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长。”布洛妮娅轻扣响我的房门。
“进……”我无力地应了一下。
布洛妮娅推开房门,却被我弃在地上的各种垃圾拦在了门边。“舰长……”布洛妮娅四下望了望,小兔从她身后显现,“您已经5天零7小时42分钟没有出门了……”小兔离开布洛妮娅身后,开始收拾我地板上的杂物。
我一个激灵,回神似的看向门边:“啊……Bunny?”房里没开灯,我抱膝蜷缩着坐在一张简易床上,裹着一条毯子,面对着一墙各式的电子屏。“你……”我再次开口,才发觉喉头哽住,声音不成形的被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咳咳嗯,”我用力清清嗓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布洛妮娅看着她的小兔来回忙碌着,又看看我:“就刚刚。是您让我进来的。”
“是嘛……”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于刚才的事并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似乎真的是保持了现有的坐姿很长时间了,我试图将双腿伸展开,可腿上肌肉传来一阵刺痛,还伴随着“咔咔”直响的关节声。“嘶……”我吃痛地倒吸了口凉气,双手按住膝头。
布洛妮娅从门边让开了一点,看着小兔将第四包垃圾收拾出去,轻叹了口气道:“舰长,我们要出去找琪亚娜了,”她偏偏头,似乎有点犹豫,“您一个人……”
“去吧。”我斜倚在身后的墙上,扬了扬头,随即一阵眩晕袭来,我慌忙撑住床沿,想稳住自己。
“舰长!”布洛妮娅惊叫一声。小兔在门边扔下垃圾袋,飞了过来,先一步支撑住我的身体。
“我没事。”我自己找好支撑点,轻推开她们,“Bunny,是去哪里找她?”
“天穹市。”布洛妮娅道,“有一个叫灰蛇的情报贩子似乎掌握着琪亚娜的下落,他答应了与我们交易。学园长和芽衣姐姐,我们三个人,都要去。”
“嗯。穿山吹装甲吧,加防御。”我对布洛妮娅点点头,“多加小心,千万别硬来。”又伸出手,摸了摸小兔的机壳,“保护好Bunny。”小兔似乎是在回应我,引擎声稍稍加大,内部机械“咔哒”作响,看样子是已经整装待发。
“可是舰长,您一个人……”
“问题不大,”我指了指床边的小桌,“我有笨蛋琪亚娜的零食箱续命呢,还有印着你形象的百力滋,”我笑了笑,“就像你们都在一样。”说完,我起身,硬将她们送出房门。
“去吧。”我看着布洛妮娅坐上小兔的手心,目送她们消失在前往作战室的走廊尽头。
我退回房间关上门,转身向床边挪去。抬头,不经对上了我床侧的墙面——满是姬子。电子屏的荧光下,隐约可见满墙挂着姬子的照片,还有大家的合照,大崩坏后的新闻,灰白的,淡彩的,各种剪贴图,乱七八糟,张贴满了三面墙……
“啊……”突如其来的头痛让我双脚打飘,我身子一软,跌靠在门框上。
我想起来了……大崩坏后,姬子失去了消息。我曾奋力找过,但三个月,仍是毫无音讯……我便……我便在这一方小小的监控室里自暴自弃了……
刚刚Bunny也看到了吧……我心里想着,羞愧感涌上心头,还夹杂着一股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啊!!!”我怒吼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坐在地上,瘫软无力。“姬子……”我仰头看着寻人启事上姬子披散着长发的照片……
……眼前,突然一黑。
好白啊……
四周有云,淡如蒸汽一般。
当我再睁开眼时,自己正飘浮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我周身泛着白光,似有些微羽翼的细纹,但定睛看时却又捕捉不到痕迹。我觉着自己可能是在下降,因为有几缕清云穿过我的手,向我脑后飘远。
我低头,脚下虽悬空,但似乎能看见这个空间的底。这里的地面像镜子一样,倒映着空中的一切——我脚上灰白的袜子,皱巴的裤子,都在地上映得清楚。
这里是……我寻思着自己肯定是在梦里,却又有种与梦境有别的微妙感。
我四下打望,发现了在远处的一个黑点。
“嘿?”我大声叫喊,却四下无声,就连本该有的回声都被此时的寂静所吞没。
好奇心驱使我靠近那个黑点。我感到身子在飘飞,在向我想去的方向移动。一定要过去!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莫名的感情在我心里膨胀。
离黑点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跳越快——是个人!是一个抱膝团坐着的人!玫瑰色的头发……是!……是那个我日夜寻找的人!
我在惊愕中,不知到底怎样的就落了地……
是她——姬子,正在我不远处的地上蜷坐着,双手环抱着腿,脸深埋在臂弯里,红发披散在肩头,身着的神陨装甲残零破碎……断裂的神陨剑在她脚边,黯然无色。
这到底……我屏住了呼吸,却迟迟不敢举步上前。
这到底是梦境还是幻想?亦或真的是,现实?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我脑子里盘环着无数自问的心声,时间的线条都被拉长……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才发现原先周身加持的白光已不知何时消退得无影无踪。我重新集中好精神,做好向姬子靠近的准备。心脏,在胸口极速地跳动,似是要撞出胸腔……
“唔……嗯……”姬子突然含糊出声,像是梦中的呓语,接着,抱着自己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一下。
我被打断了精神,愣在原地。
细看,姬子规律起伏的胸腹,轻轻伏动的肩颈,细听,姬子均匀平稳的呼吸,强劲有力的心跳……
“姬子……”我呢喃着伸出手,在姬子身边跪坐下,上下打量着正熟睡的她,手指在她肩头停顿了动作,始终无法落手将她喊醒。
“琪,琪亚娜……”姬子念着,身子痉挛一般抽动一下,“不要!”一声惊叫,紧接着重心不稳的姬子倒在了我怀里。
“姬子!”我搂着姬子,慌乱地唤着她的名字,生怕在这虚实未定的幻境里她又出了什么意外。然而下一秒,我自己却飞出了四五米远。
“呃……啊……”我趴在地上挣扎起身,腹部充斥着剧痛。
“舰长?!”是姬子的声音,“你,你怎么……我……”
我吃力地抬头看去,姬子定格着格挡击飞我的动作,眼里满是惊惑。
“嚯~这熟悉的劲道,呵嗯?”我忍着痛,却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是姬子阿姨,没错了~”我一手护着下腹,一手支撑起上半身。
“你!”姬子一脸不悦,“你叫谁阿姨?”说着走近我面前,居高临下的叉着腰,瞪着我。
“哈哈~玩笑嘛~”我使出劲,将自己从地上拖拽起来,上身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然后盘腿坐好,又拍拍旁边的地面,示意姬子坐下说话。
姬子扶额——是她一贯的扶额动作——而后似是无奈就范,她在我身边坐下。
“这是哪里,舰长?”姬子问,“我记得,我们应该在大崩坏的战场上……”话到此处便没了声。姬子双手环住自己的双膝,将自己抱得很紧。
“嗯,”我接话,“三个月前,确实如此。”
“三个月?!”甚是惊讶的语气。
我可能正用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模糊眼神看着姬子吧。“嗯,是的……”我回答道,“我找你,也找了三个月……”
姬子盯着我,我也就看着她。
良久。
“舰长,”姬子开口,原本满是憔悴的脸上泛上点点红晕,“这样盯着我,可是会让我误解的喔~”
“噗~”我笑出了声,“要是误解了,我可得好好解释一下,”我伸手将姬子脸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你的理解,或许并无误会。”说着,我抚上姬子的脸侧,轻托着她的脸。
姬子的脸更红了。“舰,舰长……”姬子推开我的手,身子向后移了点,眼神有些飘忽。
一阵无言。
我将盘着的腿舒展了一下,换了和姬子类似的坐姿。
“舰长,”姬子低着头,缓缓开口,“琪亚娜她……”姬子咬了咬下唇,双手紧紧攥着,“我……最后,救下她了吗?”
我用手拍了拍她因用力而发抖的拳头:“你尽力了。”
“难道!”姬子猛然抬头,眼眶迅速红润起来,“我还是没能……”
“就像你下落不明一样,琪亚娜也不见了。”我将臂膀伸到姬子背后,手掌覆在她肩头,“刚刚Bunny告诉我说,学园长她们有了线索。”我用头轻碰了下姬子的太阳穴,“她们已经出发,去找她回家了。”
“可千万别再出事了……”姬子出神地望着镜面之地上自己的倒影,“快回家吧,琪亚娜……别再闯祸了……”
“姬子!”我收回搂着姬子的手,双腿一蹬,翻身而起,面朝姬子跪坐在她身旁,直起腰版,一把拥她入怀。我双手轻轻托起她有一丝冰凉的脸,贴在自己胸口:“你总是想着别人,”我用脸颊不自觉地蹭着姬子的前额,“你自己呢?你什么时候为自己想过?又或者……”我弯下腰,将脸埋在姬子颈后的长发之中,“你又在哪里呢?我又该怎么带你回家……”姬子的秀发,消失了以往的光泽和让人怀念的浓郁玫瑰香气,取而代之的,是火药与灰尘残渣留下的气味。
我感觉得到姬子被我抱住之后的些许惊措。
“舰……长……”姬子浅浅一笑,伸出手回抱了我的肩头,“谢谢你……”
“何以言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根本,帮不了你们,更……更救不了你……”
“不,”姬子在我颈窝里轻轻摇着头,“你现在在这里,就已经……很好了。”
我放松开姬子,双手捧着她的脸。姬子也顺着我的动作,抬眼看向我。
“舰长又把头发塞在制服里了。”姬子微笑着,抬手将我的长头发从衣领里顺出来。
我轻搓着感到点凉意的后颈发际线,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姬子说,女孩子还是留长发才有女人味嘛?”
“嗯,”姬子笑应,“很适合舰长。”我听罢,有些得意地撩动了几下自己的长发。
“唉~又掉色了啊~”我顺手撩过自己耳后的头发,曾特意染的发色如今已褪去大半,开始泛白。
“舰长就这么喜欢蓝色头发吗?”
“不是喜欢。”我正经地注视着姬子澄金的眼眸,“不是喜欢,只是因为你是红色而已。”
“诶?”姬子微怔。
我摇摇头,叹气道:“你没听说过,
‘自古红蓝出cp’这句话吗?”姬子摇头。“唉,算啦。”我自识无趣,起身,漫无目的地迈开步子。
姬子跟着我起身。
“舰长,如果你要是个男孩子,可能……”姬子有些踌躇,“可能我就真的沦陷了。”
我回头笑看着高自己半头的姬子:“即便一瞬,或是有假,你也曾落入过我布下的陷,是吗?”我停下脚步,侧身望着姬子。
我不知道我们伫立在这白镜中究竟是怎样的光景,我只隐约觉得忽有淡淡的金光闪烁,随即飘飞过一阵清羽。
“姬子,”我严肃道,“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个女孩子?”
姬子的脸颊,肉眼可见的通红起来:“什么?舰长,你,你别开玩笑了……”姬子眼神里带着点为难和紧张。
我只觉得自己眼角微一抽搐。那一瞬,我心里甚至涌过一阵就地解开制服腰带的冲动。转而下一秒,我自己倒在地面上翻滚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人家是女孩子啊!我知道姬子你一直想找个男朋友!可是男人有什么好的嘛!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噗~”姬子用手背掩着嘴,“哈哈哈~”是久违的,爽朗的笑声,“舰长真像个小孩子~可真拿你没办法~”
我在地上坐定。“真好~”我仰着头望着开怀大笑的姬子,“你终于笑出来了。”心里生出了点欣慰之感,但却杂陈着五味。
姬子红着脸,四指掩在唇上,歪着头轻笑。
“要是这儿有酒就好了,”我砸吧着嘴摇着头,“我还能陪你喝两杯。”我伸开两腿,双手无处安放般拍了几下口袋。
“是啊,”姬子有些无奈道,“可真想,再喝一杯啊……”
话音刚落,远端的地平线处传来细微的震动,一阵风扑面而来,裹挟着闪烁微光的羽毛席卷而至。
我慌忙拉过姬子的手,踮起脚,将她护在怀中。
白色的光充斥了整个空间,刺得我双眼生疼。又一种强烈的感觉冲上我心头,似是要撕扯开胸膛,喷涌而出。我护着姬子,紧紧抱在怀中。声音从我嘴里不受控制地喊了出来——
“赤鸢仙人,我没说谎!”
自己的尾音随着白光的越发耀眼而消散,我的后背抵抗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耳边风声滚动呼啸而过……几秒,亦或是十几秒后……
风,逐渐平息……
“舰长!”姬子惊奇地喊着我。
我睁开眼,是近在咫尺的一轮皓月。似乎是在某个古堡里一弯赏月的圆台,我们不远处还有一张上等品味的小圆桌,桌上是一瓶半开的红酒和两只玻璃高脚杯。我低头看向怀中的姬子,她换上了一身礼服,散发已在脑后被整齐的盘扎好,盘发上插着精致的金簪,原本劳累疲倦的脸此时被淡妆点缀,恰到好处,还有若有似无的胭脂香。
“真美……”我呆望着姬子,痴痴地开口。
“舰长是在夸这月色,还是……”
“这月色与我,此时只能算是明灯而已。”我追寻着姬子向圆桌边走去的背影道。
“舰长,可真是会花言巧语。”姬子向我递来倒着半杯红酒的高脚杯,身子斜倚着大理石护栏。
我一跃身,坐在姬子身旁的护栏上,接过酒杯。
“这身礼服,”我低头打量一番,“去年还只是刻在了庆祝神州节日的圣痕上,听说今年就要出时装了。”我小抿了一口杯中酒,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姬子的身影。
姬子也自己上下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是啊,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神州一年一度的庆典,不远了。”我晃动着酒杯,“姬子,你可得……回来一起过年啊……”我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不知道眼睛里突如其来的酸涩是否直接在眼眶周围表现了出来。希望我看着姬子的眼神不会在她眼里显得有几分失礼……
姬子抬手,玻璃杯口轻撞在我的杯沿,而后她一仰头,饮下大半。她双手捧着酒杯,右手食指不安地婆娑着杯口,方才在杯口留下的唇印,被擦拭得干净……
很久。时间仿佛静止着。
“静止的……”姬子轻启朱唇,缓缓开口。
“什么?”我弯腰,凑近她耳边。
姬子将侧脸靠在我额前:“和这里很像,是个除了我以外,都几乎静止的空间。”姬子停下了手指的动作,“我把血清注射进了琪亚娜身体里……我看到空之律者的力量在一点点瓦解,但我好像,从哪里掉了下去……最后被留在了虚数空间的某处了吧……”
“是吗……”我望着自己杯中倒影的月辉。
脑袋里闪现“仙人”二字。顿时,我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被遗忘很久但万分重要的事。
“姬子。”我端着酒杯的手挽过一只姬子捧着酒杯的手。以交杯之势,我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我要接你回家,共度神州的新年……”我甩手扔掉玻璃杯,手指勾过姬子的下颚。
酒杯在脚边摔得粉碎。而在杯碎的同时,我的唇瓣触在了姬子的眉间,浅浅落下一个吻……“等我。”
我收回手,用我生平尽可能会看起来帅气的姿势翻身一跃,站在了护栏之上,直视着月光下我脚底那似乎无尽的深渊。
深呼吸。一次,两次,屏气。
“赤鸢仙人!我没说谎!!!”
喊罢,我纵身跳下。
……黑暗将我笼罩……突然出现光点,瞬间,千万光羽包裹住我急速下降的身体……
身子一顿。我从梦中惊醒。
四下环顾,是贴满图纸和照片的小监控室。
“呼——”我长舒一口气。
站起身,我将身上的毯子叠好,放在简易床的床沿。抬手,用手背从制服领口顺出凌乱的长发,从口袋里摸索出头绳,将脑后掉色到蓝色间花白的散发打理成马尾。我扣上制服的排扣,翻好衣摆,扯了扯制服立领。举步向门口走去。
脚步在门边停住。我看见了角落里我的舰长帽。我弯腰拾起,将灰尘拍落干净,双手将它戴在头顶,正了正。
拉开房门,久违的阳光映入我眼。我跨出门槛,步上登舰的电梯。
纵使天空阴沉,灰云密布,大地千疮百孔,也仍有光束打破云层的阻挡,照射在,我三个月未能清扫的甲板上。
“Bunny,”我戴上我专属的作战耳机,“德莉莎,芽衣,收到请回答。”我听见了耳机那端,熟悉又惊诧的回应,“你们一切小心。我……”
我背起装满设备的工具包——
“我要带姬子阿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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