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夏楠小姐……上次的紧急任务，是您吧？”
“嗯……”
她之前一直瞒着我公司的真相。而我在紧急任务中受她帮助，却好几天没怎么搭理她。我们都扭捏很久才再度同时开口。
“总之，非常感谢您！”“抱歉，一直瞒着您！”
并不很深的隔阂被这默契打破，我不禁对原先不太在意的事情非常好奇。已经多少知道其他同事对公司真相的看法，唯有一点都没了解过夏楠小姐。
“夏楠小姐为什么要假装我们是普通的文化公司？”
她叹了一口气，反问我。
“航先生，您有一个作家梦，对吧？”
“那是当然。本来我以为所有创作者都有那样的梦想，可不久之前才知道公司里的人并不尽然。”
“我曾经是有的。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契机想成为作家的呢？已经记不清——不，是不愿意记住吧。因为我没有对得起梦想的才能。”
“夏楠小姐……”
“我是这里最早的员工，刚加入公司时真的很高兴。你知道主任从来不说多余的话吧？所以刚加入公司时，没人有意对我隐瞒，但我还是不知道碎纸机的事情，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被重金挖来培养的签约作家。但知道实情事情后，一切都被颠覆了。”
“我明白那感觉。”
“是啊，公司说要保护文化，可自己并不是被保护的对象。我想写出能让大家露出笑容的作品。虽然……虽然保护好地球的文化也能给大家带来欢笑，但呆在这个公司，自己的作品只能作为冲量的防线，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我有个身体不太好的妹妹，她常常住在医院里，我上次请假就是去看望她。我没法放下安稳的工作。而且，现在好歹也是在写些东西，虽然不会有人看到。”
“呃……”
“我就这么放弃了梦想，真是讨厌那样的自己。因此，我不希望别人像我一样。我……我不想让大家这么早面对现实。如果能把这里当成普通公司好好创作，说不定还是能写出有价值的作品。我们是守护文明的公司，不会把真的好作品拿去碎掉。因此我一直对新人隐瞒真相，并且全力帮助，希望他们能被当成误判开除……”
“原来不是为了嘲笑我寻求心理平衡呀？”
“怎么可能是那样！”
她攥紧拳头鼓起嘴，有点生气。
“抱歉抱歉，那么想是我小心眼。”
“先别管我这种人了，航先生知道真相以后却留在这里，留下了却无视紧急任务。您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我搞不懂。”
“我怎么想的……回答之前，我有一个请求。能先带我去看看一次碎纸吗？”
* * *
碎纸机在公司第三层。上去之前，夏楠小姐让我把衣服上的商标都剪下来，还要求我仔细检查口袋。
“一定不能带入任何有字的东西或者存储器。说不定什么重要的信息就会被无意带进去碎掉。”
检查再三之后，我终于获准进入最高层的圆厅。正中央放着一台碎纸机，但从它散发的幽光看，那绝不是寻常机器。周围围着一圈打印稿，它们的摆放方式似乎有某种规律。
与其说是一道防线，这里倒更像富有宗教气息的神殿。
“啊，最前那部作品是我的。”
夏楠小姐小声惊呼。
也就是说，她得亲眼看到自己的作品被粉碎。我知道那样挺残忍。
“要不下次再来吧？”
“没关系，也不是一次两次被碎掉。”
她努力挤出不在意的微笑，但没能掩饰住微微发颤的嗓音。
我们并肩坐在圆厅墙边的长椅上，幽幽夜色中谁也不再多话。
等到监测部门预报的时间，夏楠小姐的书稿忽然散发出幽光，然后上面的文字变得一个都不剩。
被粉碎的一瞬间。
夏楠小姐仿佛被人重击后颈，浑身猛地一震。
“我再也没法知道内容，又一本小说就这么不存在了……”
她眨眨眼，一道淡淡泪痕浮现在面庞。
“夏楠小姐……果然不该今天来，都害得你哭了。”
“咦，我哭了？”
她非常惊讶，直到摸摸脸颊才确信真在流泪。
“我真的哭了，好奇怪啊。明明只是最没有价值的文字，明明为了逃避，一直都在写最不喜欢的题材。可是，就算那样的作品被碎掉，还是会心痛吗……”
“对不起，都怪我拉您来。”
“不，是我自己不好。明明抛弃梦想却又这么在意，我这种反复不定的人，难怪会被金汐小姐讨厌……”
她很动摇。虽然看起来是稳重可靠的前辈，但也有很脆弱一面。
“夏楠小姐，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就算是不喜欢的题材，那依然是心血。您会伤心正是说明您还有着梦想啊！”
“心血啊……”
* * *
不久之后，圆厅恢复平静，我们默默走下楼。
是时候按照约定公布我的想法。
“之前觉得可能没法做到，确实有点想放弃。不过看过之后，我已下定决心。我不会接受一直被碎掉。”
“航先生会离开公司啊。果然有梦想的人不能忍受这些，和我这种的半吊子就是不一样……”
她低下头，侧脸露出一丝落寞。
“等下，我并没有说要辞职呀？”
“咦？那是……”
“碎掉就碎掉吧，会被主编拿去碎掉，说明写出来的之是那种程度的东西而已。”
“咦咦？”
“夏楠小姐一说过吧，我们是守护人类文化的组织，不会把真正的好作品拿去碎掉。我决定要不断地写不断地写，直到写到那种质量为止。”
夏楠小姐惊讶地眨眨眼睛，望了我好久。
“原来，航先生的计划是这样啊。哈，哈，哈哈……”
最后，她都笑出眼泪。
“那样的想法很可笑吗？”
“不，可笑的是我啊，原来有梦想也能留在公司。向大家隐瞒实情什么的，我才是从一开始就在做最可笑的事情啊……”
“不，您那样做，至少对我很有意义。如果在别的场合说我在写烂作，我肯定觉得那是嫉妒，绝对不会不认真考虑。是您的行动让我认清自己，所以还是得非常感谢您！”
“哎呀……能意外帮上航先生就好……”
她别过头，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