粗率地对身边的一名小个子军官做个手势。

“计划是这样的。”那名军官开始用平板的声音陈述,一边拿起羽毛笔指点着桌上的地图。“首先集中主要兵力,攻占港湾西岸的马尔格雷夫堡,夺取克尔海角,然后集中火力,轰击停泊在大、小停泊场内的英国舰队,切断英国舰队与土伦守敌之间的联系,迫使英舰撤出港口,接着对土伦守敌发起总攻。”

“他还夸口只需很少兵力就能攻占土伦。”菲利普嚷道。“你怎么看这个计划,马库斯。 ”

“十分了不起的计划。”我由衷地赞叹道。“英军舰队撤离之后,土伦的敌人就失去了退路和火力支援,很快便能被消灭。”

“因为你们这些军校出身的公子哥从没上过战场,所以才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菲利普的语气里充满了轻蔑。

“您不打算采纳……”

这该死的光头没让我把话说完。“我疯了才会采纳这个计划。”他怒气冲冲地叫道。“而那个傲慢的科西嘉佬也一定是疯了才会妄想为我制定一个攻取土伦的计划。回去告诉他,让他老老实实执行我的命令就好,其他的事情用不着他操心。”

我愤愤地退出起居室,在院子里找到了迪昂,和他一起离开了庄园。

“我们的好司令卡尔托将军,在此之前打过几场仗?”回去的路上,我问迪昂。

“一场也没有,他过去是个画家。”迪昂摇摇头,“十足的纨绔子弟,就像……”他突然停下不说了。

“就像我一样。”我替他讲完。

“就像以前的您。”

我特意绕了下路,来到小停泊场北部的炮兵阵地,却看不到一门大炮和一个士兵。正当我举目四顾时,面前的橄榄树枝抖了抖,一个人猛然出现。迪昂不由得叫出了声。死神惊得前腿高举,差点将我掀下马背。

清脆的笑声响彻树林。我稳住受惊的坐骑,发觉刚刚出现的人正是拿破仑。她的身上满是伪装用的橄榄树枝,流泻至肩的秀发上点缀着绿叶。接着阵地上的其他人像变魔术般纷纷现身,衣服缠满树枝。

“炮兵真是个苦差。”我在马上耸肩道,“大白天的还得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伸着枝叶沙沙作响。”

拿破仑露出微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劝你说话斟酌一点哦。”

这个微笑好美。一时间仿佛时光倒流,我又回到了军校的大院子里,看着雪花在她的发际融化。那时你说的是:劝你不要总是取笑我的身高。

我翻身下马,为自己刚刚的话道歉,又将卡尔托将军找营妓学英语的事告诉了她。

“除非英国人的一发炮弹能命中我们的指挥部,否则很难收复土伦。”拿破仑听完后说道。

“这个阵地上有大炮能做到吗?”我用开玩笑的口吻问。

“有啊。”

拿破仑将我领到一门大炮前面,饶有兴味地跟我讲起它的口径和射程……她用一块大石头作为目标,以一块小石头代表火炮,她纤细的手指在两块石头间划出优美的弧线。接着她清脆的笑声便填满了黄昏的森林。

“你心情似乎很不错。”我说。

“亚历山大和里昂他们也到了土伦,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他们到指挥部报到时你正在呼呼大睡,菲利普似乎已经养成了纵容你的习惯,居然没让人把你叫醒臭骂一顿。”

“谁知道那光头在想什么,”我答道,“好了,我得回去了。”

第七猎骑兵团的驻地位于一片v字形河谷之间,夜幕中的营盘篝火无数,照得谷地上下一片通红。

“有点不对劲啊!”我在山上勒住马缰。

“是啊,”迪昂表示赞同。“为什么会这么热闹?”

“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并排骑进军营,讨厌的马粪味仍旧飘荡在夜色中,而且比我离开时更加浓重了。一堆篝火前,几名士兵正在分享着烤鸡和酒。一名军官正在帐篷外打磨着马刀。经过马厩时,我看到奥柏**着上身,背着一名营妓在和另一名背着营妓的大个子士兵玩闹。另有几十名士兵在周围呐喊助威。我看着奥柏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不禁开始冥想世界的不公。为什么有的家伙未有寸功,只是生在豪门,便能身居高位。而这些饱经风霜的沙场老兵牺牲自己的整个人生来保家卫土,到头来却还是只能屈居人下。奥柏说过他已经服役三十年了,真是三十功名尘与土。

那名高个子军官看到我立刻奔了过来,“团长,你干得太漂亮了。””

“欸?”我做了什么?

“现在士兵们不仅都拿到了拖欠的军饷,还得到了大量的补给。”

但这和我有关系吗?我一头雾水地听着对方的话,随即嗯嗯啊啊地敷衍两句,策马奔到营妓比武的地方。

我将奥柏叫了出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司令部的几名军官送来一大堆补给,说是您向卡尔托将军要的。”奥柏说,“不是吗?”

我在军官们的陪同下来到仓库。这里存放着一桶桶红酒,货架上挂满了风干的羊肉和成串的香肠,成桶的牛肉堆得几乎放不下。一个布满灰尘的柜子里摆着几十瓶上好的葡萄酒。

“这些都是在今天送来的。”奥柏告诉我。“除此之外,我们急缺的战马和鞍具也得到了补充。”

奇怪,到底是谁下令送来的,我暗忖。卡尔托将军忙着“学英语”,八成不会是他,那就只能是菲利普了。我取出柜子里的一瓶酒,拔出塞子,狐疑地嗅了嗅。葡萄的香气充溢鼻腔。他该不会下毒了吧?

“管他呢。”我对身后的军官们说。战斗随时都可能打响,也许明天,我们当中就会有人战死沙场。“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去分给大家,今晚将会是个不眠之夜。”

士兵们笑着嚷着争夺食物和红酒。对于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来说,这很可能是生命中最后一场狂欢了,尤其是摊上了菲利普这样的破指挥官。当晚整个军营篝火无数,欢声动谷,一直持续到深夜。

我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杯。当迪昂领着我到帐篷里休息时,我只觉地面在脚下不断游移。远处的夜色中响起了炮声,只有一声,没几个人听见,也没几个人在意。

翌日清晨,迪昂将我摇了起来。“快起来,团长。英国人倾巢出动来进攻了。”

怎么可能?我们的营盘几乎是里英军最远的。我竭力睁开眼睛,胃里翻江倒海,头还在因为宿醉痛得厉害。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接着弯腰吐了起来。

“我没听见枪炮声啊。”我说,一边伸手倒了杯水。

“他们进攻的是位于小停泊场北边的阵地。”

“拿破仑那边!”

二十分钟后,我抵达了指挥部,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朋友们。

“你来了,马库斯。”亚历山大平静地说,语气仿佛我们昨天才见过面。

里昂和霍斯的反应比较正常,给了我一个拥抱。“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喝酒了?”分开的时候,里昂用责难的语气说。

“别说这些了。拿破仑的炮兵阵地伪装得很好,英国人是怎么发现的。”我问。

“菲利普昨晚视察小停泊场北部的阵地时,强令拿破仑朝对面的英军开炮射击。”亚历山大解释道,“虽然只开了一炮,却还是暴露了阵地的位置。现在英军已经出击,正试图攻占那座炮垒。”

这时,菲利普穿着挂着金带的军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军官们纷纷要求支援受到攻击的阵地,但菲利普只是摇了摇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缓缓地吐出一个字。“不。”

“不?”我们几个来自布里埃纳军校的军官异口同声道。

“没错,”菲利普慢条斯理地在椅子上落座,嘴角带着令人生厌的微笑。“拿破仑是个了不起的军事天才,或者说,他自己总这么认为。因此,我们只需要坐在这里,等着那位天才为我们导演出胜利的剧目。”

里昂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五百人,对七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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