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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零抵抗

風中的硝煙:芬納多戰役

  

第二幕:零抵抗

「漢密斯王國陸軍第三裝甲師.師屬偵查營B連第一排一號車車長」是貝希雅.派翠希准尉在軍中的職務和所屬頭銜。

身為全連唯一在激戰中倖存的裝甲偵查車車長,她的責任也顯得格外重大,那就是負責走在整個裝甲軍團的矛頭最前方,擔任刺探敵情的斥侯工作;因為如此,也好幾次獲得了授帶十字勳章,甚至還被師長推薦為王國英雄勳章的候選人過。

不過說實在的,貝希雅並不是很想要這種光榮。

她只是個不願役的小兵,因緣際會地慢慢爬上了這個位置而已。

就連貝希雅自己都不是很清楚為什麼在其他戰友都陣亡或失蹤的惡劣情況中,為什麼到最後是自己活了下來───但是她的長官與同僚們早已有了一套解釋,只是貝希雅非常不願意接受這種解釋而已。

「因為妳防彈,所以都打不死嘛!」

───所以,貝希雅得到了「防彈的」這個會被他人自動加在名字前方的頭銜。

貝希雅自己並不信這一套,她只是每次盡可能作出最安全的選擇而已,但是長官、同僚、部下們似乎都沉迷於這個超現實又帶點神秘主義氛圍的說法。

───這或許就是為什麼她會被派出來對芬納多進行強行偵查的理由。

在師砲兵的的煙霧彈幕掩護下,一朵朵白煙在眼前綻放開來,並往前不斷灑開、擴散。直到煙霧完全遮蔽了視線之後,貝希雅戴上了護目鏡,把身體縮回車身內。

「全速前進!快!快!」

貝希雅對腳底下的駕駛員大喊,接著扶住欄杆準備好接下來的顛簸搖晃。

以七十多公里的極速衝下山坡的HR-40,四個飛跳的輪子一路噴濺著泥水,剷起覆蓋在地面上的薄薄雪花,在白原上留下一條清楚的輪跡。

幾乎是在跳著走而不是開著走的車身內,貝希雅緊皺著眉頭從小觀景窗的狹隘視野中望出,底下的駕駛已經開始語無倫次地傻笑起來了。

「妳在笑什麼!給我專心開車!」貝希雅用力踹了一下駕駛的後腦杓,但是仍止不住她那刺耳的傻笑。

她們衝過了前天賠上第三裝甲師的地雷原、聯邦軍戰防砲陣地、並從最後一道障礙的反戰車壕中間通過;衝進了市內之後,裝甲車仍然在煙霧中疾駛著。

貝希雅感到有點不大對勁,她在四面車長觀景窗之間來回張望,隔著那層厚厚的防彈玻璃看不清外頭,但是卻又不敢現在探出頭去窺探情形。

「…車長!我們進城了!上神保佑!」

「嗯。」

「車長!都沒有聽見槍砲聲耶!」

「嗯。」貝希雅漫不經心地回答,她再仔細想了想,有些懷疑地喃喃道:「該不會…全跑光了吧?」

「因為無敵的貝希雅車長是防彈的!嘎哈哈!」

駕駛兵瘋瘋顛顛的再度開始狂笑,貝希雅則是踩緊了她的腦袋:「我防彈,妳可不防彈!我可不想被妳給拖下水,專心開車!」

「…話雖如此,到底要開到哪裡去啊!我想回家了!」駕駛兵的聲調聽起來有點像是在求救的悲鳴。

「過大橋也沒事的話就繞回去!」

「上神保佑,真是夠了!」聽了車長的判斷之後,駕駛兵自暴自棄地將裝甲車沿著芬納多市中央的寬廣公路高速行駛著。這條南北貫穿市街與那瓦河的高速公路,很快就帶領她們來到了那座寬廣的鐵橋。

煙霧彈爆炸的聲音就在頭頂上響起,駕駛員提高了行駛速度,打算一口氣衝過鐵橋。就在此時,一個灰白色的身影出現在路中間張開雙臂。

「───快煞車!」貝希雅連忙叫道。

這輛小小的裝甲車猛地煞住,車體因為慣性而往前重重頓了一下,貝希雅與駕駛也都因為撞到了頭而發出慘叫聲。貝希雅按著前額,非常不悅地用力推開車長蓋,探出上半身瞪著這個不要命的傢伙。

「不要突然衝出來!很危險耶!」

「啊…」

擋在路中央的人是一位金髮的女性少年兵,她戴著王國軍的漢密斯帽,個頭不高,藍色的大眼睛裡充滿迷茫的神色,有可能是被嚇到了吧。

「真是的,妳是犯傻了嗎…喂!」貝希雅雙手撐住上半身,試圖喚回對方的注意力:「既然妳們是王國軍,那這附近安全了嗎?」

她也沒有回答,只是一直微張著嘴望向這裡。

貝希雅搔了搔頭,這小姑娘恐怕是被嚇的不清,得來點刺激迅速治療才行,於是貝希雅雙手攀住瞭望塔的扶手環,如同體操選手般靈巧地抽出雙腿,弓著身子站上車頂後,往前踩了一下引擎蓋跳了下來。

「嘿,妳是…」下車之後,貝希雅走近幾步,雙手環抱在胸前看著奈妮:「雖然戴著漢密斯帽,可卻不曉得是什麼兵種的制服。妳們是哪個師的?」

「艾奴希雅…?」女孩用有些哽咽的聲音脫口而出。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貝希雅有點沒聽清楚,張大眼睛「啊?」了一聲。

「妳、妳是艾奴希雅嗎?」不肯放棄似的,金髮少女再次發問道。

「慢點慢點,妳剛剛在說些什麼?為什麼會知道我姐的名字?」

貝希雅被對方這麼一喊,也是一頭霧水,而眼前的金髮少女則是愣住了,又遲疑好一會兒才再度想要確認地問:「您不是艾奴希雅…上尉嗎?」

「我當然不是!稍等一下,我建議咱們倆都先停下來,把話說清楚…」

在鐵橋兩側的煙霧裡走出了許多與金髮少女同樣頭戴漢密斯帽、身穿灰白色大袍的女性士兵,她們三三兩兩地聚集過來,人人都用一種奇特的目光緊盯著貝希雅瞧;這種詭異的場面令貝希雅覺得有種毛骨悚然的不安感。

「總之,先把妳的問題擺一邊,先處理我的問題。這裡是哪裡?妳們又是誰?」

在貝希雅提出了清楚的問句形式後,對方顯然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軍人,非常簡潔扼要地回答:「芬納多鐵橋,三五二降下獵兵團的預定任務區。」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1055時刻

納瓦河下游降落區

「哦,來了來了。」

萊卡.卡美拉捧起她的相機,倒退了幾步之後,迫不及待地對多雲的天空開啟了她第二卷底片的攝影。

「就是這個角度!」

在卡美拉的視線中,幾塊正朝自己的方向飛來的黑點面積正逐漸地擴大。

運輸機隆隆作響的低沉引擎聲就宛如運轉不良的洗衣機似地,大老遠就能聽得見;待在降落區的降下獵兵們也紛紛抬起頭來,議論紛紛地伸手指向天空中一架接一架鑽出雲層的小野馬式雙引擎運輸機。

在第一架運輸機掠過琉娜與弗蕾雅兩人搭建的那個簡單天線上頭之後,一朵朵傘花隨即在天空中打開,底下的先遣排女兵們都開始朝天上揮手或是吹口哨。

奧芬下士有些酸溜溜地抱怨道:「我們老是在地上看著後來的人跳傘呢。」

「無所謂啦,至少不用擔心到處尋寶的問題不是嗎?」娜姬卡拍拍奧芬的肩膀作為回應。

二十餘架運輸機掠過頭頂之後,陸續灑下了數百名王國空軍的教下獵兵少女。這一次地面上沒有防空砲火、沒有壞天氣、沒有敵軍,所有人都在芬納多市北邊郊外那塊乾淨的雪原上平安著陸。

「嗚哇!」

「呃…噫啊!」

「站、站不穩…」

「救命啊!」

…也或許不是那麼的平安。

在半融的雪水與泥堆中,剛跳傘下來的降下獵兵少女們就有不少人發現自己得在爛泥堆中打滾而弄濕了全身的衣服,也有人在五點翻滾後就因為濕滑的地面而站不起身子;現在的降落區裡可以看到歪七扭八倒成一片、全身上下染滿了黑色泥水,手腳並用地在濕軟的土地裡爬行掙扎試著拔刀切斷傘繩的降下獵兵們。

新任營長米夏埃爾.馮.海克特少校也免不了這種折磨,他跳下來之後雖然有記得要作翻滾而免於折斷雙腳;但接下來卻和降落傘纏在一塊兒,陷在黏稠的不明液體中無法自拔。

在掙扎了好一會兒之後,有隻手抓住了海克特,將他一把扶起,並且用小刀切斷了纏人的傘繩。

「別亂動哦,不然我怕會切到你。」

「啊…真是感謝…」

「咦?這聲音是…海克特少校啊?」

傘衣被被撕開之後,出現在海克特面前的人是霍克愛.巴特平格少尉,那個把一頭稻草般雜亂的金髮全部束在腦後的F連排長。她紅著臉把海克特身上纏繞的傘具與繩子布料簡單處理一下,然後迅速地舉手敬禮、不待海克特出聲感謝或是作下一個動作,隨即轉身跑掉。

海克特想要叫住霍克愛,但是話才剛到喉嚨邊又停了下來,他最後只有向霍克愛的背影慢半拍地回禮而已。

伴隨著降落傘一起下來的東西,除了降下獵兵、物資筒以外,還包括幾架緩緩通過天際的滑翔機,滑翔機群在距離傘降場有點距離的更西側平地上逐漸降低高度,最後消失在視線可及的地球曲面坡度之外。

接著引擎聲噗噗地響了起來,有幾輛水陸兩用越野車和履帶摩托車開出了滑翔機,飛也似的越過了泥濘的空降場,濺起滿地泥水。

因為是第一次看見真的滑翔機被丟下來、再加上數百朵降落傘從空中綻放開來的景象,令海克特仰起頭來,讚嘆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少校!」

有個人從背後叫住了海克特,他一轉頭就看見那位人高馬大的娜姬卡特任少尉舉手朝自己敬禮,於是他只得連忙跟著舉手回禮。特任少尉的身後跟著剛剛跑開的霍克愛,看樣子應該是娜姬卡得到了霍克愛的通知而主動趕了過來吧。

「很高興見到您平安無事。」

「多虧了妳們先遣隊的福,前導的工作幹得很完美,辛苦了。」

娜姬卡搖了搖頭,露出帶點神秘的微笑:「不,少校您應該該感謝的是聯邦軍。」

「這話是什麼意思?」海克特揚起眉毛質問著。

「他們主動放棄橋樑撤退了,少校。這也就是為何我們沒有遭遇任何抵抗的原因。」

聽到這消息,海克特張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地盯著娜姬卡看。

「聯邦軍…撤走了?那瓦河上第三大的橋樑?這麼簡單?」

「事情就是這樣,詳細的情形少校可以去找妮貝龍根上尉詢問。」

「……聽起來還真是不可思議。」摸了摸自己頭上的漢密斯帽,海克特從驚訝和懷疑的第一反應中回神,「那麼,現在妮貝龍根上尉在哪呢?我記得她也是妳們先遣排的成員吧。」

「是,長官,上尉她已經先到芬納多去建立了前線據點。」

「她的動作可真快啊…」海克特將目光投向降落區南方的市鎮,把手指放在鼻下擦了擦,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那麼,少校您有什麼命令要指示嗎?」娜姬卡提醒地問。

「先集結所有剛空降的士兵和裝備,然後整批帶隊前往芬納多。我會在1200時刻召集營部軍官群並決定設立營部的位址。」現在的海克特總算擺出了有點營長的架勢。

娜姬卡聽了之後,滿意地點點頭,離去前舉手向少校敬禮:「屬下瞭解───此外,歡迎成為降下獵兵。」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1101時刻

芬納多市城區北部邊緣

「喂?是的,我想長官您現在的位置應該也能看得到,空軍的運輸機現在…」

貝希雅.派翠希准尉正透過HR-40裝甲車上的無線電,向距離她有十公里遠的偵查營本部聯絡;由於有點距離,收發訊並不是很清晰的緣故,所以她得大聲地對話筒吼叫著才能讓另一頭接聽的人明瞭她的意思。

「…橋頭安全!零抵抗、沒有敵軍!空軍的部隊已經確保了橋頭!」

這對師指揮所而言才是最有價值的情報,貝希雅再次強調道。不久、她掛上了無線電話筒,垂下雙肩鬆了一口氣;看來這次對方總算眼見為憑,理解了她所報告的情況。

結束通訊之後,貝希雅跳下她的裝甲車,走了幾步,把臀部靠在城鎮邊緣一堵約到腰部高的老石牆上,臉眼仍緊盯著眼前發生的難得一見景像。

「處理好了?」

「算是吧…」在最後一朵降落傘也從天空中消失之後,貝希雅用力閉上眼睛,接著猛地睜開,緩緩轉過頭去看著與自己靠在同一堵石牆上的人───當初那個差點在橋上撞到的傢伙,奈許麗茲.妮貝龍根上尉。

知道眼前這個小傢伙是堂堂上尉的時候,貝希雅可說是紮實地吃了一驚。幸虧妮貝龍根上尉並沒有要深加追究對她大吼大叫的問題,但反過來說,貝希雅現在卻被其他更傷腦筋的問題所困擾著。

小個頭的女上尉低聲詢問試探:「…那麼,要繼續剛才的話題嗎?」

貝希雅抓了抓她那頭紅棕色的直長髮,食中兩指搓起一串在指節上捲了又捲,拉扯著髮絲與頭皮的些許刺痛感,是她賴以保持思考的方法。

「我不曉得,這樣被妳問問題,實在是感覺很微妙───或許這個話題應該由我來開口才對,畢竟我跟那傢伙是相處最久的人。」

於是她試圖讓自己保持平常心,忽然想到一件或許是最優先的事,該問問對方。

貝希雅把頭微傾向前,雙眉微皺,面帶不安地輕聲問道:「老姐她沒給您添麻煩吧?」

被這麼一問之後,妮貝龍根上尉先是愣住一下,隨即摀住小嘴極力忍笑。

「麻煩確實是不少沒錯…」

聽了回答之後,貝希雅臉上浮現一副『果然如此』的愉快表情:「我就知道。這種時候會覺得妳跟我很相似呢。」

「何以見得?」

「都得幫她收拾爛攤子啊,艾奴希雅的。」

「噗…噗呵呵呵哈哈。」

終於,倆人都笑了出來,好不容易總算穩住打算恢復正經話題的時候,抬起頭來對望,又讓彼此再度憋不住而爆笑出聲地彎下腰去。

稍後,小個頭上尉又補充一句:「啊哈哈…不過麻煩既然都已經造成了,那也無法追究啦。說起來我和大家也都被艾奴希雅救過不少次呢。」

「所謂的大家…是指她們嗎?」貝希雅用大姆指比了比後頭,那些頭戴漢密斯帽、身穿罩衫的降下獵兵女孩們。

「嗯。」妮貝龍根上尉收起嘻嘻哈哈的笑容,摘下手中的漢密斯帽,認真地點了點頭:「如果沒有她的話,我和部下們今天就沒辦法站在這裡跟妳碰面了。」

「是嗎…看樣子老姐也並不是毫無價值地走了嘛。」聽了上尉這麼說,貝希雅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貝希雅回想起接到姐姐陣亡消息的時候,是在去年12月30日的晚上。

那正是王國軍的大反攻「新年攻勢」發起前一天的日子。一開始拿到了通知單的同僚們還嘗試對貝希雅隱瞞免得影響她的心情,不過卻因為口風不緊而洩露出來,最後才被貝希雅問出了真相。

知道胞姐死訊之後的貝希雅並沒有什麼太激烈的情緒反應,她只是自願加勤了幾次偵查任務,好讓自己能把注意力分散到別的地方去;儘管陪伴著她一起出任務的裝甲車駕駛對此的評語是,「那娘們是計畫性的自殺!」。

貝希雅本人並不認為那很危險或真的會要了自己的命,但是心裡的疑問和各式各樣複雜的情緒無處宣洩更無人可以回答的感受,讓她很難靜下心來去思考自己究竟該如何面對這個事實。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很沒意義,但是,對於因為她而活下來的我們而言,這是揀回來的一條新生命啊。」奈妮說完這句話之後,打開水壺搖了搖,喝了口水之後遞給貝希雅:「要喝嗎?」

「嗯。」她點了點頭,漱了漱口滋潤在冬天裡有些乾冷的嘴唇後嚥下,隨即站起身子來。

「我要先回去了…得向師部報告這個消息。」

「差不多,我也是一樣還有事得辦。」奈妮把放在手裡翻弄的漢密斯帽戴回頭上,跟著貝希雅一起站起來,並且向她伸出手:「很高興能遇見妳。」

「不會,我也很高興能有人解答我心中的一個糾結。」

倆人面對面握了握手,隨即各自告別離去───還有許多事情得做呢。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1145時刻

芬納多市城區北部

海克特少校和幾名女孩,一起擠在剛空降下來的水陸兩用越野車上,從城外的雪原駛進了芬納多市區裡。原本灰白色的天空與灰白色的雪地幾乎融合在一起的場景不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被一層灰塵所覆蓋,色調上卻顯得比較暖和的人造市街景色。

雖然說是人造的市街,但卻沒有一絲人的氣息,整座城市十分安靜,就像是睡著了似的,躺臥在那瓦河的河套口子上橫躺著。

「真的是毫無抵抗啊,簡直就像是行軍一樣…」海克特少校嘆了口氣。

「怎麼,沒機會建立戰功,有遺憾嗎?」在前座握著方向盤的薇薇安.西蒙少尉發問道。

「不,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少校連忙搖了搖頭:「只是因為之前不斷準備的緊張感覺有些鬆懈下來了,一時之間讓人有點不習慣而已。」

「至少我們有車坐不錯了,你看其他姐妹們都還得靠兩條腿呢。」

薇薇安所言甚是,海克特望向車外,在那條通往大橋的馬路兩旁是一條漫長的行軍隊伍,扛著槍砲裝備的降下獵兵女孩們有說有笑地向橋的另一端行軍───路上可以看到幾個降下獵兵女孩手裡拿著厚紙板臨時寫成的路牌,指揮進城的車輛前往臨時指揮所的位置。

「哦,應該就是這裡了。」薇薇安旋轉方向盤,把越野車駛進一旁的岔路中,然後看見了在道路底端的下一個轉角處前,聳立的五層樓建築。

「哈德蘭百貨公司…」海克特很自然地唸出了建築物上頭的招牌名稱,接著聽見了同車的其他降下獵兵女孩們的歡呼聲,隨即苦笑了一下。

「百貨公司耶,前輩!」

「是啊,說不定待會可以去裡面挖寶哦!」

待會和妮貝龍根上尉碰面時再當面詢問她理由吧───海克特是這麼想的。越野車在百貨公司前方的道路停了下來,海克特跳下車後,立即就有一位守在百貨公司門前的女兵走上前來敬禮。

「少校,請這邊走!」先遣隊成員之一的桃樂絲下士很有精神地大喊道。

「就麻煩妳了。」海克特跟著舉手回禮之後,跟隨著桃樂絲的腳步進入百貨公司。已經沒有商家和任何商品擺設的百貨大樓內部是一片空曠,這種空無一物的情景立刻就讓人清楚感受到一種不同於戰線後方的微妙氣氛。

聯邦軍佔領芬納多之前王國軍就已經對此地發怖了了疏散淨空的命令,就算是還有什麼東西遺留在這裡沒帶走,恐怕也全部都被聯邦軍帶走當紀念品了吧。

「奈妮她把指揮所設在百貨公司地下一樓的食品部,說是這樣可以預防敵軍的砲擊。」桃樂絲帶著少校走下樓梯時解釋道。

「很正確的判斷,觀查哨另外再設於高處就行了。」海克特也同意地點點頭。過於顯眼的建築物很快就會在戰鬥中遭到敵軍的集中攻擊,這是常識;但是百貨大樓高出河岸北側大部份建築的高度,還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利多。

來到採光不良的地下一樓走了兩分鐘左右,就發現到一處因為掛著煤油燈而比較明亮的角落,並不時有女兵抱著東西進進出出,看來就是這裡了。

「好,把這一面牆清乾淨。櫃子全部移開,去餐廳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過來…」

一過轉角就看見了奈許麗茲.妮貝龍根上尉,她那個忙著指揮女兵們怖置房間的小個頭背影;而上尉也注意到了海克特的出現,很快就對階級較高的長官主動舉手敬禮。

「長官,很高興看到您平安降落。」

「我也是,有了先遣隊幫我省下很多工作。」海克特露出笑容與奈妮握手,隨即轉頭環顧了一下:「這裡位置不錯,只是光線有點不夠。」

「關於這一點其實問題已經解決了。聯邦軍在芬納多鐵橋上留下了探照燈用的柴油發電機,我已經吩咐部下去把它搬過來了,這樣一來我們就能使用百貨大樓原有的照明…」

「噢!原來還有這招!」海克特拍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確實是個好點子。他打趣地問道:「上尉,妳這樣把我該做的工作全部搶走了,實在是令我很傷腦筋啊。」

奈妮配合營長的玩笑話,笑了幾聲:「不會沒事作的,臨時營部這邊就拜託長官您坐鎮指揮了。我還有別的事要作…」

「咦?別的事?」

「是啊,我還得趕去納瓦河南岸怖置防禦。所以這裡就麻煩長官了…嘻嘻!」奈妮露出了帶有一絲嘲諷的淺淺笑容,隨即和海克特少校擦身而過,離開了地下指揮所。

「還真是…把所有的工作都搶走了啊。」海克特看著奈妮的背影苦笑著。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123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旁

數十名降下獵兵少女魚貫通過芬納多大橋,朝河的南岸走去。站在橋邊看著這一幕的奈妮嘆了口氣,在她身旁向人群拍照的卡美拉聽到這一嘆,轉過頭來問道:「怎麼了嗎?」

「不,我只是覺得有點諷刺而已…上個月我們才拼死拼活地要過這條河回家去,下個月我們又得跨過這條該死的河了。」奈妮照實吐露心聲,順便伸了伸舌頭作出一副鬼臉。

「真難得看到妳開玩笑啊。」卡美拉也笑了出來,隨即眼明手快地抓起相機朝奈妮的鬼臉拍了一張。

「我以後可以跟妳收取肖像權費用嗎?」奈妮隨口問道。

「妳要收也不是來找我,去函王國國防軍新聞宣傳社請款吧。」

原本奈妮還想再跟這位隨軍記者抬槓兩句,不過兩下叭叭聲打斷了她的念頭。

「上尉,車子到啦!」琉娜、弗蕾雅與娜姬卡坐著越野車來到橋邊,娜姬卡從車上跳下來拍了拍引擎蓋大聲喊道:「有什麼需要吩咐嗎?」

「來得正好,我要妳們把這具發電機搬回去營部。」

奈妮走到橋上拍了拍那具差不多有五斗櫃尺寸的大機器,比手勢示意要大家一起過來幫忙搬。於是琉娜把越野車開近了一點,然後車上的三個降下獵兵和奈妮都湊到了一塊兒,眾人捲起袖子把發電機抬起來───正當大家使勁吃奶的力氣時,卻聽見了相機快門的啪嚓啪嚓聲響起。

「妳在幹嘛呀!」奈妮回頭望向卡美拉。

「拍照啊。」卡美拉神情自若地換個角度再拍一張。

「妳就不會看一下情況嗎!伸個手幫一下忙吧!」芙蕾雅抗議道。

「妳們在工作,我也在工作啊,這就是各司其職嘛~」

「少胡說八道───」娜姬卡也準備開罵了。

卡美拉說完之後,看奈妮她們手上抱著沉重的發電機,大概也追不上她,所以就連跑帶跳的拋下大家遠離了現場。奈妮直咒罵道:「那個傢伙…」

好不容易把發電機馱上了越野車後座,這具大概一百多公斤來著的大機器佔掉了整個後部座席的空間,琉娜緊張地彎下腰去檢查是不是爆了胎,但所幸還撐得住的樣子。

「沒問題吧?」奈妮上前關心地問道,再怎麼說每連也才只分配到一輛越野車和一輛半履帶摩托車而已,是很珍貴的物資。

「看樣子是還可以,我待會再用繩子把它固定一下。」琉娜肯定地點點頭。

「娜姬卡先借我用一下,我要整頓一下南岸的防線。」

聽到奈妮這麼講,操縱滑翔機的二人組都同時發出了「耶咦~」的抗議聲。奈妮把她倆的腦袋各敲了一下:「別忘記娜姬卡已經不是准尉而是少尉了,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作呢!」

「這我們也知道啦…」

「只好在百貨公司那裡攔幾個人下來幫忙搬了。」

「那麼…就交給妳們倆了。務必要安全送到哦!」奈妮再度鄭重地提醒一次。

「知道了~」

「不過,繼滑翔機危險駕駛之後,居然是汽車危險駕駛啊…」琉娜抓了抓臉下巴開玩笑道。

芙蕾雅在旁吐嘈:「妳連時速兩百公里的東西都有膽酒後駕駛了,居然會怕一個速度不到一半的交通工具…」

奈妮留下那對二人組,揮了揮手要娜姬卡跟她一起走,於是倆人邁開腳步走上芬納多鐵橋的橋面,向那瓦河南岸的市區走去。

「傷者有幾人?」奈妮首先開啟了話題。

「是,跳傘時有五人負傷,含先前的一共是八人。沒出人命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們都安置好了嗎?」

「之前一整個小時我都在督導運輸傷患啊。」娜姬卡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保證道:「現在負傷的姐妹們都躺在百貨公司裡休息,有席西兒中尉照料她們。」

「這樣就好…」奈妮搓了搓手,放到雙唇前吹了口氣,捉住那白色的霧氣再緊緊握住,並反覆了幾回之後,停下腳步,轉身往回抬起頭來望向娜姬卡。

「娜娜,妳覺得這正常嗎?這又令人想起墨爾德機場剛攻下時的不穩氣氛…」

高個頭的魁梧女性停下了腳步,她那雙單眼皮的眸子緊抿著似乎也在思索奈妮的話、和空降至今所發生的事情。最後,娜姬卡清了清嗓子,彎下腰來把臉湊近奈妮的耳旁小聲說:「至少現在,一切都還在掌握之中。所以,無需操心太多。」

「唔…」奈妮聽了娜姬卡的話後,似乎還是想要反駁些什麼,於是娜姬卡輕輕地親吻了一下小個子洋娃娃的前額。這個動作讓奈妮連忙退後一步,緊緊摀住自己的頭,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的高個兒大姐。

「這樣有沒有讓妳冷靜下來?」

「我現在腦海中變得一片混亂啦!都是妳害的!」奈妮氣急敗壞地抗議道。

娜姬卡雙手扠腰笑了起來:「這樣不是很好嗎?至少妳停止鑽牛角尖了啊。」

奈妮過了一會兒,也不禁笑了起來,最後總算點了點頭承認對方的說法。

「我說的沒錯吧?」娜姬卡伸出手來,奈妮也跟著揮出手掌和娜姬卡的手相碰,兩人的手在冷冽的空氣中發出了響亮的拍擊聲。

「確實如此,連問題都還沒浮出水面就要想解決方法,是我太杞人憂天了。」

於是、奈妮恢復了向前的步伐,這一次直到走上南岸的土地為止,她沒有再往那瓦河北方回頭過。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1450時刻

芬納多市城區南部

霍克愛少尉提著雷文機槍氣喘呼呼的沿著樓梯往上走,背後則緊跟著一整班的降下獵兵,眾人手提彈藥箱、自動步槍、衝鋒槍;戰戰競競地跟在排長的背後,向樓頂前進───她們提高神經準備應付可能會出現在腳踝高度的絆索詭雷,或是一旋轉門把就會掉下的手榴彈,但是這些事都沒有成真。

最後,她們平安無事地登上了教堂鐘塔。這是南岸少數和北岸的百貨公司相比,高度毫不遜色的建築物,一推開鐘塔大門,就能將整個芬納多市的景色收進眼底。

「…好啦,把機關槍架在這裡,坎妮和歐瑪留守。」對部下們給予指示後,霍克愛攀上鐘塔的扶手,朝鄰近建築物屋頂上的王國軍降下獵兵們揮手───又一座據點落入王國軍的掌握之中。

在地面上用雙筒望遠鏡仰望鐘塔的奈妮,對於此情此景則是評論道:「看樣子真的是毫無障礙。」

「那些聯邦軍急著走啊,連埋設詭雷的心力都不肯花。」娜姬卡苦笑著接過望遠鏡,順便和霍克愛揮了揮手。

「這樣看起來我們跳下來的時機可剛好呢,沒有進行無謂的戰鬥真是萬幸…」

「是啊,這樣是最好的結果了。」顯然是對奈妮的想法非常同意,娜姬卡拍了拍連長的背兩下,但隨即娜姬卡卻注意到鐘塔上的女孩突然探出了上半身,用很危險的姿勢攀在鐘塔邊緣用力揮手。

「咦?」奈妮也被這一幕吸引而轉過頭去,並注意到冒著風險攀在塔上的霍克愛少尉不只是耍猴戲而已───她很快就搶過原本在娜姬卡手裡的望遠鏡。

在凝視了十幾秒鐘後,奈妮總算領悟到了霍克愛手勢的意思:「她是在說…市外,南方的道路上,車輛,大批,往這裡靠近…」

「是聯邦軍嗎?」娜姬卡問道。

「我試試。」奈妮放下望遠鏡,先比比眼睛再把十指交握伸向天空,只見霍克愛搖了搖頭,並比出了新的手勢。

「是王國軍…為什麼?」疑惑地喃喃自語一陣之後,這個宛如洋娃娃般的嬌小軀體卻突然像是被人旋轉了發條一樣地顫抖起來,隨即她快步跑向芬納多市公路的南方出口。

「上尉…!」娜姬卡追在她的背後,跟著一起跑了出去。

各式各樣的引擎運轉聲越來越近,從高亢的摩托車汽油機到厚重的履帶車柴油機;以石板砌成的古老步道和城鎮的一磚一瓦都隨著這逼近的鋼鐵呼吸,而隨之渾身戰慄起來───這種戰慄感如今也從頭頂到腳趾尖,讓奈妮感到呼吸困難、臉色發紅。

終於、她見到了帶領著大群人馬進入芬納多的第一輛引頭車:那是一輛載滿了王國步兵的半履帶裝甲車,車上坐滿了王國軍的士兵,但看到這樣的情景卻沒有讓奈妮放下心來。

那些王國兵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染了血的白色繃帶纏繞在身上各處,這種紅與白的分明配色令人聯想起王國的國旗;每個人的眼神似乎都好像死了一樣,臉色蒼白地擠在裝甲車上一言不發。

第一輛裝甲車通過之後,情形並沒有比較改善,後頭跟隨的卡車和裝甲車上,也都是相同的情形,每輛車子上都擠滿了渾身血跡與泥濘的少年少女───與從墨爾德撤出的時候一模一樣。

「喂!停下來!」娜姬卡試著向車隊揮手引起他們的注意力:「你們要開到哪裡去啊!指揮官是誰!」

沒有人理會她,車隊仍然川流不息地從道路上通過。娜姬卡張大了嘴巴,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眼睜睜地看著這些陸軍的大縱隊往芬納多鐵橋的方向前進。

「聯邦軍明明就在南邊啊!你們走錯方向了!」娜姬卡向車隊大喊道。

一輛四輪越野車的駕駛似乎是注意到了不知所措的娜姬卡與奈妮,於是停下車來,一名穿著黑色憲兵制服的男性軍官把防風鏡拿下問道:「妳們是…空軍的先遣部隊嗎?」

「是的,我們今天早上才進駐芬納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奈妮把手伸向道路上,那群仍在繼續往北湧去的龐大隊伍。

「這…說來話長,總之可以請妳告訴我貴隊的指揮官人在哪裡嗎?我有非常要緊的事情要處理。」

「…我帶你去吧。」奈妮坐上了憲兵軍官的車,臨走前轉頭對娜姬卡吩咐道:「妳去通知大家,繼續加強南岸防禦工事,然後從霍克愛和薇薇安的排上各撥出一個班的人,去橋頭支援,我想那裡會很需要人手指揮交通。還有…」

「還有什麼事?」看到奈妮猶豫了一下,娜姬卡彎下腰把頭湊近她,主動提問道。

「…沒有了,其他的事就先暫時由妳代理,我想待會營部會很忙碌吧。」

「瞭解了,上尉。」娜姬卡舉手敬禮後,目送奈妮跟隨著車隊往北方遠去。

忽然間,她想到了過去艾奴希雅曾經告訴過自己的話,於是娜姬卡不禁皺起眉頭苦笑幾聲:「果然該說那孩子的預感在這方面特別準嗎…」

娜姬卡的眼光仍舊停留在那彷彿永無止盡地,由城外開進來往芬納多大橋趕去的車隊。

與娜姬卡一樣,第三五二降下獵兵團的官兵們從這一刻起就嗅出了不穩的氣息───新年攻勢的進展,似乎並不像上級所告訴她們那樣的一帆風順。

事實上、那不管怎麼看都是敗走之師的撤退隊伍。

<第二幕.零抵抗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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