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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位面之侧(4)

最高的背叛

  

空悬的挂饰在朝月的眉间左右晃动,作为挂饰的螺帽其貌不扬,却偶尔从缺损的裂口反射出温润的流光,映在胸前的水面上让人无法忽视它的价值。

水纹波动,浴缸的另一头小女孩探头出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试探的眼神。

“别这样看我,不是已经证明过当时挂饰上的微型定位器和你无关了吗?”

“可是,可是夕象哥哥因为我……”

“说了不因为你。”

朝月收起挂饰放到一边,把女孩的脑袋重新按进水里,让她呛了第一口水就放开。

“冷静点了吗?”

“啊,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弄我!”

“艾洛尔,你忘了自己说过的,如果我让你在这洗澡,就什么都听我的吗?”

“所以我来这洗澡的代价就是要被你按进水里?”

“不是,是让你重新把挂饰交给他。我记得我重复了不止十遍了,你来这里洗澡也不止十次了。”

“这太过分了。朝月姐姐怎么会是这种人!”

女孩艾洛尔从水里哗地站起来,跨出浴缸小跑出去,也不顾身上还湿哒哒的。

“过分么?”

朝月重新凝视被放在一边的挂饰,小小一枚螺帽竟然是那场让钴蓝青离职、让夕象差点丧命的战役的核心。这枚回报夕象善意的礼物上被安置了微型定位器,虫魔大军追逐着他发出的信号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汹涌成宇宙间的黑红海洋。

当然馈赠礼物的小女孩艾洛尔被证明是无辜的,而安置微型定位器的难民也早就葬身虫海,一切仿佛都随着褪去的黑红**隐没进了冰冷的宇宙里,无从查起。

夕象不允许自己被翼神庇护,作为人类独立的宣言者,就连在那场战役中以那样的方式活下来都是对他信念的玷污,更别说这枚他当众下跪换来的挂饰。

但,朝月相信唯有艾洛尔重新馈赠、夕象重新接受,人类的君主才能真正从那间供人苟延残喘的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

哪怕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酷刑。

嗡——

移动数据终端传来的震动在水面划开波纹,朝月瞥了一眼放置在浴缸台面上的荧幕,竟然是翼神高层的拨号代码。

“接通。”

“抱歉在这么晚的时候打扰您,但九位刑死者连夜看完您做出的报告之后,一致决定,请您务必来无方间一趟。传送回廊的使用手续已经帮你办好,当晚就可以来回,不会耽误您明天的工作。”

无方间,翼神的最高中枢,向来是只在资讯报道中才能听到的名称。虽说刑死者平时全都集中在无方间,但作为史上最年轻的刑死者,朝月对那个地方还没有印象。

说到底,朝月对自己是刑死者这件事,都全然没有实感,何谈其所代表的责任与权能。

“那么就这样,接您的人已经在您的公寓门口静候了。”

通讯短促地挂断,或许在人类看来显得失礼,然而这就是翼神的正常交流,简明扼要,不掺杂多余的感情,恰如冰冷的宇宙,只是演绎着不近人情的规律。

朝月果然还是更喜欢和人类对话,揣摩其中的礼节也能成为她的乐趣,至于由此诞生出的“捉弄”就更有趣了。

流末、方绪、悠璃……甚至是夕象,交谈起来都各有一番风味,不似翼神的对话方式,千篇一律。或许这其中,四方季算是比较特别的了,傲慢这种感情在翼神身上像他这样表现出来,也是不多见的。

想来,学院里的翼神相对还要感情丰富些,而来到这里见到的年长翼神,清一色都是公式化的脸谱。就连善于演绎他人的钴蓝青,在那伪装之下都是一张扑克脸……

思绪飞跃、跳转,而动作并没有停下来,朝月迅速擦干了身上的水,穿上“烬”的制服,拉门出去了。

无方间。

传送回廊的端口荡漾着幽蓝的光纹,仿若一汪湖水被微风抚动,既能看到水面下的光景又能倒映出水面上的观者。

光景是沿着微微扭曲的透视消融进黑暗里的长廊,观者是全身被纯白长袍包覆的男人。

刑死者拉菲斯,有多久没有这样对着“镜子”省视过自己了呢?

男人不知道。他只是从穿上这件白袍的那一刻起就把兜帽压下,再也没有显露过自己全部的面貌。这样即便面对“镜子”,男人也无法再看到自己,那副会令人恐惧到忘了颤抖以外的所有事情的“面貌”。

男人知道这是刑死者的惯例,但还是不禁为即将和自己同列的新人感到惋惜。虽然情境大不相同,但透过光纹钻进来的少女,还是让他想起了自己正式穿上白装的那一天。

“好暗!”

少女大概没有想到翼神的最高中枢会“毫无照明可言”,通过传送回廊的同时就发出了感慨。这个感慨在传送回廊端口关闭之后更加明显——端口的光纹本来极其微弱,但在这里都能成为照明的光源,而这个光源一消失,周围的黑暗立刻就弥漫了过来。

“的确是很暗,但不是没有照明。”

为了防止少女继续误解下去,男人及时解释道,同时也是在告知少女迎接者的存在。

“这里为了保证光照的绝对平均,采用发光微粒照明,所以光照度很低。但以翼神的视觉能力,适应一段时间就可以正常视物了。”

“为什么要保证光照的绝对平均?”

黑暗中传来少女的脚步声,她似乎在借助男人的声音定位发声源,并试图缩短彼此距离,但男人接下来的话让她发出的声音完全停止了,包括呼吸声。

“因为这里囚禁着‘位面之侧’。”

静默凝滞良久,少女才重新要求男人再说一遍,然而男人又复述了两遍,少女还是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实感。

影子即是位面之侧的五官,有影子的地方它就能听、就能看、就能说,所以需要绝对平均的光照以消除影子——这么顺理成章逻辑,少女却无法接受,因为那应该是只存在于童话怪谈里的妄想。

“影子的控制,它对影子控制的范围是怎样的?”少女觉得自己的提问只是孩童对寓言故事后续的好奇。

“没有范围限制,但说‘控制’是不确切的,它不能对影子进行任何控制,只是有影子的地方它就能看到、听到,甚至能说话。”

少女想起了自己几天前的经历,不禁背脊发凉。如此想来,九位刑死者一致决定把自己叫过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自己上交的报告中,揭示了钴蓝青和位面之侧的联系。

“没有范围限制,意味着全宇宙都在它的视野下?!”

“不是完全确定,但目前没有找到证明它的能力有范围限制的依据,最好还是视作‘一切’都瞒不过它的眼睛为好。”

人类的一切都在虫魔的注视之下!

穿上这身制服之前,少女还会对这类阴谋论嗤之以鼻,但在逐渐到达今天这个位置的路上,少女也渐渐能够理解人们流传这些话题的理由了。

那是恐惧,人们排解恐惧的方式。

然而归根结底,少女还是没办法把它们当做现实来认知,虫魔仅仅只是存在于抽象概念中的恐怖,形同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听话的怪物,毕竟目前大多数认知、或者说对外公布的信息,都仅仅只言片语,根本无法拼接出虫魔的全貌。

“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们宁愿让流言疯传,也不把实际掌握的信息公布出去,来打压流言。”

少女的眼睛渐渐适应了低光照环境,从男人那被纯白兜帽包覆、仅仅漏出唇线的表情中,她看到了答案,却不想、也不敢承认。

“因为比起让人们知道事实,让人们疯传流言却是控制恐惧蔓延的唯一对策。换而言之,流言不但没有夸张事实,甚至很多时候是我们主动放出程度稍低的流言,以此来隐瞒真正的事实。”

“比方说,孤行的军国在血色学园祭之前出现的次数、造成的灾害程度,官方资料上记载的是两次,受灾人数分别是十万和二十万,而流言里疯传的是三次,受灾人数分别是二十万和二十五万。而实际上,你知道怎样吗?”

“无数次!它的出现就像天灾一样无法计数,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每次伤亡人数多则百万,少则几十个人。或许天灾还好些,因为至少还有规律可循,而它的出现,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少女觉得脑袋里嗡嗡响,视野中一时间噪点纷飞,那个红黑铺就的梦魇浮现出来,崩坏的星球中心仿若一只睁开的巨大眼睛,而在那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有什么人,对、不是怪物而是人!

“你还好吧?”

少女霎时间回过神来,勉强地点点头,跟上男人的步伐。男人似乎认为这个话题对少女冲击过大,没有再就此谈论下去。

“你作为刑死者的力量已经觉醒,早晚要穿上这身衣服,不过无需焦躁,你还有一年的缓冲期,毕竟身在‘烬’这个位置上。有你这样‘烬’,你的同期生应该感到加倍荣幸吧。”

“谁知道呢。”

男人能够听出少女浅笑中的悲凉,大概她是想到了遭受“离职”处分的前代烬,以及存在没有多久的人类福音夕象,毕竟刚者易折、高处不胜寒。在少女肩上安抚地拍了拍,男人顿时觉得自己此刻的安慰,就像先前话题中的流言。

甬道狭长而毫无变化,单调刻板的四壁,仿佛无论向前走多久都只是重复在相同的循环里,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向前移动过。

他们之间对话一结束,就只剩下给不变的四壁伴奏的单调脚步声。大概任何人在这种景象和声音都单调重复的环境下待上几分钟都会发狂罢,但刑死者和准刑死者却一言不发地走到了甬道的尽头。只是在离开甬道的最后一瞬,男人才出言打破已经结束的重复,不、不像打破,倒像是对之前重复的总结。

“穿上这身衣服的人,无一例外地都会接触到真相,那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但事实上人们每时每刻都活在这个世界里,要说毫无察觉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说它有多么不同,也不太对。”

“简而言之,你一开始就清楚真相。”

梦魇中心的黑红人形随着男人的词句渐渐清晰起来,仿佛光线触到了黑暗中的雕塑,分割明暗的交界线勾勒出无限的细节,分毫毕现——那赫然是少女自己的脸孔。

在那场战役中因为不想承认而刻意忘记的景象再度鲜活起来,少女却在扑面而来的开阔空间中浑身僵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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