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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t 他和她牵起了彼此的手

最高的背叛

  

“出类,你不好好吃饭的话是会输给拔萃的啊,来来听话!”

“对对,多吃些,拔萃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才不像出类呢。”

“哼——吃再多有什么用,说到底今天早上,拔萃还是没出类‘飞’的高!”

“来来,我们吃我们的,不听他说话。”

午后艳阳的树影下飘荡着两个小孩怄气的对话,这本来是能让人一笑置之的场景,然而在一旁浇灌农田的老妇却停下了手中的活。老妇凝重地注视着树影下的孩童,但是不管看多少次,那里都只有一个人。

独自玩耍的小孩扮演着双人的角色,分别教育着属于他们各自的小宠物——两只羽色一致的幼禽,毛茸茸得像两团泛黄的棉花,让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会忍不住想伸手去揉揉。

老妇收回注视的目光,重新聚焦到田里的农具上,思绪却还在孩童身上打转,担忧的线条全都勾勒到了脸上。

“霞焰、晨烬、老伴,吃点心喽!”

远处的阁楼里传来老人有力的声音,打断了老妇的思绪。回头看的时候,孩童已经抱着她(他)的小宠物跑开了,于是老妇也只有尽快收拾完手上的活儿,尾随着孩童赶回阁楼,生怕小家伙路上又一时兴起跑到别处去。

好在点心的诱惑足够俘虏小家伙,即便老妇一转眼就跟丢了,也在拉开房门的时候看到她(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

孩童安静地等待着老人端上可口的手艺,只有在这个时候老妇才能松口气,因为他们终于安分成一个人了——不,应该说是安分得像一个人了,因为证明另一个人存在的证据总是接踵而至、毫不停歇。

老人端上了两人份的点心给孩子,桌子的这头一份,桌子的那头一份。

看到老妇骤然紧张的眼神,老人无奈地扬扬头,示意她回房休息吧、这里暂时他来看着。

老妇回以感谢的目光,放好手里的农具就回房了。然而关于小家伙的事情仍旧在脑袋里面打转,就像生长在她的思维里一样,一旦她清醒着、具备意识就毫无延误地出现,甚至在她睡去的时候“他们”也依然醒着……

敌对着死去的晨烬和霞焰,重新开始他们新的人生,用同样的名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老妇讶异的事情,毕竟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然而让老妇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竟然新生成了一个人。

不,这么描述并不准确。作为科学家的老妇,无法允许自己这样不负责任地描述他们的存在。

晨烬和霞焰仍旧是两个人,只不过身为人类的年迈夫妇无法识别到现在的晨烬,只能从霞焰的行动中感觉到他的存在。

能够证实这件事的证据很多,比如出类和拔萃两只幼禽从来都是在霞焰身边很大范围内活动、却一次都没走丢过,比如被要求多摆出来的那份饭食每次都被消耗了一定的量、而霞焰从来没有碰过,比如……

年迈的夫妇二人还曾经为了证实这些情况动用录影器材和卫星监控,每一次观察都像对待科学研究一样严整有序,然而得到的结果却是无法证伪亦无法证明。

现在,他们已经放弃了用规律去解释自己的造物,尽管这造物是规律的成果,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创造出了连自己都无法认知的规律。

老妇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地心情在看护这两个孩子,表面上看来是慈爱的老者照顾年幼的孩童,而实际上却是发明家对待未知副产物的歉疚和责任。就像在常人看来,霞焰不过是一个比较孤独又富具想象力的孩子,至于他们不过是过度溺爱而放任孩子的家长。

没错,老妇明白自己担心的不是晨烬和霞焰,而是会被他们的异常影响到的其余所有东西——在这个“所有”当中,没有晨烬和霞焰。

仰躺在群星的荒漠里,X端详着眼前荧光黯淡的投影成像,身处最宽敞的顶级舱室,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舒适感。宽敞从来都不能成为让他舒适的理由,就像透明舱壁后面的星空,那是每粒沙子相距亿万光年的荒漠。

投影成像上显示出来的图景就大不相同了,碧蓝通透的星球,无数生命调和出来的瑰丽,其仅仅只是存在就仿佛挑战到了宇宙空间的残酷运行法则。

“难以想象我们居然抛弃了这样的母星,想要在残酷的宇宙中寻找自由。以至于现在,我们想要找到它的时候,竟然需要重新探索坐标。”

中年人的轻叹在X耳边打转,其中隐含着自嘲的苦涩和痛心的疲惫。揉了揉干涩的眼角,X把手上剥开的甜食塞在嘴里,然而身体深处的倦意完全不为所动,仍旧像烂泥一样黏在他身上。

这也是当然的,这两天来,详细定位目标星球的工作折磨得全舰船员身心俱疲,X能力出众但承担的事务也繁多。母端的超级计算机传回来的数据,全都由X第一手接触,再分发给舰船各部门。

然而对所有研究人员的最大打击还不是疲惫,而是疲惫之下得出的结果——星球坐标的详细定位完成后,远程观测镜传回来的影像,显示得竟然是这么一颗美好的星球——既然是如此瑰丽的伊甸园,人类最初又是为什么要遗弃它,奔向宇宙的荒漠呢?

这艘恒星级战舰上的研究人员,全都是人类世界中顶尖的精英,毕竟这次计划的起因是将人类送入太空的两大科学家“父”、“母”发出的加密传讯。

当精英们拿到第一手资料,被告知“父”、“母”隐居的星球即是人类母星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们怀着无上的敬意。他们就仿佛不愿放弃废弃船只的老船长般,把所有人都送上了逃生艇,自己却坚守着那下沉的巨轮——在所有人的想象中,母星必然是一个险峻的荒凉之地。

然而现在,他们亲手得出的事实冲击到了他们的敬仰,“父”、“母”那如同福音般的传讯变得无法预想,所有人在回首故乡的时候,都对迄今为止、长达数代的远征产生了难以遏制的厌倦和憎恶。他们开始怀疑祖辈的初衷,开始怀疑因为身在安稳的环境中而能够活到他们这一代的“父”与“母”。

“父”、“母”原本应该是和他们的曾祖同辈的人!

“自由意味着风险和孤独。厌倦眼前的安稳、受制于人去寻求新的安稳和受制于人——追求自由不过就是这样一种行为而已。”

X凝视着影像中那颗碧蓝的星球,却没放过余光里中年人任何的情绪波动。他明白此刻的中年人就是整艘舰船上的研究人员,不把他安定下来,就没办法统帅这支队伍、没办法面对那意图未知的“父”与“母”,以及那颗没办法容纳下如今的全人类的母星。

“你试想一下,人与人产生关系就难免受制于人、难免需要迁就他人,从而换来安稳和保障。反之的自由呢?那么是不是不与人接触,放弃安稳和保障,独自生存,孤独的同时也强大着。”

“呵,哈哈哈——那么到底是谁才是自由的呢?跨入宇宙的我们却受团体所制约,唯有紧紧抱在一起才能勉强地生存下去;而留在母星的他们却保持着个体的强大,享有着充足的生存空间。”

中年人的情绪有些失控,但这正是X所需要的,他明白他需要发泄。X瞥了眼公众广播频道,是打开状态没错——这次“意外”可以让全舰研究人员听到他们的对话。

“别搞错了!不是因为享有着充足的生存空间,他们才保持着个体的强大;而是因为能够保持着个体的强大,他们才享有着充足的生存空间。”

X声音里的肃穆立刻压下了中年人的情绪,那是不容置疑的支配者的权能,仿佛他的声音就在确确实实地描述着“父”与“母”是何等的存在,反问着“他们那样的存在难道不应该享有充足的生存空间”。

“过去的他们无法预料将人类送入的宇宙是怎样的环境,就像此刻的我们无法想象曾经的母星是何种的环境。何况自由同等着风险和孤独,不与‘任何人’接触的自由,这样的疯狂与偏执,也只有他们那样的冥想家才有胆量去享有吧——再说了,那疯狂与偏执归根结底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充足的生存空间的话,以‘父’、‘母’对人类的贡献,在遥远的征途、现在的人类世界中又有谁能比他们享有更多的生存空间?!”

在X严厉的声音中,中年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从他眼中,X看见了全舰所有人都羞愧而谦逊地低下了头。满意地让沉默下来的中年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X重新仰躺回自己的休眠仓,在今天的航行日记上输入完结尾并附上日期“西元1114年”。

群山环绕的湖边陈列着阳光的碎片,那是抚上浅滩的湖水的高光,然而这碎片很快又被进一步打碎——赤脚的小孩在湖水抚过的鹅卵石上跑过,光亮的碎片被踩成更小的光芒。

这个过程还没有结束,两团蹦蹦跳跳的黄棉花又沿着小孩的足迹滚过,然而那尖细的鸣叫又进一步交代着它们的身份。那是两只还未褪去绒毛的幼禽,它们扑扇着翅膀、连飞带滚,像在彼此竞争般追逐着前面的小孩,丝毫不在意被漫过鹅卵石的湖水沾湿绒毛。

“这种时候就放心地合上眼小憩一会吧。”

浅滩树影下的老人看着目光凝重的老妇,不禁笑出声来。

“难道现在这样,你还能看出他们是两个人来?”

老妇转过头来没好气地瞪了老人一眼,眼中刻意表现出来的嫌恶却掩盖不住血丝满布的疲倦。

“不要开这种玩笑,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人。你明明很清楚。”

老人叹息着摇摇头,树影切割出来的光斑在他脸上晃动。重新看向引导两只小动物玩竞争游戏的小孩,他实在是没有老妇那样敏锐的知觉,也可能因此没有她那么多的担忧。

“你太较真过头了,他们就像人类离开资源枯竭的母星踏足宇宙一样不可预料,不、他们本来就是那个时候的产物。原来的你可以满怀希望地把人类送入宇宙,现在的你却没法对他们留有希望吗?”

“还是说,已经失望了?”

“没什么好失望的,只是没办法理性地面对他们而已。他们带给我的感觉,负面的、异常的、歪曲的更多——他们现在的样子,就像造物主因为我们本来期许的贪婪降下的惩戒一样。”

老妇的愁容中夹杂着软弱,让老人觉得她又回到了那个心智尚且不成熟的少女时代,伤春悲秋。老人想给她一个拥抱,但这样必然会击溃她最后的心理防线,所以他选择了沉默,甚至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是不是太奇怪了,作为科研人员却说什么感觉、造物主……”

“任何人都需要信仰,如果……”老人终于迎接了老妇的目光,如果继续沉默下去,他便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待在她身边,“如果迄今为止的既定规律,都是一个巨大时间跨度之下的巧合的话,科研人员相信造物主又有何妨?”

老人将目光落向远处拥抱“胜者”的孩童,败北的小家伙灰溜溜地窜开了,简直就像有个恼羞成怒的主人追在后面。

“真正的规律,决定世间一切规律的规律,如果真要给祂命名的话,还有比造物主更合适的吗?”

老人蹲下身,捧起逃命般往自己怀里窜的绒毛团,然后试图从小家伙身后找到它的主人,但仍旧一无所有。霞焰很快抱着自己的爱宠凑过来了,脸上尽力表现出来的从容被胜利的喜悦挤得有些变形。

“呀只是巧合啦,以往不都是出类比较厉害嘛。”

苦笑着摇摇头,老人几乎可以想象晨烬气得嘟嘴的样子,但依旧确认不到。所以老人需要换个方式确认,他轻轻地把浑身颤抖的绒毛团放回地上。触地的小家伙蜷缩着,颤抖的频率更夸张了,但是很快它就不再颤抖了,熟睡般地安静。老人知道,它死了。

“啊,晨烬真是小心眼,这么输不起啊。那没办法了,我们重新比吧,下次我挑体质弱的那一只。”

老人还没明白过来霞焰话里意思,被放在地上不再动弹的“胜者”已经告知了他事实。一片眩晕的意识里,老人听到了老妇的哭声,并且终于看到了手牵手跑向森林的男孩和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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