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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与拿破仑

  

她以绝美之姿行来,犹如夜晚。为了感受那种美,在巴黎的单人监狱里,我将自己彻底投入黑暗。

负责看守我的仍然是米尔隆,仿佛他是命运安排给我的专用狱卒。刚进入牢房,我便让他用木板封死墙上唯一的窄窗,取走所有的火把。只留下我和黑暗作伴。世界成了一片漆黑,昼夜不分。

每天都有丰盛的食物在晚上送进来,更令人满意的是,红酒从来都不缺。于是,我在黑暗中灌下一瓶又一瓶的酒,吃的却几乎没碰。冷火般的液体灼烧着空空如也的胃。我睡了又醒,醒来便喝酒,梦里有鲜血流淌。世界由红色写就,血与酒。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十天,百天,一年?我不确定。

直到某天,有人举着火把闯入,带来了光。

“米尔隆,我说了不要带着火把进来。”由于太久没说话,我的嗓子发哑。

“我一直在外面想办法救您。”这是蒂拉的声音。“没想到您自己先放弃了自己。”

“放弃?”我抬起头,挡住刺眼的火光。“富贵如浮云,听凭风吹去;此身如草芥,任死神收割。花马貂裘换美酒,但愿长醉不复醒。蒂拉,以前我一直很费解,为什么那些才华横溢的家伙总喜欢写这么丧的诗。现在,在这片黑暗中,我终于明白了。”

“如果您成了这副样子,那出不出监狱便没什么所谓了。”蒂拉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米尔隆出现,打开了牢门。“您自由了,先生。”

“自由?”我难以置信地反问。“罗伯斯皮尔打算放了我?”

“我不知道罗伯斯皮尔的想法。但我的上司让我放了您。”米尔隆说着走进牢房,伸手将我拉起。“不过离开之前,您最好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于是我来到监狱的澡堂,在滚烫的浴缸里泡了一个小时,直到水变得又脏又凉。之后,我换上干净的衣服,走进巴黎的大街,沐浴在久违的金色阳光中。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是熙来攘往的人群。清风拂过还在滴水的发丝,一如爱人温柔的指尖。这一切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活着真是一种幸福。不过,罗伯斯皮尔为什么会对我手下留情?

巴拉斯突然出现,他今天穿着酒红色的羊毛外衣和深棕色马裤,右手握着根细细的松木拐杖。“你把你家女仆气跑了,害得我得亲自来接你。然后你又让我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巴拉斯,我活下来了。”我难掩喜悦之情。“对了,拿破仑,他怎么样了?”

“他也活着,并在三天前被释放。因为在他的档案里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罪证。”巴拉斯用松木拐杖敲敲地面。“至于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也许是上帝保佑吧。”

我想起李元芳的台词:这其中一定有天大的蹊跷。

前方不远处,一个醉鬼正推开众人,摇摇晃晃地在街道上穿行。他和另一个步履蹒跚的男人撞了个满怀,摔倒在地,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好事的行人们将他围住,形成一个喧嚣的圆。我走过去,挤开看热闹的人,向那名醉汉伸出手。

他有着一双阴郁的绿眼睛,留着络腮胡,穿着脏兮兮的粗布外衣。那醉汉握住我的手,艰难地站起身,接着,弯腰吐在了我的衣服上。人群在一阵哄笑声中散去。但我却凭借经验注意到了一件事——这个醉鬼曾是名军人,而且是骑兵。

巴拉斯皱着鼻子走近,用拐杖指着街对面的一个男孩。“那是他儿子,都没来拉他一把,你干嘛要管他。”

我打量了一眼那男孩。他长得几乎和我一样英俊,大概只有十四岁,有着承自父亲的绿眼和一头红发。男孩的衣着同样朴素,但却比父亲整洁多了。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我念诵着李白的诗,一边轻拍着那醉汉的背。“你这种正值春风得意的人是不会懂的,巴拉斯。”

“没错,正是因为我不懂,所以才没被别人的呕吐物弄脏衣服。”巴拉斯嫌恶地说。“你自己走路回去吧。我可不愿和一个满身臭烘烘的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松木拐杖在地上敲出回声。

“愿意陪我喝一杯吗?”我问身边的醉汉。

“我不认识你。”他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污物。“但如果你请客,我很乐意。”

我脱下被弄脏的外套,随手丢弃在地。醉鬼的儿子此刻已经不见了。我选了一家以前常光顾的小旅馆。老板认出了我,立刻满脸堆欢地小跑过来,看到我的同伴后,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了。

我装作完全没注意的样子,点了几个自己很爱吃的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我的同伴坐在桌对面,不停地用那双朦胧的醉眼扫视着其他客人。酒菜上桌后,他立刻开始狼吞虎咽。

“您曾是名骑兵对吗?”我翘起椅子前腿,把玩着手中的餐刀。“常年挥舞马刀会让手指变得粗糙多茧,就像您的手那样。”

“那又怎么样。”对方回道,一边撕下一大块鸭肉,塞进嘴里。

大哥,你嚼了吗?“从一名骑兵沦落成一个街头醉鬼。一定是个很有趣的故事。”我倒了杯酒,推到桌子对面。“您能给我讲讲吗?”

“我是热月党人。罗伯斯皮尔夺权后,我被逐出了军队,这就是我的故事。”他没有去拿我倒给他的那杯酒,而是抓起酒瓶往嘴里灌,脖子上的肌肉不断颤动。当他将瓶子砸到桌上时,里面已经空了。“这个故事是不是配不上这顿饭?”

“确实有点让人失望呢。”我不得不承认。“但我还是想和你做个朋友。”

“你确定?”他用餐刀指指我,又戳戳自己宽阔的胸膛。“瞎子都能看出来我们不适合当朋友。”

我伸手越过桌子,拿回刚刚推过去的那杯酒,啜了一口。“为什么不行呢?你我虽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却也同病相怜。你叫什么名字。”

“缪拉。”

椅子的前腿响亮地落到地上。“缪拉。”我倾身向前,喊道。没想到面前这粗鲁的酒鬼竟是拿破仑军中三杰之一。

旅馆里的其他顾客纷纷看向这边。一名正给其他客人上菜的女侍者见状显然不大高兴,撅着嘴朝我走来。“先生,请您……”

“去去去,”我挥手赶开她,转向桌对面的同伴。“你是若阿尚.缪拉,对吗?”

对方点点头,满脸困惑。

捡到宝了,我搓着手想。“你现在住在哪,缪拉?”

“我目前无家可归,在巴黎四处流浪。”

“你可以住进我家。”我注意到他面有难色。“或者就在这个旅馆住下,食宿费包在我身上。”

缪拉怀疑地看着我。“你有什么目的。”

“不要多想,缪拉。”我微笑道。“仅仅是因为我们两个同病相怜。”才怪,我帮你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剑。

缪拉犹豫半晌,“那就谢谢你了。”最后,他说。

“那么,再见了,缪拉。我就住在蔷薇街二十七号,有什么需要可以到那里找我。”我站起身,付完帐后便离开了。

我的下一站是拿破仑住的公寓,却扑了个空。

之后,经过两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我终于抵达了蔷薇街,差点就累趴在大街上。该死的蒂拉,竟然真的把自己的主人丢在监狱不管不顾,回去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我好不容易来到家门口,正打算让人开门时,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我立刻转身。

来人是个瘦削的小个子,穿着黑色的斗篷,带着灰色圆礼帽,手中还捧着一个小盒子。他快步走到我面前。“马库斯少校,这是罗伯斯皮尔先生给您的礼物。”

一把冰冷的尖刀正沿着我的脊背向上爬。我接过盒子,努力不让双手颤抖。

“蜉蝣撼树,此为榜样。”小个子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接着伸手揭开盖子。

一时间,我心中的一部分只想尖叫着扔掉箱子。但我克制住了这一冲动,死死盯着箱子里马克的头颅,目不转睛。

“对,就这样。好好看看叛徒的下场,并牢牢记住。”罗伯斯皮尔派来的人诡诡然一笑,施施然一鞠躬,转身离去。

我缓缓合上盖子。这时,老园丁开了门,嘴里念念有词。我从他那里借来铲子,在花园里埋掉了那只装着头颅的木盒。

蒂拉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您回来了。”

我将铲子插入泥地。“他想吓倒我,却激起我舍命相搏的意气了。蜉蝣撼树吗?我今天就偏要一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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