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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陵事件

  

“外面下雨了。”

处在监牢中的丧子,低头看着地面,对面前送饭的狱卒说道。

“哈?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居然还关心天气。”狱卒嘲笑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衣着破烂不堪的男人。

“九死一生?”

“是死到临头!”

狱卒用饭碗敲了敲丧子的头,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你不要想着还能活着走出这监牢,再过一会儿,陛下的诏令就会下达,到时肯定是五刑之极,直接枭首!”

丧子笑了笑,把手放在地上,轻轻抚摸着地面。

“我看未必。”

“莫非你在王城有朋友,可保你不死?”

“不是,我只知道来到这种地方,如果迟迟不被处死,说明这楚王对我还另有打算。”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狱卒惊异地问道。

不可能,那可是是楚王的亲卫队——“玄鸟”抓捕的,办事肯定百无遗漏。

他们将丧子击昏后封住其眼耳,然后将他带到这个监牢,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的。

“王宫内的地下监牢,我说的没错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在押送过程中醒了?”

“这就说笑了,小兄弟。‘玄鸟’办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否则怎么可能会是这楚王章最信赖的部队?我在来到这之前完全没有意识,不过我很快就知道我所处的位置和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狱卒疑惑地问道。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外面下雨了吗?”

“记得,那又怎么样?”

“我感受到这地上的湿气,就知道地面上现在已是暴雨倾盆,而刚才还不是这样。观察泥土是丧葬家的基本功,之所以我说自己在地下,也是因为这个。”

说完,丧子从地上拿起一抔泥土递给了狱卒。

丧子接着说道:“这泥土的颜色和手感,与地上泥土有很大不同,颜色纯正,质感细密,而且这泥土中还夹杂这种小石子,不用说,一定处在距离地面极深的位置。而且我曾遍访楚国各地,哪里的土有怎样的特征我都一清二楚,我还特意尝了这里的泥土,嘴里砂多泥少,必定是郢都附近无疑!”

“就,就算是这样······”狱卒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也不能断定这里就是宫城的地下监牢,郢都内的监牢都修在郊区,怎么可能处在宫城之内!”

“小兄弟,我刚才已经告诉了你原因,你怎么明知故问啊?”

“哪有明知故问?你刚才根本没说‘宫城’二字!”狱卒面红耳赤,大声地争辩道。

丧子将手里的泥土举了举,微笑地说道:“问题就在于泥土里的石子啊,这石子百中泛青,小到连捏起来都困难,如果你在郢都附近生活,只有在一个地方见到最多,你猜在哪里?”

说完,丧子把手里的泥土慢慢洒在了狱卒的手上,狱卒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从丧子指缝中渗漏下的泥土。

泥土的后面是丧子满含期待的目光,在这晦暗的地牢中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

“是在······,江底?”狱卒试探性地答道。

“没错,果然是郢都人。”

丧子用力地拍了拍狱卒的肩膀,留下了泥土形成的手印。

“小兄弟,这是在江底才能发现的石子,但是我们并未处在江底,而是一个地牢。换句话说,我们所在的位置,是江水‘曾经’流过的地方。如果你熟知郢都地理,就该知道有一地江水环绕,先王看重此地军事上的优势,于是筑要塞据守。尔后楚国崛起,先王在此建设城池,并且修筑水利,改变了江水的流向,而原来的要塞经过改造,则变成了——”

“宫城!”狱卒恍然大悟,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丧子微笑了一下,帮他拍了拍刚才狱卒肩膀上留下的泥土。

“可是你犯的是欺君之罪,绝不可能会······”狱卒虽然为眼前这个囚徒的推理所震惊,但还是不相信有奇迹的发生。

“谁知道呢?在这里这么久,上面的老家伙们除了在考虑车裂、枭首这样的极刑外,还在考虑什么呢?”

丧子对狱卒笑了笑,狱卒茫然地笑了笑予以回应。然后两个人陷入沉默,空荡的地牢中,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丧子可在?”突然地牢中传来一声怒喝,嗓音洪亮清脆,应是年轻男子所喊。

随着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丧子面前站着两个高大的年轻人,神情严肃,姿势笔挺。他们每个人手中按一把长剑,身披一件轻纱衣,上绣着红色凤凰的图案。

那个图案是玄鸟,楚王亲卫队的标志。

狱卒迅速站立起来闪到一旁,低下头向两人致意。他仔细观察了两人的鞋履,留下了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

外面果然下了雨。

“说吧,楚王是要如何处罚我啊?”丧子倚靠着监牢的栅栏,歪着头微笑着向他们问道。

“陛下有要事,想与先生商谈!请先生速速前去参见陛下!”

很快丧子被两人带走,只留下惊愕的狱卒。

还有地上那不知何时从手中漏下的一抔泥土。

“外面下雨了。”赵卿之站在阳台上向下看了看说道,打破了我和他相隔两个小时的沉默。

“然后呢,停在公寓外的自行车我已经搬进楼道了。”我边翻阅着课堂笔记,边对他说道。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雨水打在玻璃上啵啵的声音。

赵卿之是和我同居在公寓的同学兼舍友,我们两个都是K大学考古系大二的学生。因为我受不了原来舍友——特别是“那个人”的所作所为,于是我申请搬到了学校外面的公寓。

结果有一天在班上,赵卿之问我要不要和他合住,我才想到他在大一的时候就因为和舍友的关系不合,已经在外面住了一年,于是便欣然同意搬到他那里。

说起来他这个人向来在班上沉默寡言,而且总是独来独往,当时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更谈不上了解。对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还是在入学见面会上,他对全班同学所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考古,永远都是现代人在拷问自己的大脑!

当时我们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实际上我现在也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除了那句石破天惊之语外,我对他就没有了印象。每天上课,他像影子一样从我们身旁经过,随后又悄然消失,总之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当他问我要不要合住的时候,我心想与其和“那个人”住在一起,还不如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和不熟悉的赵卿之住在一起,于是便答应了。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住了一年,但我依然不了解这个人。

平时我们说的话很少,相互不干涉对方。除了像刚才一样冒出些零星的对话以外,房间里永远填充的是沉默。

“下午就要交期末作业了,外面下雨,我帮你一并交了吧。”我对他说道。

我把期末作业放到书包里,准备去把论文放到陈鹤教授的办公室。

“不必了。”赵卿之依然在阳台上低头看着外面渐湿的道路和奔跑的行人。“我还没有写。”

“啊?那你为什么现在还不赶紧写?我那里有战国考古这门课的所有参考资料,你找其中一个问题,赶紧凑出一篇来吧!”

“没有必要,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难道他现在不是正在无聊地看着下雨吗?我心里想道。

每次他都是这样,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没有一点紧迫感,从没有过复习,但是却总能拿到极好的成绩。这令我这个提前一个月准备,但却成绩平平的人深切体会到命运的不公。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叹了口气,向着阳台上的背影问道。

“晚上我会把他写完。”

“你现在有题目了吗?”

“没有,不过我现在就可以想好。”

“那我把参考资料拿出来。”

说完,我努力地从鼓鼓的书包中,想把我那日夜总结的笔记,从众多书籍中给“拔”出来。

“不必了。”

赵卿之依然站在阳台上,将视线停留在匆匆前去避雨的行人上。

随后,房间里又再次迎来了令人熟悉的沉默。

“李凯”,这次是他开口说道,“你不觉得我们就像是这些到处乱跑,想要避雨的行人吗?期末考试就是一场大雨,每个人都想竭力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么成绩好的人,是不是可以说他们‘逃跑’的能力很强啊?”我敷衍了一句,心思却一直集中在明天考试要用的笔记上。

“没错”,赵卿之终于回过头,对着正在写字台上认真抄写笔记的我说道,“不过,也有一些人是已经知道何时会下雨,早早躲在房间里笑看他人淋成落汤鸡的可鄙家伙。”

“你是说你自己吗?”

“我还没那么卑鄙。”

“不过说起来,从你们这些学霸的角度来看,这次战国考古的论文,应该怎么写才能够拿到高分呢?”

我趁此机会,拐弯抹角地向他咨询“作弊”的方法。虽然在每一次考试前,他都会预测考试的内容,而且次次命中,但是我一直不知道其中原理是什么。

说起来,刚才的对话,加起来已经大于过去一个月所有对话的总和了。

“很简单,包括考古学在内的所有人文科学,实际上都是个人脑洞的产物。而个人又会受到社会各方条件的影响,如果我们了解出题老师个人及其周围的情况,我们就能在他的题目中恰当地填补上他的脑洞,进而取得高分。”

“教授战国考古的老师,是考古系最年轻的教授陈鹤,他的‘脑洞’在什么地方呢?”

“陈鹤教授今年才三十,就已经成为K大教授,而从考古圈子内部,他的另一个身份更引人注目。”

“冬阳先生的关门弟子?”

“没错,冬阳是现在考古学界乃至整个中国文化界的泰斗级人物,手下的弟子遍布全国考古队、博物馆、高校、研究所。可以说,如果他知道中国地下哪里有最新发现的宝贝,第二天,这文物就能在他的办公桌上。再过几天,相关研究论文就会‘倾巢而出’,并且所有论文中都会挂上‘特别鸣谢冬阳先生提供论文指导’的字样。作为冬阳的关门弟子,无论是在外人眼中,还是他自己眼中,这都是最显赫的身份象征。”

“可是这和陈鹤出的作业有什么关系?”

“他叫我们写战国时期楚国王侯级别墓葬的特征,如果你仔细看过冬阳的最近的论著就会明白,冬阳现在想用考古重构中国历史,推翻之前由‘二十四史’构建的历史体系,这在中国文化界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中国文化的主体都寄托在绵延不绝的历史传统上,历史体系一变,中国文化形式肯定发生巨变,到时冬阳就算被称为‘当世孔子’都不为过。在这样的老师门下,作为学生肯定想法和出路都已被限定在冬阳的设定的框架之中。陈鹤的博士论文写的是什么?”

“《从‘大考古’看楚国历史》。”我回答道。

“‘大考古’是冬阳在当年提出的理论,在文化界一石激起千层浪。陈鹤在当时只不过充当了冬阳的传话筒,虽然博士论文是自己三年独创研究的成果,但也不得不在标题上挂上‘大考古’三个字,整篇论文都是在为冬阳的理论付诸实践而服务。不过这篇论文很快获得最佳博士论文奖,当年就由考古出版社出版发行,而他自己也被K大录用,并在几年内成为教授,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也就是说,陈鹤是因为为冬阳的学说服务,才能获得今天的成就?”

“并不完全是这样,毕竟在博士阶段,陈鹤在面对未来出路的压力,不得不做出当时的选择。可是现在不一样,虽然他已是教授,但是当年的‘青年才俊’之名已经在圈子内逐渐淡化,如果他还想在学术道路上有所斩获,就还需要·······”

“就需要继续使用冬阳恩师的学术观点,如果冬阳现在真的要用考古重构中国史,那这对陈鹤来说就是最佳的机会!”

“没错,冬阳的学生研究领域遍布整个历史时段,从旧石器一直到清代。战国考古则是由陈鹤等年轻弟子来负责,翻过冬阳写过的论文就知道,这一段是他用力最少的部分。”

“难道说陈鹤之所以能成为冬阳的关门弟子,只是因为冬阳在对这部分最没有信心,但是又不想让自己在这个领域毫无建树?”

“我想是这样,所以冬阳才在最后培养了陈鹤这个研究战国考古的学生。那么,如果冬阳想要重构中国历史,那么战国就是他最薄弱的部分,他不得不依靠陈鹤。而对于陈鹤来说,如果自己能够用战国考古重构战国史,那么他就可以在冬阳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再次获得冬阳的重视,冬阳的所有资源全部会集中他身上,就像他之前的博士论文一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这和我们的作业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我们也是陈鹤的学生。虽然他此次的作业没有明确说写战国考古的哪一部分,但是我想他肯定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考古与历史记载究竟哪里不同,这个也是重构战国史的突破口。”

“你的意思说,就战国考古与战国史的不同写一篇文章,作为期末作业?”

“如果单纯从陈鹤的角度来推理,我觉得这是能最恰当填补他脑洞的地方。还记得陈鹤在课上说过的那句话吗?‘当前发现的楚王墓与历史记载的地点不符,这也证明只凭文献无法得出历史的真相。’我想这也是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换句话说,这就是他要找的‘突破口’。”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虽然看起来,赵卿之无所事事,实际上他的大脑正在全速运转,透过人心,窥探到最恰当的答案。

“碰巧的是,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并且写了一篇相关的文章,如果方便的话,请稍等我一下,我今晚略作修改后,麻烦你帮我交给陈鹤老师。”

此时,外面的大雨停了下来,公寓外的大学街又恢复了原有的喧闹。

后来,赵卿之的战国考古成绩为99分,与秦简共同位列第一。

与之前的所有考试一样,这两个人又再次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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