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怀诡计的少爷 里（一）
人类生来便是不平等的。
嘛，这自然不是什么种族论调，更不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但自文艺复兴至启蒙运动，这已经成为文人骚客、有识之士的共识了。
有的人生来强壮，有的人自小耳聪目明；有的人出生便被赋予无上权利，有的人牙牙学语就得到了大笔遗产。
自古以来多钱而善贾，长袖则善舞。人也不多想，不借用外物。强壮的人威慑别人，成为一方首领，首领其中德高望重智勇双全的，就成为了盟主，变成了御宅之王。
那那些生来就不强壮、五感也不灵敏、没有财富没有权利的人自然不会得到更多，一代一代，安于现状。
其实这些和我都没什么关系，人们压抑英雄尊重弱者，最后一群曾经的弱者变为了强者建立了新社会。在这个时代，新出生的【高人一等族群】为了让自己的血统永葆尊贵，早已消灭了名义上的不平等。
虽有诸多不满，但的确常为自己生于当代感到侥幸。可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明明有淫雄的资质，却也只得在学校品评老师学姐。
我生来比别人高一点，但不强壮；我生来耳朵灵一点，但却是个色盲。也许是懒惰，我安于现状，低不成高不就。我觉得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会高兴会悲伤，会愤怒会失望。作为茫茫人海中的黑田先生总有一天也会悄声无息消失在人海吧。
最近貌似是神灵听到我内心对于自己买不起的游戏、cd、书籍的呼喊，让我继承了些祖辈的财产。嘛，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也不关心，重要的是我花掉我的那一份不会有人唠叨阻拦，我疯狂消费，毫无顾忌，望着那些对我资产毫无损伤的定价哈哈大笑。虽然若林大叔曾经一脸鄙夷地对我说“请让我教教少爷怎么花钱吧”这种话，但是我果断无视了。
这本是件好事，我也能成为让别人体会到不平等的人类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这天降横财会成为自己烦恼的源头。比如现在，我来探望我的祖父还会被他拉住谈心。
“长孝，听说你最近花了不少钱。”看着天上的新月，祖父对着在小口小口喝着清酒的我说道。
“恩恩。爷爷你不会也像我妈一样对我说教吧。”我相信祖父是不会的，他和我待在一起一个小时也憋不出几句话。
“的确不会。我就是想问问你花钱有意思吗？”
“哈？嘛，其实蛮有意思的。恩，如愿以偿拿到以前买不起的东西不该高兴吗？”我是不知道祖父为什么这么问，但我现在觉得还是希美特制的寿司比较有意思。
“恩，按理说我应该要你节制，慎言谨行，但是呢——”
祖父奇怪地看了看我，“唉——”
“喂喂，那叹气是什么意思啊。”
“钱挣来就是用来花的啊。”
“恩，言之有理。”
“唉，算了。以你的智慧不会发现五百年后你也花不完我给你的那些钱。”
“什——！”这简直是**裸地鄙视，我感觉自己就像被乡下不知时尚的暴发户贵族看不起的城市中产阶级一样那般气愤。
“嘛，重点其实不在这。”
不在这你说这么半天！
“财产嘛，钱嘛。有人花是好事啊。”
祖父说着还惆怅地晃了晃手里的杯中酒。这种土豪的姿态让人真火大。
“其实钱并不是好东西，但的确是智慧的结晶。人们曾经用它来换取任何东西，换取米面粮油，换取牲畜马匹、换取土地森林，甚至是尊严、地位。”
“到底要说什么啊——”
“啧，心急的小子。”
祖父看样子很不满我打断他，应该是破坏了刚酝酿好的情绪吧。
“咕——”祖父喝掉了他喜爱的小陶杯里的美酒。虽然我不知道这酒好坏，但看祖父满足的样子大概很贵吧。
“为什么要留给后人呢？长孝，为什么要留给子孙们呢？”
“谁知道，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一代一代才会更有钱吧。”
我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到底为什么留给后代呢？最早的人类为什么会留给孩子？因为爱孩子？为了让他以后更方便一点？
“的确，谁知道呢。”喂！“但是史前时代的人们真的会考虑什么原始积累吗？那会有长子继承嫡子继承的制度吗？让自己家更富裕这种愿望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不是很可笑吗？”
“也许是爱？爱着家人孩子？”
“爱？有趣的回答。”祖父好像听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他的表现也让我出乎意料。这难道不是标准答案？“爱啊。。。哈哈哈——”
“啧，什么啊。”要是不是明察正解，那说这话可是丢了人了。
“嘛嘛，看来给你几个女仆还是对的，起码比出去找来不明底细的女人好。”
“喂！喂！我的青春期躁动就那么明显吗！还有女仆不是做那种事的吧！”
“嘛嘛，闲话休提。要我说与其是对别人的【爱】，还不如说是对人世的【留恋】。”
“爷爷——”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糟糕的可能。“难道爷爷你——”
“死不了，活个二十年应该没问题。”
“切——”
“你在切什么啊！你小子好像很失望是怎么回事！”
“您继续。”
“咳咳。人们留下自己的财产传给后代，其实也在告诉后代要记住祖先的故事——”祖父又抬头凝视起月亮。
“今天的月晕真美啊。。。将死之人把自己的东西交给后代，告诉后代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曾经犯过错误，也有过丰功伟绩。向后代述说自己喜欢的，自己讨厌的，自己坚持的，自己摒弃的。竭尽全力把自己存在的痕迹告诉后代。把曾经自己的东西交给子孙，期望他们解读这些、利用这些，把自己的精神，把自己的痕迹流传下去。”
“家族就是这么形成的吗？不是完全靠血缘，而是财产，继承了财产名誉的就是正统后代。”
“是这样吧，谁知道。”祖父刚才明明说得很激动，却对这么有历史性哲学性的问题兴致不高。
“话说你来干什么来着？”
“哦，对了，我要借个面具。”
“我说就不是来看我的。算了，那些都给你吧。”
“唉？！真的好吗，那不是你之前收藏的吗？”
“所以我才想有人继承啊。”
祖父这时再提起刚才的话题，让我感受到了自己祖父淡淡的悲伤。
是孤独吧。。。
“长孝，记得让那个议员好好出出洋相。毕竟——毕竟你是我的孙子啊。”
“是。”
我觉得再呆下去祖父和我都要无语相视了，正当我找借口起身离开时，若林大叔带着好像是仓库管理员的老头来了。
“老爷。”
“哦，带着这小子去宝物库吧，以后那些面具就都给他了。”
“是。”
喂喂，我祖父性情奇怪不说，这个长得一脸普通，驼背矮小的老头怎么也这么平静？一点疑问都没有吗？
没等我吐槽出来，老头就向祖父告辞了。
“少爷，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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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宝物库】其实就是个仓库，在祖父住的日式庭院后面，和我的洋馆也隔着树林。
此时已经九点过半，已近仲秋，凉风习习。虽然清爽，但在黑洞洞的树林前实在不好玩。
看着那个越有三层楼高的江户老式仓库，我再次怀疑祖父是不是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个仓库，不，应该说已经不是仓库等级了，简直就是一栋房子。
不知名的老头提着老式煤油灯，带我走近了这栋神秘的房子。我隐隐记起还小的我应该来这附近玩耍过。煤油灯温和但不高调的亮光让我看清了这栋【仓库】。虽然制式老旧，但保养得很好，建筑用的木料虽然有些年头，但看不出有任何腐朽更看不到一丝疲惫。
老头拿出了把旧式的钥匙，打开了仓库大门。
“那个——”
“少爷叫我拭就好。”
“拭老人，为什么不换一换防盗系统？”
老头并没有停下脚步，带我进入了漆黑的走廊。看来这里并非一间【仓库】，而是一堆仓库。
“呵呵，少爷别看这把钥匙这个锁，它们可是当时名匠铸造的，一般小毛贼可进不来。要是江洋大盗，不说外边那些彪形大汉，他们可不敢进这个宅邸。”
不想吐槽祖父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是这个看起来垂垂老矣的老头却精神奕奕，思维清晰。
“拭老人。。。那个虽然煤油灯的光很好看，可是，这里有灯吗？”
虽然不是年久失修，但毕竟年头久了，在黑暗里，木质地板走起来的嘎吱嘎吱的声响让人浑身不自在。
“哦。。。实在抱歉，一个人呆惯了——”老人好像从哪拿出了个遥控器，按了几下，整个仓库都明亮了起来。
这个从外边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仓库】内部确是沉静优雅，地板与壁纸还有摆在两侧的屏风时钟，还有夕阳版的灯光，让狭长的走廊如同步向藏宝室的豪华甬道一样。
“呵呵，我自己习惯了，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东西。这个灯太费电，很久没用了。”
“哈。。。哈。。。”
走到尽头有三个大门，分别在走廊两侧和尽头，三个大门虽然装饰很少，但能看出木质紧密油亮。门框之上有名牌，但没有写字。
“少爷，您想随便看看，还是直接去面具之间？”
“啊，哦，以后还有机会，今天就拿个面具吧。”
“那好的。”
老头打开左边的门，示意我进去。
在我迈进去的同时，老头也把里边的电灯打开了。
天花板上吊下的豪华水晶灯照亮了这个大广间，天花板高达三四米，房间之大，让人联想到国王的城堡里放着王座的房间。
只有少量的桌台式的玻璃展示柜，面具被固定在四面的墙上。恶鬼，女人，怪物，神佛。一些凶神恶煞，一些神游外物，一些愤怒威胁，一些微笑欢喜。数量之庞大，足以让密集恐惧症者吓晕。但壁纸的金箔般淡淡的暖色和绘画的花鸟河流，让这个房间的气氛不那么诡异恐怖。
明明是存放祖父最喜欢的面具的仓库，却显得想一般房间一样。在这个巨大的房间中间居然有供人喝茶休息几套长桌和被炉。各种花色的垫子参差错落堆在一旁，茶具酒器一应俱全。
“少爷，好久没来这里了吧？”
“唉？”听这老头的意思我好想来过？我怎么不记得？
“少爷可能不记得了，您小时很喜欢来这里。那时的您真的很大胆呢。那些面具在这里，即使很多成年客人都不敢在这屋内久留，但是您最喜欢那些面具。”
我回忆着幼时来祖父家的经历，并找不出在这个仓库里的记忆，也记不起这个老头。
“哈哈，可能时间太长了，已经记不清了啊。”我只得摸着头发不好意思地说。
“那少爷现在看这个房间觉得怎么样？”
老头并不在意，继续追问着。
“恩——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吧？”我思考着，但是这房间真的让我感受不到什么，面具虽然奇形怪状，各有不同，但没有什么气息，更没有恶意凉意。
“没准放假会在这里喝茶摆弄摆弄面具吧，哈哈哈。”
“少爷，您还真是没有变呢。”
老头接着带我参观变成了我的财产的这个房间和其中的面具。
“这边是各种女人和女妖，其中这个嫉妒的女人是战国时期的作品，但是有些破损，内侧匠人的名字也看不清了。”
“这边是各种妖怪鬼神的，这个是室町——”
“这是南亚的——”
“这边是欧洲假面——”
我们走到了最里侧的一个展示柜。
“咦？这边应该不是日本的面具了吧？可是这不是能面吗？”
我指着展示柜里左侧的面具问道。
“这其实不是能剧的面具，应该是中国的【傩】用的面具。”
“那右边这个怎么差这么多？”
“少爷真是一下就发现了其中差别了啊。他们年代不一样，民族地域也不一样。”
老头打开了展示柜，取出了我指的那个面具。
“这是老爷的爷爷去中国的时候买来的，好像是从当时河北省的某个地方巫师手里买的。右边那个是当时用的面具，而这个是更有年头的。”
“这到底是什么？”
我指着那个有些诡异有些喜剧感的面具问道。
那个面具面似恶魔，却没有犄角。只有一个没有眉毛的白色人脸，细长的眼睛镂空，大大的鼻子，小嘴离鼻子的距离近得惊人。两耳如牛却更加纤细尖利，竖直朝天。锐利的下巴，高凸的颧骨。狭长的面容遮不住佩戴者的面庞，使用应该是银的金属扩展面具，做出繁复的花纹。
“这应该是仙人的形象吧。我也说不清，请来的专家也说不清。”
“仙人？”这怪物般的面容是仙人？
“恩，应该是中国两汉时代的仙人形象。这个面具最里面的木质的确够那个年头，外边的银圈应该是后加上的。是个改制过的傩面。”
“这真的是仙人？”
“应该是。因为老爷曾经购得过许多汉砖，有很多仙人的纹饰。虽然没有脸，但轮廓的确是这样。”
“唉——~”
我有点不信。但是这面具的确有趣，和那些所谓的名匠之作多出了些古朴，木质也有些朽烂。
“少爷，您曾经最喜欢这个面具。”
“哦？是吗。”
我看着这个面具，和它空洞的眼睛对视。
你是什么?人？妖怪？鬼魂？
还是什么都不是？
我从拭老人那里拿过了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有些木头和清新的土味。
“我是仙人啊。”
我不自觉地自言自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