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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慕音之实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书

  

在千畳敷琉璃判断过于主观,知晓真相的广桥美和子自我决定放弃追索之后,我认为,为了挖掘出所有的真相,目前的情报还远远不够,需要自行展开调查。现在需要弄清楚的问题是:广桥美和子为何要阻止我说出真相。在其他人的身份都已经明确,并且在情感和道理上都不会阻止广桥美和子的情况下,唯一的可能,便集中在那一个人身上——《新樱之芽》的原作者,慕音。

慕音显然不是一个人的真实姓名,但他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个人:“星盘”经纪公司的人与他会过面,知道他除了评弹曲词作家的身份外,还懂得三味线和梆子这种评弹需要的乐器;在报纸上也有过对《新樱之芽》舞蹈改编的评论。但这两次发声都是顶着慕音的名义,无法查知他的真实名姓。

好在线索终归是有的。慕音的《新樱之芽》评弹台本是公开发表过的,否则也不可能光凭着发声就让评弹唱词如此广传——若是没有正式文本流出的话,评弹的唱词一来没有语调帮助辨认,二来用词也与日常用语有差距,这些都无法使其单凭口耳相传便在务工群体中广传。所以,我需要找到的便是当年《新樱之芽》的发表平台。《新樱之芽》是一篇长篇评弹,篇幅很大,在那时,只有杂志有能力承载这样的篇幅。星盘经纪公司的人确定,慕音是筑波本地人,在那个年代,筑波能读到的杂志也仅限于本地杂志和周边一些县,当年能够承载杂志印刷与发行的出版社也不是很多,加上发表长篇评弹,还要受众广、有好评,这样的杂志必然是综合向或专业向,几个条件下来,杂志的筛选便差不多了。

筑波的图书馆比我去过的其他同级别图书馆都要正规得多:那里妥善地收纳着非常多的过往杂志,并且目录还进行了信息化处理。我在查阅平台查询“慕音”和“新樱之芽”,很快锁定了要借阅的目标杂志。这是1967年春季的《萧轩》杂志,性质是季刊,早已停刊。我从馆员手里拿到的原件显得相当厚实,约有九十余页,其中有二十几个页码的篇幅都被完整版的《新樱之芽》评弹唱词所占据。

如果是千畳敷琉璃,或是我的友人宇野奈惠、明石雅等人在侧,她们或许会产生一筹莫展的困惑:即便找到了实体杂志,但杂志上的署名依然只是“慕音”,又要如何查起呢?这倒真不是难事:在过去,通信交流还不是很发达的时代,杂志读者与作者的交流只能通过信件;杂志编辑部也需要通过信件向投稿者寄送稿酬支票。这篇《新樱之芽》并不是针砭时弊,非得要隐姓埋名的惹事之笔,仅是一篇投稿取酬的正常文章。因此,前往杂志社询问这篇文章的作者的通信地址,便可以得知“慕音”的身份线索了。

然而,《萧轩》杂志自己都已停刊,杂志上《萧轩》编辑部自己的通信地址也早该换过。但这既是唯一的希望,我也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我按照杂志上记录的地址找到筑波的一栋办公楼,见里面依然有着当年文字行业的痕迹——纸箱遍地堆积、有无数明显闲置的打印设备、空气中渗着油墨味、墙壁的黑迹显示出臭氧的痕迹(臭氧多产生于打印、复印机等高压设备周边,假设这些设备靠墙摆放,会将墙体的涂料氧化出特有的黑迹:黑中透出焦黄,并且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您好,请问这里是不是原《萧轩》杂志的编辑部?”我在楼道里观察时,迎面遇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提着电热水壶,穿着不像是上班服装的白汗衫、大马裤,嘴里还哼着小调。我这么一询问,他倒是乐得开了话匣子:

“你可算问对人了。这楼里除了我,还真没第二个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您可得跟我说说。”

“这可说来话长了,没点好茶好烟可还真不成。”在这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下,我只好先下了楼,在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一盒袋泡茶送了上来。他点了支烟,将烧好的热水倒在自己的茶杯里,又用纸杯泡了一袋给我,便开始讲了起来。

“不瞒你说,这里以前的确就是《萧轩》的编辑部,当年这杂志可是筑波卖的非常好的。什么石田衣良啊,星新一啊,都在这本杂志上有文章发表。不过可惜喽,现在这条件这么发达,在杂志上看小说读作品的越来越少,这杂志也办不下去了。人一天比一天少,终于没人愿意干下去,就这么散伙喽!数一数,都快有二十年了。”

“可我看到,楼道里还有不少房间里堆着的都是纸张、纸箱、打印机这些东西呢。”

“那都是没人要的垃圾,机器都是旧型号,回收的人也看不上;纸箱里都是过去的文件材料,杂志也不是因破产倒的,这层楼本就是杂志社当时的主办人所有,也没人来收回,就这么放着了。”

“那您是为何留在这里的呢?”

“我这不是没事干吗?我就是主办人这一家的,人又上了年纪,这层楼有几间空房租给了别人当他们的库房,时不时还会有个人来往。我多少算是个看家的吧。说起来小姑娘,《萧轩》停刊的时候你怕是还没有出生,你问这个问题是为什么呢?”

“我在图书馆读到《萧轩》首发的一篇文章,就是这个《新樱之芽》。由于当时作者肯定要将真实的通信地址附在投稿之后以便杂志社寄回稿酬,所以我想通过这条渠道追索慕音先生的联系方式。”

“哦,你说的是这个慕音啊?”老人眼睛里忽地出现一道光。“我实话给你说了吧,当年搞《萧轩》这个杂志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印刷工呢。慕音这个名字我甚至还知道,他不单只是个从信件投稿的普通作者,有时甚至会自己带着稿子来到我们编辑部,直接和编辑讨论作品。不过,我也只是知道当年确实有这么个人,至于他的通信地址,那还锁在我们那房间里千千万万堆了多少年的资料里面,就凭咱俩,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找的。”

“这可真遗憾,那么,咱们换个话题吧,您听说过茨城县的茶道名家千鸟家吗?”

“当然,这一家的茶叶非常好喝,尤其是那个‘清露’,我可是好几年都想再喝一次啊。”

“扑通。”我有意让一包茶叶从提包里落在对谈的桌上,那是我本来带在身上,预备在广桥家不失礼数时准备的小盒铭茶“清露”。千鸟夏实在去年她家的茶屋里欠下我许多人情之后,从她身上诈到她家的各种铭茶,对我还真不算什么难事。“您能否再想想,除了资料,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呢?”

“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在明显不可能启发他的茶叶的“启发”下,他果然找到了其他方法。我将那包茶叶向他的方向推了若干,却依然没有松开压着它的手。心领神会的他马上站起身,从自己房间里的文件柜中翻出了一张黑白照片。初看过去,是一群人排成五排,站在一栋楼前的合照。

“小姑娘,我用这张照片来帮你。这是1975年的这栋楼,那时《萧轩》杂志编辑部就在这里面。这里不是有几排人吗?他们就是当年活跃的作者和编辑部的合影留念。那一年,《萧轩》卖得很好,杂志社就有了钱来做这种纪念。我可以肯定,慕音绝对在这群人里面。”

“您认识他的长相吗?”

“不认识。”

“那这张照片要怎样帮到我呢?”

“我也在这张照片里啊,就在这个位置。”说着,老人用手一指,他的指尖落在人群最后一排的最右边,那里果然有一张面孔与现在的他非常相近。“你可以这样想啊,我可以帮你联系上当年杂志社里的人,你向他们打听慕音不就可以了吗?”

“那您如何确定慕音先生在这群人当中呢?”

“拍照是在我们编辑部,所以邀请的其他作者总是陆续来的吧?我当时在队伍里,听到我们负责迎接的人在一个人来到时,对着一个人说:‘慕音先生,你也来啦。’然后这位来客又和我们一起拍照。我这不就知道慕音也在这群人里了吗?为了不让其他作者多跑,这张照片用的还是当时很新潮的立等成像技术,拍完后作者们就立刻拿到了照片。我还记得这句话呢,那个被称为‘慕音’的人还抱怨了一句:‘一时半会还真没找到我自己。’”

“哦,慕音先生看着这张照片,说出了这样的话?”

“当然啊。当年拍照技术没这么好,拍出来人面孔都差不多,衣着也拍不出色彩,所以看过去都一样完全没有问题。”

“不,谢谢您的指点,这已经够我认出慕音先生到底是谁了。”我既然作出了肯定的判断,再追索慕音的地址已经没有必要。于是,我将那包“清露”铭茶推到了老人那边。

“这你就知道了?”老人虽然眼热地收起了茶叶,却对我的回答将信将疑。他又将那张照片拿在手里,视线不停移动,仔细端详了很久。“让我找找,找找……我应该对那张脸有点印象来着……哦,有了,找到了。我都找了这么久才发现哪个人是当年的慕音,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你说说,慕音是哪个人?”

“我认为是这个人。”我也用手指在照片上点了一个人出来。从老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中,我宣布了自己的胜利。虽然这趟隐秘的筑波之行,头一站就让我损失了一盒珍贵铭茶,但能拿到这张照片的复印件,我认为也还是有价值的。

要怎样确定“慕音”到底是谁呢?这还真不是什么难题。慕音自己在拿到立等成像的照片后发表了这样的意见——一时半会没有找到自己,可见在五排、每排十人左右的五十余人队伍中,他当时并没有站在特别的位置上。特别的位置,例如行列的边、角,第一排与最后一排,又或是行列的中心等等。这样一些特别的位置,在拍照时就已经会在人的脑海中留下相对明显的位置概念,在照片洗出后,这些位置也是视线能够第一时间落准的位置。换句话说,慕音对自己的位置没有清晰印象,也便不在视线能落准的位置上。

之前这句判断等于是在大体呈长方形排列的人群中画出一个躺倒的“日”型,位于这三竖两横位置上的人统统不可能是慕音。接下来还要判断的是两个中间区域,这便要借助这位老人的动作。老人在为我拿出照片时,一瞬间就指出了当年自己的位置,可见他对这张照片中的自己很熟悉。在这种情况下,再在这张照片上寻找另一个面孔时,所有人的习惯都是一致的——以自己所在的点为视线开始寻找的出发点。

老人指出的自己的位置是在人群最后一排的最右边,这是他视线的起点。他方才的动作证明他的视线游移了很久。他对慕音并不是很熟,因此他必须确保每个人的面孔看得仔细才能保证不错过。当我看到他的视线转动了一个相当大的幅度后,我得以确认,慕音所在的区域位于这位老人站位的对侧,也就是偏左侧的中间区域。

这一块的人却也有八九人,哪一个才是慕音呢?本来这个问题要进一步猜测,或是从这个老人身上继续套话,比较简便的办法是进一步解读他的视线角度。但我既在照片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这一步也不必再进行了。

我看到的这个人,尽管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当年的他与我最近见到的若干年后面孔产生了颇多变化,但我既有相面术的一些心得,却也依然能在面相上确定,慕音,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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