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前他刚到达维纳斯之城的时候，威尔斯不会知道如今他将横尸荒野。
此一可笑结局无疑是他数年来所作恶行为其带来的报应。维纳斯之城，这个伫立于玫瑰色靓丽行星的荣誉之城，如今正以机械般冷漠无情的高傲姿态俯视这位死于郊区的无名小丑——这个辉煌的城市很快便要与他永远相离了，他知道，没有人会从那座浮华的城市中走出，更没有人会前来救助这么一个嫌犯。
他或多或少对此感到不甘，但却又无可奈何。对于他的死，在这个恒星之上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在乎。会在乎他的人都在遥远的污秽之地，十年如一日的嘬饮着被污染的水分，呼吸那理应受到诅咒的白雾。
但他的不甘并不算太强烈。他不爱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更包括他自己。
白雪覆盖在坚硬的土地之上——此处本应是黄沙，但在几年前的土地固化计划之后，郊区的地质也得到了明显的改进。一方面是方便贵胄们居住，另一方面则是防止沙尘暴对城市的影响。
他无力的看着白雪覆盖在自己身上，默默感受体温被夺去时的痛苦。那名熟悉的骇客朋友夺走了他通过自我形象操纵身体行为的能力，威尔斯在交接赎金后俶尔间便无力的倒在此处。
他不知道为何他要为他人所杀——或许她们两个也不知道，她们不过是想要测试一下新近获得的技能，而随意向他出手罢了。
死亡是如此的漫长，以至于他不得不回想起五年之前的那件事。
……
那时，威尔斯刚从蓝色惑星出发，带着梦想，妄图沉浸于名利场的浮华之中，**金钱为他带来的虚荣，他一如所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来到这个标榜着繁华的宏伟之地。
所以，当他在这个以严谨著称的国家里看到如此怪诞之事时，他不得不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位小姐……你可真是医学上的奇迹。”威尔斯为了掩饰自己不礼貌的发音，转而用流畅的德语对眼前的女孩寒暄到。
她是一位连体人。
女孩穿着遥远世纪的服装，格格不入的站在这个城市之中。哥特式的浮夸服饰为这个皮肤苍白的女性吸引了更多的关注——看来她是一位自信的姑娘，家里的财力亦及其可观——就算是医学如此发达的今日，要让一个连体女婴降生并保证其生活无碍，也是一件极其耗费财物的事情。在此一基础上，女孩还穿着面料良好的服装。无疑，她的生活相较于威尔斯，是极其不错的。不过考虑到连体人本身在生活上面临的种种不适，威尔斯难以认为这种生活足够的好。
“谢谢，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女孩笑着说道，“我叫芙尔斯，你呢？”
“威尔斯——威尔斯……”
“不，您真的不必继续说下去——在这座城市，人们倾向于以名互称，这对移民至此地的亚洲人、非洲人，这一方法无疑更加的礼貌——请允许我就这样称呼您，可以吗，威尔斯先生。”
“被可爱的少女直呼其名——这哪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说法，试问天下间哪个男人会辜负这么一个靓丽女孩的好意，那么芙尔斯小姐，以及这边的这位——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威尔斯十分佩服这个女孩得当的应对手段。似乎连体人这一身份从未为她带来些许的苦恼一般——或许这是贵族千金特有的乐观，唯有这些鲜少受到恶意侵染的人能够如此坦荡的面对他人，若是换作其余的那些年轻人，试问他们怎敢在遭遇到他人的歧视之后还保持如此纯真的笑靥。
“抱歉，她不大喜欢跟人说话。”芙尔斯笑着说道，“是我硬将她拉出来的。”
女孩明显是在说着不怎么轻松的玩笑话，威尔斯想到。但即便是如此，另外一个女孩也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的意图——看来刚刚的那个想法是出了错误了，只是眼前的这个女性过于坚强而已——他不打算因此而去责备任何人，毕竟不是每个人在收到**裸的恶意之后还可以展露笑容的，习惯性的去提防他人，铸造心理防卫机制，才是正常人会有的行为。所以这实在是太过无可厚非了。
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之上，其余穿着时尚服饰的路人们也纷纷回头看着这对莫名其妙的组合——努力打扮得有格调但却忘了撕掉衣服标签的年轻男人，穿着哥特萝莉服的连体小姐，好吧，这确实比脑机里无聊的资讯更加具有吸引力。
但这里的人们又有什么荒诞的事情是未曾见过的呢。出于礼仪的考虑他们不打算进行拍照，也不会继续干预些什么。
本来，这次莫名其妙的问候在交换电话的要求之后就会结束——这是可以预料的，就如同所有妄图一次便勾搭上好女孩的年轻人一样，威尔斯的行为是容易预测的。但有某样东西阻隔了这次交流。
那是一位流浪汉。他衣衫褴褛的站在两个人旁边，仔细打量了两个人一番，没多说什么便走了。
“乞丐啊……我记得我以前所在的城市，周遭是为贫民窟所环绕。”
“莫非您住在巴黎？”
“噢，是的……现在那里不怎么样，想当年，那可是最时尚、繁华的地段。不过为贫民窟所环绕，只是历史原因罢了。”
“听说那里的城市规划不太好。”
“应该说糟糕透了。”威尔斯对眼前这位年轻女孩的博学感到惊讶，母星的事，如今再太阳系已经不怎么流传了。没有一个恒星会详细讲叙那里的城市发展历史——至少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来说是如此。
不过——既然穿着古老的哥特式服装，那么她或许对那颗遥远的行星别有一番兴趣，哥特服装发源于欧洲——大概吧，威尔斯如此猜测到，他也只在亚文化圈子里或多或少听说过这种奇异的服装。自然，抛弃了古老聚居地的殖民者们，对母星的历史的认可又可以有多少。殖民地的选址也与过往母星所在地无关——资源的争夺在移民开始之前便已实行，科技越是发达的国家越是能够尽可能早的将所需仪器、材料搬运到火星，在创造资源以及选取殖民地方面获得优势。
也有直至今日依旧没有实施移民的国家，他们如今驻留于在千仓百孔的那个古老行星，吸入过于浑浊的空气——火星自然会发展清洁能源，但母星作为一个即将废弃之地，没有人对此展露仁慈。尽可能压榨暂住者的剩余价值，肆意发展低成本工业。
人们往往愿意忘却过去的历史，开创新章。重置自己的往昔——他们仅仅保留必要、理智的知识，将过往的所有迷信弃置于历史深渊的底部。贪得无厌的、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发展自己的文明，为他们的新壮举赋予名字，祈求获得一个完美无缺的过往——在那里，过去的辛酸、他人的血泪以及历史的黑暗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伟大开拓者的名号以及暂居者的笑容——毕竟几乎没有经济上的问题了，名誉与奢华成为了他们唯一的消遣。若有一天，这群沽名钓誉的先驱者面临遍布行星的大型的犯罪，又会以何种形式对此感到惊讶？又会以何种叠床架屋的语句掩饰自己的惊慌？
那时候威尔斯不知道，芙尔斯不知道。但那个乞丐已经知道了。但除了乞丐没有人在意这件事——而那个乞丐，尤其不在意。
“说起来，你听说过吗？这个城市里流传的一个轶闻。”
“恩……具体说一下吧。”威尔斯对这个突兀的转折感到不解，但女孩似乎十分趣味盎然。
“曾经有一个名声遍布整个维纳斯之城的私人侦探，如今落魄为一个乞丐。徘徊游荡在街边。”
“没听说过——不过私人侦探，这种职业还存在着啊。”
“一般来说，私人侦探只是负责调查离婚、出轨案件的家伙罢了。就算是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今，人的本性也是一如往常般没有太大改变。”
“是的，所以我才感到疑惑。”威尔斯擦了擦鼻子，有点害羞的说道，“一般来说，私家侦探——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那些名家笔下的侦探不一样——往往与黑社会合作，以此获得情报。他们作为灰色领域的住人，为黑白双方提供服务——前者在找寻叛徒时渴求他们的帮助，后者，就如你刚刚所说一般……”
“恩……确实，别的先不说，现在的服务行业也很有职业操守，几乎不会泄露客人的信息，面对询问往往守口如瓶。但他不是这种侦探。他所做所为名震德国——正如我刚刚所说，他无疑是整个国家最为顶尖的侦探——他曾经解决过无数的案件，包括那些……你知道的，密室以及不在场证明有关的案件。”
“不可能犯罪……警察会让这种民间人士插手吗？”
“报纸有过关于他的报道。按报道所说，他最早接手那个案子纯粹是因为巧合……但谁知道呢，或许他是某个退役的警员，不满于德国警察机构的现状，脱离了局子。但在局长接到难解的案件时会想起这个老朋友。而后作为‘封口费’，给予他些许不足为道的荣誉。”
这个国家的个人英雄主义还是一如既往的浓厚，威尔斯想到。
“民间势力参与案件调查——这本便是警察机构无能的表现之一。《福尔摩斯探案》，这部开山鼻祖之所以可以获得盛名，也正是因为发表时间妥当。那时苏格兰场的警官无能且腐败，所以观众才会期望这么一个英雄人物，以便改变过于荒唐的现状。没想到如今，德国警察依旧会寻求外部势力的帮助，并且求组的明目张胆，毫不害羞。”威尔斯打趣道，打算借组这个话题激起女孩辩驳的欲望。
但故意抛出这个话题的女孩并没有上钩。她只是优雅的笑了笑，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如此难解的谜题。实在难以想象常人竟能实施这些充满想象力的犯罪。而且这些犯罪都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段——也难怪那个时间段内，人们会对此充满兴趣，并渴求一个英雄人物的出现。你不知道，那个侦探当时可谓是盛极一时。戴着橘红色的靓丽手套，穿着着极简主义式男装，如同造势般出没在各个场合。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仅靠广告费与赞助费便已收获丰硕了。”
“那他如今为何会没落至此地。”
“他被怀疑犯罪——但没人知道他如何做到的。死者死亡时，他在五百公里之外，在五十个人的注视之下跳舞。”
“那么他是如何被怀疑的。”
“他自己说漏嘴的。警察无奈之下起诉他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罪行。收走了他的部分财产。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找他合作了，他又过上了之前的生活——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至于流落街头。据说被害者至今依旧仅仅于怀，暗中计划夺走他的性命，为此他不得不隐姓埋名，徘徊于都市之中。”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像都市轶闻了，可信度不足……说起来那个侦探叫什么名字。”
“史蒂文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