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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陈年族谱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书

  

我回到霞浦的家中,门口的信箱又告诉我有信件到来。这封信来自岩井女士,看来我之前为其所做的铺垫终于奏功了。进屋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封有些篇幅的信以及一张照片。

嘉茂小姐:

几天前曾至霞浦亲聆你的教谕,收获良多。

你所发现的,由佳种种看似作假的痕迹,在我有心加以留意之后越发得有些可疑。例如你所提到的,注意由佳吃饭时握筷子、穿衣牵衣摆等的动作。我果然察觉了,她在这些需要弯曲手指的动作上并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我自己的手也烫伤过,知道你说的那种疼痛的反应。

昨天,由佳的神色好了些,我试探着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没有和妈妈讲?”她沉默了很久,声音低了一些,说:“是不是那天去见的嘉茂小姐告诉你的?”

我无法回避她的问题,只好点头。她接着说:“那天,妈妈你和嘉茂小姐进了她的房间,你随后便哭了出来,我在外面都听得到。肯定是嘉茂小姐告诉了你什么,你才会那样的。”

“妈妈,你知道佐佐木家的过去吗?”她这样问我。我在酒店干了一辈子,这种东西哪里知道?只见她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本上了年纪的书。她告诉我说:“这是佐佐木家非常重视的一本书。正树是个很不错的丈夫,但在这一点上,他着实有些痴迷了。佐佐木这个姓氏历史上出自名家京极家,正树家里似乎就一直有这么一本族谱,记载着从京极家到他们这一代的谱系。他们家人也一直以自己是高家后人为豪。

“但嫁进他们家的我却不太热心。但正树却在这件事上对我毫不妥协,他每天回到家里,只要有他的自由时间,就会钻进房间抄写他的族谱。我们在其他事情上都能很好地处理,唯独这件事,我不愿帮他,他也不听我劝,三年多来就维持着这个状态。

“在七月二十九日的一周多前,正树的一个舅爷来到我们那里,要借阅这本古抄本。当时正树还在学校,于是打电话让我去书房里取给她。这本族谱放在书房里很显眼的位置,底下还衬着一层黄缎。我将这本书包在缎子里拿了出去,但这个舅爷一见我这模样,立马拉长了脸对我就是一阵训斥,要我正坐,双手过头,将这本族谱交给他才合乎规矩,还说‘佐佐木家哪有我这样不懂规矩的女人’什么的。当下我就很生气,两人就僵在那里,最后还是我赌气地起身离开,这本族谱也没到人家手里。正树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竟百分之百地认为是我不是,不住地向他那位舅爷赔礼道歉。我实在受不了这口气,于是就没再回二楼的卧室居住,而是在地下自己搭了个铺位睡了。”

“你睡到地下?地下室怎么能睡觉呢?”我对由佳的决定感到很诧异。

“妈妈,佐佐木家在地下也开辟了很大的空间,就像是一层楼一样。正树告诉我说,这是他作为医科研究员特意安排的结构:这个地下空间有通往城市下水道的暗门,有时,他为了接触一些尚未被允许的新研究,便要通过这种见不得光的渠道来转手。失火的那天,我依然和正树赌气,睡在地下室里。感觉到闷热时,我本能的反应是打开地下室门,但门外实在是太闷,都不像是夏天该有的温度。我用手背试探了一下门,就知道大事不妙,于是就从通往地下水道的那条路逃到了屋外,才从室外回到家里,那时候便撞见了邻居松井先生。”

“还好还好,你没受什么伤。嘉茂小姐告诉我说,你手上的烫伤是伪装出来的,你为什么要伪装这个伤?”

“妈妈,这个问题还是问嘉茂小姐吧。”

于是,由佳愿意向我坦陈的内容就到这里。我从来也没有想到,我本以为是和善、友爱的佐佐木正树竟是这样一个人物,我已经后悔让由佳跟着他了。嘉茂小姐,现在我完全听从你的意见,请你指点我一条明路,让由佳走出这个心理阴影吧。

岩井女士依然保留过去以信寄言的传统,将自己无数想说的话凝结在了这封长信里。借助岩井女士从她女儿口中问到的事实,我证实了亲身去深谷市探查的佐佐木家的奇怪房屋结构,甚至知道了他们家的一个奇怪习惯——将族谱奉若至宝。按说,京极家也只是个徒有虚名的门户罢了。出自京极家的历史名人,我只数得出佐佐木道誉,战国时的六角家和尼子家,这些倒还是响当当的人物。然而到了战国末期,那时本家的传承人京极高次已经是个俯首帖耳的墙头草,靠着裙带关系游走在丰臣、德川之间,甚至得了个外号叫“跟屁虫大名”,哪里还有什么名家的尊严与荣耀可言?更何况,现在全国以佐佐木为姓的家庭不下几十几百万,光凭一本自家传下的家谱,就能够证明,他们就是京极家延续而来的嫡传名流吗?

在书信的最后,佐佐木由佳不肯直接告诉她母亲,自己为何要在手上妆出烫伤的痕迹,而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我;而岩井女士也同样向我提出了请求,求我帮助她女儿走出这个阴影。从现阶段获得的真实情况来看,佐佐木由佳的阴影大概是这样几层:一是在丈夫心中,自己的地位不如一本族谱;二是在与夫家人的冲突中被孤立;三是火灾造成的心理阴影;四是自身在佐佐木家受到的非议。纵观这一切,陈年族谱似乎是最好的切入点。弄清楚佐佐木家为什么会对这本族谱奉若神明,佐佐木由佳的烫伤、岩井女士的请求等等其他问题,似乎都能够迎刃而解。

据佐佐木由佳所言,她看到族谱原本是一部古老的旧本,暂存于佐佐木正树家,用黄缎子慎重地包裹着。这样的安排倒像是大族中关于传家宝的保管规矩:由顶梁柱一辈的首领来管理这个宝贝,其他人可以随时检查这个宝贝的保管情况。而佐佐木正树利用本不多的工作闲暇来抄写这本族谱,也应该是出于传承方面的原因。

这件事情我也同样告诉了父亲,他在听闻我介绍了基本情况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对我说:“渊子,你的爷爷敦清先生似乎有一个关于类似事情的记录,好像就是一个奇怪的佐佐木家关于家名的执着。你不妨在家里找找看。”于是第二天,我在自家的三楼东翻西找,寻找嘉茂家的历代关于佐佐木这个姓氏所作的记录。

我在家里翻了一会,果然找到了祖父的记录。它出现在祖父的札记中,被我们保存在专属于自家先人的盒子里。翻找它还真费了不少功夫。这篇记录的时间发生在四十年前,是他在埼玉县为一家商行做风水咨询的时候。祖父的记录是这样的:商行往往有各自笃信的守护神,这并不奇怪。但我今天遇上的这一件关于守护神的事情却让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一家姓佐佐木的人开的商行,把我请去为新店的设计看风水。在看过之后,我提出,这个商行的整体布局呈一个“金脉”的地相,而佐佐木家人打算以自己的姓氏,为商行命名为“佐佐木商行”。这样一来,名字里含有木,而地相是金,五行中金克木,这样在风水上对商行的发展就不太好了。由于商行的设计图倒是非常优秀,改起来也麻烦,于是我向他们建议,把商行的名字改一改,最好是把这个木字去掉。

但是,这个商行的所有人却非常认真地表示,这个名字就是这样,没有改动的余地。见他这样执着,我便试探着提出,能否改一改商行的设计布局,这下他倒是没发表什么异议。于是,我便在他的布局设计图上做了不小的改动,这样方才完全地把这个商行的金脉地相给彻底改变掉。然而商行主人竟然完全不发表意见,我这么改定了,他就招呼人按照我的设计图重新安排施工,甚至把一些定好的承重墙都给砸了重做。为此花费的工夫,显然要比重新制作一块招牌要多上许多了。

叙事就到此为止,这个佐佐木商行对于自己姓氏的执着和我遇上的佐佐木家还真有相似之处。祖父在叙事的后面又添了一段补记。我对这个商行为什么这样执着于姓名而感到好奇,在事后也找认识这一家的人做了打听。得到的答案是他们家经历过一件奇怪的事情:这户人家曾经居住在乡下,有一天,他们所在的村子发了大水,这家人当时的一个男子被水流卷走,眼看就要被洪水吞没了,可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被人提了一把。他当即死死抱住,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高处的树枝上,就这样安全地活了下来。当时他在稍微定神后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救人者的踪迹。他心下想着,是自己死死抓住施救之手的时候反而把那人推下了水吧。负疚感让他萌生了出家的念头,可寺庙里的和尚在听说他这个经历过后,却抚掌而笑。

“你得到的是佐佐木先生的援助。他可并没有被你拖进水里,只不过是救过一人之后,他又赶去挽救下一个危难中的人了。”经过这么一番开导,这个人便打消了消极的念头,重新又振作了起来。于是,为了感激救他于危难之中的佐佐木先生,他就以此为姓,并要求他的后人,将这个姓氏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原来是这样啊……我合上祖父的笔记,想了好一阵,终于是忍不住心下的笑意,在自家空无一人的三楼大声笑了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救人于水火的故事啊,说是好心的和尚让心灰意冷的人重拾斗志还差不多。这个第一代的佐佐木先生也不想想,单凭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地叙述一番,自己面前的和尚就能言之凿凿地断定是佐佐木先生的出手救援呢?不过他当时已经难以提振斗志,和尚说的话,他也无暇去分辨真伪了吧。

显然,和尚所说的佐佐木先生,其实就是那一株他爬上的树木。在水流中,垂下的树枝勾着他的衣服,他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爬上了这根树枝,在树上安定下来。这么一看,自然是“佐佐木”先生帮了他。和尚的妙语倒也合适,佐佐木的假名“ささき”三个字正像三个钩子一般,对这位灰心人的提醒也算是到了仅剩一层窗户纸的地步。可惜,尽管和尚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这位灰心人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明白。不过,和尚劝他重新入世燃起斗志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和尚的立场而言,他的说辞是成功的。

不过,令我最为在意的还是祖父写在这段文字最后的记录:从善意的谎言到无谓的执着,故事在外人眼里的积极与消极往往就在一念之间。佐佐木家的后人,也就是商行的主人,虽然知道这段故事,但如果向他们讲明,他们的精神支柱不过是一株枯树,他们能相信吗?听说,这个佐佐木家,为了证明自己的家系拥有无可替代的的卓越,甚至还延请所谓的专家炮制了一本家谱。殊不知,他们的祖先不过是村里的普通农民罢了,强行和过去的名门佐佐木,甚至京极家扯上关系,笑掉的怕是不止一个人的门牙了。

祖父记载的故事,足以让我把他笔下的佐佐木家和我目前遇到的这个画上等号。眼下的这个佐佐木家,对自己姓氏的盲目狂热更甚当年。连这个几十年前请屈于金钱的腐儒胡诌的家谱都奉若圭臬,着实令人扼腕。现在,知道族谱不过是一本胡编出的,徒然有些年代久远的资本,我总算是有了正面对抗它的勇气。于是,我继续向岩井女士写信,从她那里挖掘攻破这层自信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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