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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隧之中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书

  

一座城市,除了地上的繁华,还必须有时刻不停在运转的地下系统作为保障。地下空间既有浅层的停车空间、地铁站,也有深层的资源储备、防空工程等。不过,与人们的生活最为密切,并且也最为庞大复杂的,还是地下的排水系统。

地下排水系统,最早可以追溯到1585年丰臣秀次修筑八幡山城的时候。经过四百余年的发展,地下水路已经在城市的地底发展为一套完备的体系。在推理小说中,地下水路也被广泛地用作谜题的构成要素。这一手法从侦探小说鼻祖辈的江户川乱步便已发轫,例如他笔下的怪人二十面相便是个钻地下水道的好手。一百年来百家争鸣的推理小说创作中,同样不乏利用地下水道完成各种各样谜题的故事。

现在,深谷市的地下水路中,便有一位少年在飞速地穿行。他的姓名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如同过去的忍者一般善于伪装,并且也身负着忍者般的惊人艺业。方才,我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你通过下水道去佐佐木家,是为了什么?

他在答应为我带路前,问话非常严肃: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当然要知道。毕竟我身上还肩负着岩井女士的委托。于是,他便动身,从下水道里奔向了佐佐木家那栋失火的独立住宅——在之前便已判断,这栋住宅宽阔的地下室便连接着城市的地下水路。由于我并不敢钻进只能摸黑前进的地下,因此只能从地上赶回佐佐木家,比直通无阻的地下显然多绕了不少路。

等我再次回到佐佐木家,在小区前还沉着阴鸷的男孩早已换上了一幅乐观好奇,宛如邻家调皮小孩的表情。他早已站在一个窨井盖附近。

“小孩子家的,这么晚了,赶快回家吃饭了——”没等我会意地走过去,一个嘶哑的嗓音又抢在了我前头。这个声音我一听便也认出,这还是之前被这男孩戏弄过的巡逻警。待到他走近一些,眼中登时光芒大盛:“好小子,又是你!”

“走好了您嘞!”这巡逻警的应变能力甚至远不及我初见当时。这男孩把当时用过的招式又重来了一遍:也就是欺近一步,探手捎走他的帽子,然后将它甩出去。眼见这顶警帽以相似的带着自旋呼啸而去,巡逻警也以相似的大呼小叫去追逐,我的心下不禁感到了些许的落寞。

“这一手,要是你的部下真正学到了家,我恐怕是拿不回那支录音笔了。”

“没有根底和苦练,要学谈何容易。”他摇了摇头。在确认了周围无人后,他发出了卸下面具后的低沉语调。“从这里可以进佐佐木家的地下室。”

从他站立的位置来看,我本以为是要钻窨井盖进去。可他并没有向我扔来电筒一类的光源,也没有作势要打开井盖的意思。从他的眼神中,我丝毫没有读出“我来带路”的打算。再想起佐佐木由佳从火场逃生的自述,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在当时火势正急的当口,佐佐木由佳显然不会直接从窨井盖下钻出来。这只能说明,佐佐木家的地下室另有一个没有窨井盖的出口。那天我用滚动的磁流体球测试地底的空间,可惜并未检出洞口。这个男孩却已经翻过了院墙,站在了警戒线内。看来是我当时的运气不佳啊。

“这个出入口设在工具房,你用磁流体球在地面上测试当然发现不了。”我当时的检测倒也没有逃出他的眼光。“这个门的锁形同虚设,你只管进来。”

于是,我终于跨过了市役所的警戒线,进入了失火的佐佐木家的宅基。由于失火仅发生在住宅主体内部,作为配套建筑的工具房并未被波及。工具房一般存放用于园艺的工具,以及若干粗笨而不适宜放在家中的物件。这里久疏清扫,积灰不少,不过倒是很容易看出,地上显然额外开了个入口。工具房的架子上就有手电筒,我顺手拿了一个,便跟着走在前面的男孩下了地下水道。一段不远的路程之后便是一扇虚掩的暗门,现在也虚掩着。推门进去,便算是真正进入了佐佐木家。

借助手电筒的光线,我确认着佐佐木家地下室的状况:除了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一台大功率的换气设备,其他陈设都透着医学实验的气息:实验台、木制架子、玻璃器材、操作器具、测量仪器等等,都说明着这里的主人沉迷事业。地下通风不畅,本不是容易产生危险物质的实验好去处,但屋主人竟用通风设备强行为这里创造条件,可见佐佐木正树着实是个对此极为痴迷的人。这里的电路因为火灾而无法使用,一个多月乏人打理,木架上早落满了灰尘。至于设置的两扇门,一扇是方才进来的门,没受到火灾波及,还保存得比较完好;另一扇则隔离了地下室和着火的客厅,在过火一个月后现在早已破败不堪,门朝向客厅的一侧连油漆都烧了个干净。

“这里是佐佐木家,你已经知道。要回答你‘为什么我在失火后依然会来这里’的问题,我要先讲明一些东西。佐佐木家是个很看重自己姓氏的家族,只要在这座城市打听一下,很容易得到这个评价。但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们家到底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如此常见的姓氏。”

“我的确也早已得知了这点。当时我甚至查考了他们姓氏的溯源,也就是历史上的京极家。不过最后得到的线索,无非是一个人在水灾时蒙枯枝相救,于是改名佐佐木的故事。虽然故事像那么回事,但仔细想来,也无非是一个糊弄人的假面罢了。”

“你说的不错,这种故事,他们家一天可以编出几十上百个。嘉茂,佐佐木家上一代是开商行的,但再上一代、更往上的祖辈却并不靠这个行当。这又要说到另一段历史了。你很出色地复述了江户幕府成立时的那些安全措施,那么这些安全措施在江户二百余年里的唯一一次使用,是在什么时候呢?”

“几十年后的由井正雪之乱。”

说是“江户时代的动乱”的著名代表,但由井正雪掀起的动乱也终究不过是风声大、影响大,实际行动只能说是微乎其微。大致原因是缘于天下渐入安定,战国时代的浪人越发无处安生,成为了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而由井正雪作为兵法家,计划利用浪人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便开始了夺权的尝试。他纠结的浪人一度在江户川内煽风点火、兴风作浪,当时刚继任的将军德川家纲便是利用这套逃生系统成功从城里脱身。

“佐佐木家的祖辈,便是由井正雪当时的副手,丸桥忠弥的后人。他们在动乱后不得不改名换姓以避免追查。”男孩在说这些话时,眼光没有丝毫的游移,显示出他早已对佐佐木家的一针一线了如指掌。“至于丸桥忠弥是谁,你有没有听过什么传闻?”

“嗯,有一个传说是讲,丸桥忠弥是长宗我部盛亲的次子,这一家自从关原被德川灭亡后,便一直图谋颠覆其统治。”关于由井正雪之乱的传闻有许多,但在这个男孩口中问来,自也有他的具体所指。我在能回忆起的传闻中便选择了这样一个。

“丸桥忠弥的后人也一直没有忘记颠覆统治的使命。尽管在现在,他们的宿命和我背上的那些都不复存在,但彼此利用资源的模式却依然延续了下来。以前,复仇者笼络贱命,贱命求得生存,这就是当时的利用关系。而佐佐木正树,就是我现在的恩主。”

“原来他有时会到这个小区,便是向你进行有无的交易吧。”

“不错。我为他弄来研究的材料,其中一部分在地下秩序里更加快捷和便宜;而他则拿出一些经济上的能力,为我豢养我的兄弟。”

“你们的利益链条倒是很明确,不过,这和你带我来到这里的初衷相比恐怕不值一提吧。你将这些信息坦诚相告,只怕是已经划下了让我为你找到那本佐佐木族谱的价码。”

“你也是快人快语,和你说话,也犯不着讲那些讨价还价的伎俩。没错,我要的便是那本族谱,在火灾发生后我来过很多次,整座废墟都翻过一遍,依然没有找到。但我可以很清楚地确定,族谱依然在这座房子里。”

“为什么这么说?”

“这本族谱的原本,佐佐木家看得比性命还重,并且也有祖训要求,它必须放在这个地界,也就是这栋宅子里。失火后没听说佐佐木家闹出什么动静,说明这些人确认过族谱的安危,并且同意让他继续把族谱放在这里。”

“你要这本族谱又是为什么?”

“丸桥忠弥后人的说法终究是个传闻。佐佐木家每个人都知道这本族谱的存在,并且故老相传,这本族谱中便记载着佐佐木家为何要尊崇自己姓氏的秘密。佐佐木家一方面传下尊崇姓氏的规矩,另一方面,谁也都想知道为什么祖上要这么做。至于我为什么要看那本族谱,一是为了日后多几个价码,二是我与他家世代渊源,或许秘密中也会藏有什么对我有用的信息。”

眼下的形势也已容不得我推辞:处于相对密闭的环境,光线昏暗,旁边的男孩又是个实力远不合乎年龄的辣手。加之他也已经向我提供了许多情报,就像先让女记者上车的出租车司机一样,他也用“等价交换”的道义逼迫我必须为他解决问题。

他说,自己这一个月来已经将这座失火的房屋翻了个遍。以他世代忍者的能力,显然能想象他将房屋内部翻箱倒柜来了个彻底的搜检。若是房屋内有什么死角,他若是没法发现,那我在一时半会间就更无法明白了。

“你若是把房屋翻了一遍都没找到,剩下的可能不就只有‘物体之中’这一个可能了吗?它可以埋在这片宅基的某个地方,也可能嵌在墙体里,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男孩便拿出了一根黑漆漆的短棒,在地下室权作实验台的桌子上敲了两下。敲击除了使木质的桌子发出闷响外,短棒自身受到的反作用力让它发出了金属的振鸣声。两下敲击的部位有别,仔细分辨木质桌子的闷响,便也能听出其中的差异。男孩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这便是检验有无空心构造的工具,若是有这样的构造,我早就能发现。

“那么,地面上可不能用这个工具来检测吧。地质松软又不均匀,敲击的振动很容易就会被吸收掉。”

“你那时检测地底的工具,不妨再用一次。”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想借重我拴在罗盘上,用以勘察地磁变化的重垂。重物便是封装有染色磁流体的球,我曾经用它检测地底是否有隐藏的空间。不过,在地底既然已经有这样大的一条地下水道流经,我在地上检验地磁变化显然便不会奏效。然而,这个倒来的难题反给了我另一个思路:佐佐木家的祖训只说,族谱要安在这个地界,但这个地界却可以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么,它为何不可以在水中呢?

“的确可以再用一次,不过,我们为什么不这样用呢?”

说着,我推开门来到地下水道,将缠着线的磁流体球丢进了步道之下幽深的水渠里。

“为什么这样用?”

“你方才说了,族谱封装在铁盒里,我这个检验地相的球体里装的是磁体,对铁器一样会有反应。你已经把这栋房子里外找了个遍,如果地上有什么挖掘的痕迹,想必也逃不过你的眼睛。既然想定了这一步,你又保证族谱不会超出这片宅基,这不就是最后的可能吗?”

大隧之中,其乐意融融。虽然现在并不能使我感觉到融融之乐,但在这掘地及泉的去处,着实需要颍考叔那样的思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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