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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毁家纾难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书

  

“我不想失去他。”最后,佐佐木由佳用这样一句话表达了她的意愿。

“当然,我说的仅仅是推测。”她在初见面时便承受着较大的心理压力,这些时候好不容易缓解了些,我不忍直击她的痛处,于是换了较为的委婉表达。“这个推测虽然是基于事实得出的,但与真正的事实相比,或许还是有出入的。真正的正树先生,恐怕我已经在言语上冒犯了他,而真实的他并非是这样。”

但在我方才一连串言之凿凿的事实证明之下,现在这些措辞曲意回护的用意反而再明显不过。察觉到女儿情绪的岩井女士一手抚着她的后背,一手握住她的手,担心她忽然便抑制不住自己的举动。

“终究还是爱情战胜了理智吗?”我的眼神中透出这样的疑问,同时将这样的疑问在纸上传递给岩井女士:您的女儿和佐佐木正树到底是怎样认识的,她的性格是这种哪怕所托非人也要从一而终的性格吗?

这个问题,我先将由佳安顿好再回答你吧。岩井女士这样回答,然后陪着女儿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坐好。她回来的时间比我估计得要长,料想是她们母女间还说了些知心话吧。当然也有可能是这样:母亲建议,自己将客厅里嘉茂的意见先听一听,执行与否再凭女儿自决。最后,她将女儿的房门反锁,听到锁头落下的声音后才重新回到客厅,向坐在沙发上的我说:“实不相瞒,嘉茂小姐这么一说,我对佐佐木正树也算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把由佳瞒得好苦,也害得好苦。嘉茂小姐,你已经把佐佐木正树的阴谋全都揭示出来,也一定有办法让他不再纠缠由佳的,对吧?”

“很遗憾,我接受您的委托,只是回答‘为什么’,而非‘该怎么做’。替人扫清视野中的迷雾,使其看清道路,是我咨询者的职责;但这个人要走向哪一条道路,我却无法代为决定。”

“嘉茂小姐,你把由佳心中的美好形象击得粉碎,她已经够可怜的了。请你看在我们母女孤苦无依的份上,也为我们指点指点吧。”

“所以我需要知道,为什么佐佐木女士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固守着她心中正树曾经的形象,对他不离不弃呢?她在过去也是认准了什么,便再也不顾其他的性子吗?”

“她这样也算是天生的吧,和过去的我一样。我在酒店干了一辈子,接触各种各样的食客住客,慢慢才学会世故和打交道。她在医院里接触的人不多,病患也不会多言语,一旦碰上一个敲开她心扉的人,她的心也就被牢牢抓住了。我说的就是佐佐木正树。”她仰天叹了口气,像是后悔自己几年前就这么将女儿交给了这个男人一样。“唉,当真是个悲哀。”

她开始讲述佐佐木正树和她女儿的相识:“五六年前,我的女儿还在读医科大学,就是他做研究员的那一家。她有一天跟我说,她喜欢上了临时为她讲药理学的代课老师。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代课老师便是佐佐木正树。由佳主动向他示好,确定了关系之后便开始交往。在确定结婚后,他们家的老人来我家提亲,当时女儿和他感情很亲,对方也有独立住宅、稳定工作和收入这些优厚的条件。于是我便同意了这门亲事。至于女儿和他怎样好上,怎样交往,这是年轻人在大学里的生活,而我那时也投身酒店工作,实在是没法说出具体的东西来。”

“没关系,作为您的女儿‘认准了便矢志不渝’性格的佐证,这些已经完全够了。接下来我要问的是,您和您的女儿究竟需要怎样的未来?佐佐木正树陷入死循环的事实已经无可改变,加速研究需要的经费和人才都不是你我外行能解决的。目前我们可以走的路无非是两条:一条是与他完全脱离关系,之后他是悲是喜完全由他自决,不过看起来佐佐木女士似乎不希望这样;另一条是使佐佐木正树脱离这个怪圈,这样倒也能使他回归几年前的他,但这条路所需的努力,却比第一条大得多了。”

“我们能够做到第二条吗?”

“从之前所说的情况来看,如果佐佐木正树不是醉心研究,那我们的情况终究是比较乐观的。”

之前也分析过,佐佐木正树并非参与研究的核心人员,只是个敲边鼓、拉赞助的配角。这样的角色,在研究团队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他就像我在恶势力小区碰见的那个女记者一样,很有可能是因为身处底层而被压上了不情愿的担子。如果佐佐木正树真的是出于情非得已,那么,他无非是将自己的鬼蜮伎俩用错了地方罢了。

“岩井女士,佐佐木正树为了让研究得以继续,瞒着家里,瞒着娘家,不惜自毁长城,拆东墙补西墙,也要凑齐摊派给他的研究经费担子。这是来自于谁的压力呢?是上级还是其他地方?如果被摊派了这样不合情理,以至于要‘毁家纾难’地来填补缺口的话,我认为,还是趁早退出这种团队为好。不过,佐佐木正树在这个团队待了至少三年,假使他出于情非得已,那便说明团队有极强的控制力。所以,我在深谷的最后一站是那所医科大学,我要亲自拜会一下那个研究团队。”

“请慢走。”岩井女士的话音中没有听出丝毫波澜。难道真的是她的察觉力实在太低吗?我想不是,她自称在酒店的待人接物中学到了人情世故,那就应当对我的这些言辞有所反应才是。纵然我顾虑到这是岩井女士的家中,没有直接说出答案,但若是换作与此次事件毫不相干的看客,或许便会直接将答案脱口而出了。

佐佐木正树踏入了一个“传销式”的漩涡。

传销陷阱在现今发达的媒体传播下已不足为奇。它的模式不外乎以下几步:天花乱坠诱人入坑—发展下线的提成模式—下线的钱不断被上级抽缴。过程中伴随着对入坑者的频繁洗脑和严格人身控制,最终像榨油的芝麻一样,被组织的控制者榨干钱财。当然,佐佐木正树身陷的这个漩涡对“拉下线”的模式做了些改变:它只吸纳部分校内人士,从而实现更严密的监视;它不要求下线“拉人”,而是要他们“拉钱”,降低了外人的敏感与警惕性。

身在其中,佐佐木正树还有着自知之明。他选择的计策是“毁家纾难”:也就是让他们搜刮干净自己的钱,再用其他的策略东山再起。

我应该做些什么呢?直到现在,我所做的都是“向当事人解读佐佐木正树的计划”,而岩井女士在得知这些后,极尽卑恳地哀求我为这个计划的推进而出力。尽管我与这一段故事仅通过老人菱崎丰佐先生联系在一起,但他们显然也是充满人情味的落难人,并且,佐佐木正树自己也在付出自己的努力——那是知道自己已然无幸时,他能想到的最善之策。

凭一点向善之心,我们便当尽力挽救。

站在旁观者清的视角审视佐佐木正树已经进行到这一步的计划,眼下,漩涡操控者眼中的他已然不再具备价值:家里遭灾,被亲人追债,已经不可能再筹到钱款。但他们能这么轻易地放他离开吗?恐怕不会,毕竟他一旦逃出控制,这种同样见不得光的利益模式便会被他揭露,自己当时特地选用这种模式敛财的用意便在于此。

“所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帮正树先生摆脱他的所谓‘研究团队’的控制。”佐佐木正树依然要上班,也就是依然要被监视,新的居住场所也不再是秘密。只是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在所谓的“研究所”中无非是受冷眼罢了。我向几个人作着这样的分析。“于是,我们要做的,是明目张胆地向这个团队索要佐佐木正树,托辞便是他在我们这边融资时展现的口才与思维,使我们希望他加入我们的团队。”

这是我将整个事件向父亲报告后,他想出来的对策。对手是名义上披着正规外皮的组织,就算我从内部推测出了他们进行的黑暗勾当,但没有证据终究是无法扳倒他们的。于是,父亲便利用他在大学的人脉,再请东京的退休老教授菱崎丰佐先生出马,组成了规模相当的一支队伍,打着业务学习交流的旗号去往那所医科大学,实则倒是与一个用名号与人情交换对面不再纠缠佐佐木正树的谈判团更像。这种处理方式,与我所希望的“善恶有报,斩草除根”处事方式全然不同,但这毕竟是成人之间的交道,我作为一个徒然有些小聪明的未成年女生,便也无从置喙了。

在嘉茂家的人情之下,我带着这批声名煊赫的兵马“闯”进了那个医科大学,由他们的说辞换出了佐佐木正树。然而,现在的他的确如之前所言,只是个身负无数外债、房屋被烧、一无所有的男人而已,他拿什么东山再起呢?

“他拿什么东山再起呢?”在深谷市的一座户型狭小的住房里,另一个一直相信着佐佐木正树的人也怀着同样的疑虑。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即便是夫家的其他人对她依然不理解,她依然愿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跟着他。最近,虽然有一个陌生女子出现,将她丈夫的所作所为进行了一番数落,但她依然相信自己的丈夫是爱她的,会回到之前的那个他的。只是,按照那个生人的说法,他的钱都被套走了,房子也被烧了,就算自己愿意跟着她回去,可要如何给妈妈一个对得起她的答复呢?

“没关系,你只要好好跟着她就行了。”没想到,自己的妈妈竟是如此开明。这可不像过去那个凡事都要嘘寒问暖,生怕自己吃亏的妈妈啊。

“傻丫头,嘉茂小姐已经全盘告诉我了。唉,你要是有她十分之一聪明都好。”虽然数落着女儿,可这位母亲的话语中也看不出丝毫的怒意。“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当时就求嘉茂小姐把实情都告诉我,否则,哪有你这傻丫头出门的份。”

到底是为什么呢?尽管听得出是嘉茂渊子做了些劝说,但佐佐木由佳依然没有明白,妈妈为何依然愿意让自己继续跟这个除了爱一无所有的男人继续在一起。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深谷市的一座失火后久无人居的荒屋,表面的死寂之下也暗藏着若干响动。

“虽然不是什么族谱,却也不枉我潜这一趟臭水。”一个身形上稚气未脱,言辞中却显得久经沧桑的男孩正盯着一个盒子喃喃自语。他穿着一身紧束的水靠,显得干练而凌厉。那天,我探查完佐佐木家,将这个地点告诉男孩之后,他便对这里上了心,终究,佐佐木正树藏在这里的秘密被他找了出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群传销的小马仔哪会想到,佐佐木把家当全藏在臭水沟里。佐佐木哪能想到,我会把它捞出来。我哪能想到,还有个人什么都想得到……”

他会侵吞这些东西吗?应该不会,毕竟他的身上秉承着“委托承诺至上”的忍者血脉。委托有两个,一是一个男人发出的“守护我宅基下的所有物品”;二是一个女人发出的“我用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换取你对正树先生财产的不动分毫”。两个委托似乎指向了同一件事,他倒是落了个轻松。不过,他这远逊于精神年龄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轻松。

“这个世界还真是大啊,大到什么人都有……把全部家当藏在臭水沟里的男人,还有什么都看得穿的女人……”即便盒子已经重新安放回水底,男孩依然坐在水渠边沉思,唯有喃喃低语声在空阒的地下水道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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