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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改弦之意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书

  

使用无法在当时出现的纸品,内容上又与事实有所出入。九鬼善三郎所寄来的这份资料,已经让我对它的真实性产生了相当大的怀疑。

它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做了假呢?没有可资对照的证据,我们目前也无法彻查。但我掌握的还有这样一个情况:广桥美和子在演出过程中使用策划案时,有不停在自己的一份上用笔作修改的习惯,以至于我们看到的其他策划案中,这些笔迹都历历可见。这次全国巡演的策划案上,难道就没有任何修改吗?

再次翻阅这一整套终于入手的资料,我仔细留意了纸质以及纸面的笔迹,发现这份资料竟是真伪杂糅:其他页面的笔迹油墨均已上了年纪,字迹确然是广桥美和子的亲笔,纸张品种也并非后世才出现;唯独有差池的公演第15、16两站,也就是大阪与京都,纸面干净整洁,见不到广桥美和子的任何笔迹。可以说,这两份策划案完全就是凭着纸面颜色相近,纸质显得粗糙而有年岁,得以混进了这批原版的策划案中。

“当时,广桥老师有没有在策划案上作改动,已经记不清了。就算我们拿着其他有改动的策划案,也无法证明这两份上面就一定会有改动。”我分析着这两份假文件之所以混进来的原因,不由得大感疑惑。“三十年后,还要特地伪造一番当年的演出顺序,不愿被人探知,伪造顺序的九鬼善三郎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再细看策划案上的安排,姬路之行发生在1978年5月9日,顺序错误的大阪和京都演出,日期在5月12和13日,下一站和歌山又到了16日。大阪和京都相隔较近,情理上也是一天之内。那么,伪装之后的策划案,无非是将原本发生在12日的大阪演出延后到13日,或是将13日的京都演出提前到12日,二者终有至少一种是其目的,探索这个目的,自然要弄明白,5月12和13两日,演出的详情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会使一个团队里的文案不惜扣下这份文件来故弄玄虚?

“广桥老师,在大阪和京都两场巡回演出中,演出的节目有没有哪个是非常特别的?”

“特别是指什么?”

“我在为九鬼善三郎伪造记录寻找动机。”我将之前的思考向周围三人简单做了个归纳。“我认为他的目标,只能出在某些特别的节目上。假设有这样一个情况:广桥老师和某个同时代的竞争者几乎在同一时间发表内容近似的新舞蹈,而且恰巧是在那年的5月12日。假如九鬼善三郎受了广桥老师竞争对手的好处,将两份材料一换,广桥老师的舞蹈便成了13日首发,这就给了竞争对手以口实。大概便是这样的例子。大阪和京都两场演出,舞蹈节目有十来个,我无法得知每一支舞蹈背后的故事,因此只能请广桥老师和住吉女士来推敲推敲,究竟是哪个节目可能会使九鬼善三郎产生类似的动机。一支舞蹈不仅是它的内容,标题、创作者、发布时间等等因素,都可能作为原因。”

便如我所言,判断一个节目是否有让人眼热的因素,要考虑的东西非常多。加上广桥美和子的记忆力已开始衰退,住吉与伊子在当时只是个欣赏者,并未加入她表姐全国巡演的团队。因此,排查工作进行得非常慢。此时,千畳敷琉璃和我无事可做,不免显得有些尴尬。为了化解凝重的气氛,我向她低声提议,到广桥家的院子里小坐,这个建议得到了她的赞同。广桥家,之前也有提到,这是一所大宅,完全配得上一位社会名人的寓所的印象:偏僻、宽大、豪华,却又不多出现于外人眼中。广桥家有这么一座不算小的院落,却把它当作后花园而非前院,料来也是不愿多招人口舌之故。

“在咱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记得,你向我谈起过广桥老师最早的演艺生涯。”我寻觅到这样一个话题。“那时,你说广桥老师表演的是一支叫《新樱之芽》的舞蹈,但我的祖父,亲眼目睹过这个名字的舞蹈的人却说,它不过是一首评弹模样的简单曲艺。这其中的由来,我花了些时间去查考,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论:《新樱之芽》这个名字,曾经被两个节目所套用。其中一个是舞蹈,另外一个则是我祖父所说的评弹。这两个节目的创作时间,由于不是圈内人士,我无法深入地查考,只知道它大致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创作并引起轰动的。至于广桥老师在回忆节目上说,自己在出道时表演的是《新樱之芽》,这我便有点怀疑了。广桥老师出道是在1960年,就像九鬼善三郎送来的,七十年代的资料用上了八十年代问世的纸张一样,广桥老师出道时,《新樱之芽》应该也还没有面世吧?”

“为什么就没有面世呢?难道广桥老师在回忆节目里说的就不算数吗?”

“说句很遗憾的话,广桥老师的记忆力的确已不如从前。而且,加上节目宣传、商业赞助等等的情况,艺人在回忆节目中所说的话,往往不能尽信。前些日子,不就有个艺人,因为在两档节目中的发言被人找出了逻辑上无法抹平的矛盾,进而被爆出因为商业广告的需要而信口开河,导致信誉陡然大跌的事情吗?千畳敷小姐,至少我应该确认,这档回忆节目是在什么时候播出的?”

“额……是最近才播出的没错,你要说广桥老师记忆力衰退了我也无法反驳你。那你又是怎样证明《新樱之芽》是七十年代创作的呢?”千畳敷琉璃对自己心目中追逐的目标始终是有所回护的,尽管她比起现代一味是听的偶像宅要积极许多,但这种主观的判断终究不为我所取。面对她的反问,我平淡地说出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在霞浦,我得知我的祖父嘉茂敦清先生是《新樱之芽》的亲历者之一后,便向他详细询问了这个节目,向他询问‘能否告知我演出的具体内容,哪怕只有一句确切的唱词都好’。这个节目祖父也只看过两三次,但他确切地记得,《新樱之芽》作为评弹节目,其中不少唱段都能在七十年代的街头巷尾听到。关于具体的故事内容,大致是一个年轻姑娘不远万里来到城市里寻找外出闯荡的老相识,其中两人相会时的一句唱词‘纵然相会一时乐,争奈明日复远行’,由于迎合了当时不少年轻人外出闯荡的辛酸,着实是不少人口中都传唱的句子。

“于是我在网上搜索了这一句,发现它在讨论区的帖子里的确多见,在‘询问出处’相关的问答中,有不少人都指出,这一句出自《新樱之芽》,来自于一位叫‘慕音’的创作者。这显然是个笔名,无法查证其本尊,但这两句唱词的边上,有人贴出了它的上下文。并且还有人指出,这几句话便是整个《新樱之芽》台本的开篇。我现在把它抄录在纸上。”

可怜时日虽已改,奔忙依旧似飘萍。

异乡陌路逢兄弟,两番别离动真情。

纵然相会一时乐,争奈明日复远行。

同为家中妻儿计,更无出头泪涕零。

这个故事写的自然是当时的潮流:时间推进到当时那个年代,大城市吸引着年轻人前去探索,但残酷的事实和生存的压力使越来越多毫无准备的人们成为被迫出卖劳动力换取吃穿用度的苦役。这几句唱词说的则是其中的一个个例:一个这样的苦役,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偶遇了自己本该在家乡的兄弟,互诉别情后方才得知,自己的兄弟也走上了这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道路。尽管他们今天的相逢可以赢得一晚的杯酒言欢,可明日之后,这对兄弟又将走上渐行渐远的艰辛之路。他们都是为了农村家里的妻子儿女,不得不进城务工,却因为没有一技之长而永远无法出头,只好一边埋头,一边饮下自己的泪水。唱词说的便是这样一个令今人扼腕的故事。

这段唱词虽然精彩,但它却并非《新樱之芽》故事的主线,只是用于衬托男主角进城务工的辛苦。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个唱段过于写实,写出了那一批人的辛酸,所以它才得以一个更为超然的地位,被务工者们当成单独的一支号子曲时刻传唱。《新樱之芽》之所以在那个年代广传,也就是因为这种潜移默化的效应:有人看了节目,喜欢上这个唱段,传唱这个唱段,吸引更多的人去听评弹,评弹不同风味的唱词满足了不同人的需要,于是便引起了轰动。

至于这句歌词是怎样确定创作年代的,这就要牵涉到一种思潮的变化:是先结婚再打拼,还是先打拼再结婚?

首先简单地说出结论,先打拼再结婚,这是战后直到六十年代末的思想;而先结婚再打拼,则是进入七十年代后的变化。这首唱词里出现的,兄弟二人一起出来打拼,都是为了家里的妻子儿女,并且这句话得到了共鸣,那么这只能是反映七十年代后的务工潮流。至于原因,无非是求偶观念的变化:战后重建期,对劳力的需求远比之后为大,那时连女性都有不少加入了体力劳动者的大军,那时把求偶婚配看得很淡,终归是要为自己挣足了衣食住行的用度,再考虑说一门亲事;到了七十年代,务工潮兴起,但这时人们已经不必为吃穿发愁,家里也往往都有老人家需要赡养,这时候,先迎进一家媳妇,将赡养老人、带挈孩子的任务交给她,自己外出打拼,为家里赢得收入,这种观念成为青年人思潮的主流。由此可知,创作这首评弹时,所要反映的现实出自七十年代。

“这也只是反映了轰动来自七十年代,不能说它就是在七十年代创作的啊?我也可以说是六十年代就有了这个名字的不知名评弹,只是在小范围内演出,到七十年代,作者作了修改之后才引起了轰动。”在我将上述的证据向千畳敷琉璃作了讲解后,她又提出了这样的质疑。可以说,她的质疑也是完全成立的。但我还有进一步的证据。

“这个评弹的题目叫‘新樱之芽’,故事的主题是反映城市的新生一代的生活现状。方才我们也说了,城市年轻人的生活观念,以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作为分水岭,出现了两级截然不同的状况。‘新樱之芽’想要表达的‘新’不仅是年龄上作为城市新生代的这群人,还要表达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也就是七十年代出现的这种。在这段唱词中,开头便出现了‘时日已改’的唱段,而这又是位于全篇的开头。在文学创作中,从没有创作背景变化而改变文章开头的做法——这样做无异于重写整部作品,也就等于是再创作。这句话便是意在说明,整本唱词的创作初衷都是为了讲述七十年代的新生活。”

《新樱之芽》在评弹节目受到好评之后,由艺人将它改编为舞蹈,以另一种舞台形式展现在观众眼前,这应当就是千畳敷琉璃所说的,舞蹈形式的《新樱之芽》。至于为什么广桥美和子会在回忆节目上说自己的首次登台便是表演《新樱之芽》,这应当是她记忆里的舛误,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我们大可以在接下来便进屋向她问明。

这一桩讨论把时间消磨了不少,我也估计着,屋里的广桥美和子和住吉与伊子应当完成了对十几个节目的梳理,于是便和千畳敷琉璃回进了房内。她们两人已经坐在沙发中等着我们,待我们说清问题的经过之后,住吉与伊子也是微微一声叹息,道:

“我们梳理过后,认为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便是这支《新樱之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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