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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8)

Coffeelover

  

7

晚上我和翼说了这件事,顺便提雅芝姐姐传达了一下对他的思念。少年略带顾忌地扯了扯嘴角,转身打开平时记日程的笔记本,手指下滑地找着日期

“恩……两个星期之后的周日是吧?” 翼抿着嘴唇想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现在看好像事情不多,不过店庆的话估计各个分店和经销商合作方那边都要跑一遍,到时候能不能空出时间来就不一定了啊”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应该不要紧吧?”

“其实Lings&Ora最近在弄组织结构重组的事情,所以之后会比平时更忙一点的……” 少年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歉意地看着我 “我会努力空出时间来了,到时候再说吧”

“没事,要是太忙的话就算了” 我摆摆手道 “最近一直都很紧张,偶尔也想让你借这次活动轻松一下”

“恩,我知道” 少年笑笑,将本子合上 “话说回来,森哥你有个大概计划了么?比如请哪些人,演出形式和设备之类的”

“设备的话我明天一早给Jerry打电话,看他能不能帮忙解决” 我说 “至于演出形式和乐队我已经和以前的前辈打过招呼了,他会帮我物色合适的团队过来”

“森哥你自己会上台演出么?” 翼忽然凑过来问道

“诶?我么?”

“恩”

“应该不会吧,到时候得在台下管理流程什么的……”我伸手挠了挠头发“而且如果被林雅芝看见我自己在台上玩high了的话我大概会死的很难看”

“这样啊……” 少年像是很遗憾地耸耸肩 “我还挺想再听你唱一遍Let’s start

from here的”

“再穿一次女仆装我就给你唱”

“才不要”

翼吐了吐舌头,刚要说话,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点了屏幕上的接听图标,少年听了一会神情一滞,轻声询问了几句之后将电话挂断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我看着他咬了咬嘴唇,进屋将公文包拿了出来

“怎么了?”我问

“公司那边有一点事,过会可能要过去一下”

“不是吧?都这个点了?” 我惊讶地说,抬头看了一眼时钟

“恩,挺要紧的,过会有车来接” 少年点点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用担心,森哥你过会先睡吧,别等我”

“先睡?你今晚还不回来么?”

“应该回来,我说不准但是会尽快的”

少年将文件整理装进包里,看着我说道

“那森哥我就先……”

“不行”

我干脆地一口回绝

“我不明白,什么事情非得现在去?你都忙一天了,那边自己不能解决?非得让你去?” 我皱着眉,打开手机通讯录找着董事会的电话 “你一个孩子,每天忙到这个程度,身有些过分了吧?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没事的……”

“你今晚别去了,我打电话和董事会那边说”

“真不用了”

“你坐下,我今天一定……”

“好了,森哥” 少年终于忍不住打断我说道 “这是我自己要求处理的task,不是别人强加的。放心很快就好,不会弄太久的”

“什么?”我愣了一下

“是我自己接的部分,和别人没关系的”

“又……是?”

“恩”

之前和董事会沟通的时候也说过这件事,我没想到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明天再去不行?”

“明天恐怕就晚了,文件一早得过……”

“那种事情交给别人去办!”

“可是负责人是我,如果环节出错的话是我的责任……”

“……”

翼低声地解释,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却感觉一股无名的烦躁从心底升起来

“一定得去是吧?”

“恩,得去”

“我知道了” 我说,将手里的手机摔回茶几上 “你走吧”

“森哥……”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惊了一下,少年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我面前

“别管我,你去好了”

“森哥你生气……”

“没有”

“对不起,可是我……”

“车过会就来了吧,你自己准备一下吧” 我站起身,打开卧室的门 “注意安全,我先睡了”

“等,等下,森哥”

少年伸手拉住我,咬着嘴唇摇头

“还说什么?”

“那,那个我不去了,我给那边打个电话,然后我……”

“去吧,随便的话很失礼不是么?”

“可,可是……”

“去啊!”

下意识地吼了一句,房间里顷刻之间没有了声音。我缓缓回过头。少年愣愣地看着我,捏着衣角的手悬在半空中

“翼……”

被烦躁冲昏的头脑冷却下来,我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少年将手伸了回去

我张了张嘴,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

“那个,我……”

“…………”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

“…………”

“抱,抱歉”

认识以来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火,少年低下头没有说话,气氛凝固一样地安静。自责的情绪延迟一样地慢慢出现,我蹲下身想要解释些什么,嘴巴却一直笨拙地跟不上思路,说的都是些支离破碎完全没有逻辑的话

“那个,对,对不起。森哥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不该吼你的,对不起,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太好……毕竟这么晚了,你一个孩子,我,我是说之前也是一样不是么,虽然我知道你最近忙,这总归有点……”

很努力地想要把心情传递给他,我却连最基本的陈述都做不到,之前的情绪和愧意将脑袋冲撞成一团浆糊

“翼,我没生气,我就是有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段时间很少能呆在一起,很久没一起吃过晚餐,晚上也很晚回家,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是我很担心……然后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真的不是生你的气,对不起我只是……”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半响之后,少年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森哥不用道歉了” 他说 “也是我的错”

“不是的,我……”

“今晚还是不去了,我回头给那边打个电话” 翼没有看我,将公文包放下,取出里面厚厚的一沓资料 “森哥说的没错,明天一早赶也可以”

“那个,翼我真的不是怪……”

事情变成无措的样子,我没有来得及回话,他独自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取消行程。即使是背对着我,我还是能从这孩子的声音里感受到一丝残存的,混杂着不安与慌张的情绪。也许他也不解,但是他没有再问下去。即使问了,我也还是说不清楚

【这样你满意了么?】

脑海里出现这样一句问句,说这句话的两张脸一张是翼一张是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之前莫名的恐惧忽然实体化了一些,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它,就好像人在我身边却随时会不小心丢掉一样

“森哥,我拒掉了”

“啊,好”

“这样的话明天要早起,回头早点睡吧”

“恩……”

翼说着走进书房。我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不安从脑袋里驱赶出去

夏夜的风从阳台的门缝中吹进来,意外地比想象中冷很多

被矛盾破坏后的气氛很尴尬,那一晚我们刻意地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心不在焉地做着自己的事。洗漱完进卧室的时候看见翼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窗外。我递了杯了热牛奶给他,放在隔热的瓷杯里以免烫手

“给”

“牛……奶?”

“喝点吧” 我说 “这几天不是一直睡不好么”

翼点点头,很努力起朝我笑了下,然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少年很小心地将牛奶喝完,把杯子递还给我。本想伸手将他嘴角的奶渍抹去,然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那么做,转而递了张纸巾过去,拿着杯子进了厨房

事情的影响还残留着,我不知道该不该无视它,但觉得有心无力

互道了晚安,两个人躺在床上相对无言。似乎真的是因为牛奶的作用,少年很快地入眠,闭着眼睛均匀平稳地呼吸。无声之中我翻过身,看着他深栗色的头发还有长长的睫毛……那副睡颜依然精致,像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扰乱心绪一样的安详。然而这只让我觉得更抱歉,还有一丝没有办法描述的,有些飘渺的陌生

“对不起,翼”

我又轻声说了一次,不过他大概听不到

起床之后我给林雅芝留言,告诉她今天可能因为演出设备的事会晚点去店里。翼依然比我醒的早很多,在餐桌上留了一份早餐便出了门。我嚼着牙刷走进厨房,冰箱上贴着这周家里要买的清单。因为翼很少回家吃的缘故食材少了很多,同时减少的还有烘焙豆的数量,取而代之的是袋装的速溶咖啡,二十秒冲完的那种

将空盘子丢进水槽里,我给Jerry打了个电话

“喂”

“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会耐不住我人格魅力诱惑,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想太多了” 我说 “有别的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店里打算弄个小型爵士沙龙,需要音响设备还有中控调音台,你那边有的吧?”

“以后去你那买咖啡要给钱么?”

“当然”

“我没有”

“……你丫……”

我咬牙切齿地握着手机,对面则模仿起了假装挂断的“嘟嘟”声

“九折行了吧?”

“九折啊……” 电话了沉吟了一下,很认真地回复道“我这有一个导游用的扩音喇叭,不介意的话……”

“八五折加每月两杯赠饮” 我说 “爱要要不要我找别人了”

“成交”

爽快地同意了交易,估计这货只是因为无聊才提的要求所以见好就收

一如既往的贱,不过因为这通电话早上的心情好了很多。将所有设备罗列核对,又敲定了具体时间派车去取,器材方面算是有了保障,接下来就只剩人员协调方面的事情需要落实。市里的爵士乐队不算很多,再除去档期冲突或者正在巡演中的,能来的人相当有限。我发了条信息给林雅芝问她能不能加点其他类型的乐手,妹子回了一句“你看着办”就把责任全部推了个干净,只我一人挠着脑袋想对策

“喂,奎子,你下下周日有空没?我这有个小型的live,爵士的。恩,对,没空么?那行吧,你再帮我找找其他人,拜托了”

(划掉)

“透,你们Verland有玩过爵士风格么?没有……啊……不,没事没事,我这有个爵士主题的live show现在缺乐手,对,你们号召力大,回头帮我问问行不?恩,bossanova old jazz, 哪怕是dirty blues 也行,谢谢了啊!”

(划掉)

“Kimchi,It’s me. Last time when I called you said you would stay till next month right? Yeah I may have something for you now…… You gotta a show? When is it? Emmm…… You sure it’s that time? No that’s not

helping……staffs just get exactly crashed……Anyway please call me if you can do

appreciate”

(划掉)

打出去的电话十有八九是没用的,名单上的名字已经全部划完,能来的也只不过三组。我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将脑袋里认识的家伙全部过了一遍,然而对情况没有任何改善

Colin,夏洛,影团……

等下,好像阿峰他们以前也玩过一段时间爵士的……

(要是人还健康的话,现在一定拍着胸脯和我说包场,打算一人出尽风头了吧)

自从正式上班之后就很少有时间去看望这家伙(反正每次去也都是被他和然小子秀一脸恩爱)。我抬头看了眼时钟,离下午上班的时间还早。情况僵着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思考了一下干脆换件衣服出门拦车,路过超市的时候进去买了个果篮,然后上高架直接往市医院的方向开

和上次伊玛的事情一样,也许我还是想听听他有什么办法

自从病情缓和之后阿峰就从ICU转了出来,因为然的坚持住进了特等加护病房,单间超豪华的那种。这货从此过上了神仙一样的日子,从发给我的短信上来看,每天还有漂亮的女护士来嘘寒问暖整理床铺,偷拍的照片每天都不重样。听说前段时间搭讪的时候还正好被送饭的小然看见,后者笑眯眯地将人请出去之后用汤面糊了阿峰一脸,然后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送的全是白粥,连咸菜也没有

“请问,上官峰的病房是几号?”

“7号,往前走左手边就是了”

“好的,谢谢”

高级病房的楼层里没什么人,除了值班室之外一共只有7个房间。我敲了敲门,然后伸手拉开了白色的侧推门

“你吃不吃?”

“不吃,除非你用嘴喂我”

“喂,不要提无理要求”

“那我不吃了”

我默默地关上了门

“喂,大森我都看到你了,进来吧” 阿峰探出头喊道

穿着病号服的家伙靠躺在床上,因为激素治疗的原因比以前胖了一点,不过看样子挺有精神。然小子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保温汤碗,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手里的汤匙不经意地一歪,热汤全部滴到阿峰手臂上

“森哥?!你怎么来了?”

“啊烫烫烫!!”

“前段时间忙抽不出空,今天来看看你们” 少年无视病人的哀嚎,放下汤碗直接扑进我怀里。我笑了笑,随手将果篮递过去 “那家伙被小然你养的很健气嘛”

“哼,那个白眼狼才不会领情呢” 然撇了撇嘴,大概是想到之前搭讪护士的事 “话说今天只有森哥你一个么?小翼呢?”

“哦,他这几天都有事,下次会和我一起过来”

“这样啊” 少年有些失落地点点头 “那你们先聊着,我去泡杯茶来”

“啊,不用那么麻烦的”

“没事没事,正好被那个笨蛋气的不行想透会气”

然吐着舌头走出了病房。我挠了挠头发,从角落里拉了把椅子到床前坐下

“好久不见,现任咖啡师先生” 阿峰像古美门一样地捋了捋刘海 “今天来是探讨情感伦理,咨询姿势体位还是策划婚礼流程?”

“都不是,话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的话一般来说是第一种问题多一点,后两者的话按你的性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提上日程了吧”

“别自说自话喂” 我白了他一眼 “看你这样子最近恢复得还挺不错”

“还凑合吧” 他说 “环境不错,饮食尚可,护士漂亮。除了没什么事干每天比较无聊之外这里简直就是失乐园”

“乐园就可以了,为了提升逼格加个失字其实很糟糕”

“嘛总之我这还不错,你可以放心了” 阿峰笑笑 “回去也和翼小子说一声”

“恩,我会的”

“说起来,你们俩最近还好吧?”

“诶?”

“你不是工作了么?然后他也去董事会了,两边交集就少很多了吧?”

“……”

我想起昨晚的事,有些酸涩地撇了撇嘴

“嘛,还好吧……”

“时间上和话题上重叠的部分大面积消失,有的时候就算在一起也会有没话说的感觉吧?”

“……要你管……”

“所以这个时候你就更加需要一些肢体上的接触来点燃双方霜冻的恣意和热情,突然的壁咚和后腰抱都是不错的选择,但是更深刻的记忆才能让两人平稳度过冷淡期。来,告诉我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我想想,我们……等下这种事我干嘛要和你说啊!!”

和Jerry一样的套话技巧,我忙不迭地喊回去,对面一脸可惜的表情创欠揍指数新高

“总之如果真出什么问题的话,就来找我好了” 阿峰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多年临床经验值得信赖”

“那些经验你先留着吧,我最近忙得很没空插科打诨”

“怎么了?咖啡师不应该是挺闲一个活么?”

“特殊情况,而且也就算平时也没你想得那么闲好么……”

我看了他一眼,把店里准备开爵士音乐会的事情说了一遍。期间我一直很小心地注意着他的表情,怕和乐队相关的话题刺激到他,然而这货全程饶有兴致地听完,一点失落感都没有

“所以你现在缺少乐手是吧?” 阿峰摸着下巴思考 “Jerry那里你有问过么?”

“问过了,Jerry自己能抽出时间来应援一下,大概到时候带两个人一起的样子” 我摇摇头 “不过就算加上他的话,人也还是不够”

“说来也是啊……这个时间段大概都在为隔壁的夏季音乐节做准备吧,没有档期也应该”

“是啊……”

“不过大森,这事我想还是有办法解决的”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

“诶?怎么说?“

“先帮我剥个橘子“

我从果篮里挑了个最大的,剥了皮递到他手上

“总的来说,你们咖啡店的爵士沙龙就是为了店庆而举办的交流演奏会,和正儿八经的商演不同,强调宣传店面,增加互动,普及且结合咖啡和爵士文化,逼格相辅相成” 将橘子瓣塞进嘴里,这货公文一样地总结道 “那么这样一来的话,参与的人更看重的是气氛和演出形式,行家和对细节死扣的鉴赏家基本没有我说的没错吧?”

“恩……差不多”

“那么就好办了” 他说 “你联系过市里的大学社团没有?”

“大学社团?”

“恩,至少在我们学校,除了我们crusade之外还有好几个乐团,流派不同中间也有玩爵士的,以前校园祭公演的时候听过他们的现场还不错。” 阿峰点点头道 “虽然不敢和专业的相提并论,不过我觉得作为普通听众而言已经足够水准了”

“你能联系他们么?”我问

“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晚点就和他们说” 他说,将嘴里的橘子咽下去 “不过大森你仔细想想,全市那么多高校,像这样的爵士社团很多,水平好的也不在少数。如果上SNS看一下,他们中的很多都有演出视频,从中择优再联系的话,其实你的选择范围比你想象的要大很多不是么?”

“的确……学生参加音乐节的不多,周末的话档期上也不会有太多冲突……” 我想了想,愈发觉得这个提议可行 “如果有视频或者demo的话也能控制乐队质量”

“是吧?”

得意地朝我笑笑,这货今天居然异常地靠谱

“一方面这些社团渴望商演机会宣传自己,对酬劳基本没什么要求。另一方面同好和同校学生也会去应援,SNS上扩散一下基本就是免费的网络营销,宣传店面也扩大客户群,算是双赢的局面,你们店长也绝对不会拒绝的。”

“明白了,我回去就找人联系他们” 我搓了搓手,从果篮里又抓了个苹果削皮递过去 “恩人你还要吃什么和我说”

“翼小子”

“这个办不到”

“切,小气……”

不满地啃了一大口苹果,阿峰倒在床上哼哼

“久等了森哥,和那家伙共处一室一定很煎熬吧?”

然小子推门进来,将手里的热茶放在桌子上。不愧是高级病房,一整套的茶具,茶壶还是紫砂的。

“恩,辛苦你了小然”

“喂!”

三人闲聊了一会,快到上班点的时候我起身告辞,说好下次带着翼一起来访

“那么我先走啦?”

“森哥再见~” 然挥挥手“下次挑个周末来,待久一点”

“好” 我弯腰捏捏他的脸

“那个,大森”

“恩?”

“给我留个位置”

“诶?音乐节么?”

阿峰点点头,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可是,你现在……”

“要最靠近舞台的,弄张舒服点的躺椅最好”

“这个……” 我探寻地看了眼然,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再无其他表示

“记住了啊”

“好,好吧”

“行了没事了” 他摆摆手 “跪安吧,朕要翻然妃的牌子了”

“哈?上官峰你刚才说什么?”

我迅速地拉上病房的门,捂着耳朵走出了医院

8

有了对策之后,工作就变得容易多了。我翻出从大学毕业之后就许久不用的SNS账号,登录进去关注了好几个本地的学生社团,按照对方页面上的信息给负责人留言或是发私信。两天的时间,参演名单上的乐团数就已经达到了八个。闻风来咨询社团源源不断(甚至有古琴社团来问我们店能不能搞个民乐专场),我和店长说明了一下情况,后者干脆地将演出时间提前到六点开始,最大程度地确保报名的乐队能够登台演出

与此同时,问Jerry订的音响设备也在开演前一天运到了现场,临时堆放在后门的仓库那里。敲了我一张会员卡外加签字的打折证明之后,这货另外送了一套灯光调节的系统,和调音台连接在一起逼格直升。基于店里只有我接触过这类东西,我被迫和Jerry学了大半天的操作,做好在演出那天身兼数职的准备

当然这一切都和加工资没有什么关系(喂)

总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准备妥当,在其中唯一有所搁置的,或许也只有我和翼之间的事情了

佯装没发生过冲突的做法并没有带来根本上情况的改善。与之相对的,倒像是玻璃上小小的一条裂纹一样,从角落里延伸出来,逐渐变得醒目。翼比以前稍早回家了一些,然而依然工作到挺晚才睡,一个人在书房里虚掩着房门。若是我对此有所微词或是稍微皱皱眉头,他便干脆地停下,顺从地陪我说话或是做事,第二天很早起床继续。久而久之,倒让我觉得是自己在强迫他附和我的生活状态。我曾试过在工作的期间与之搭话,话题总是停留在“空调温度是不是太低”,“要不要吃点什么”,“今天工作有什么” 这类不冷不热,无法深入的范畴之中。偶尔想要聊得久一点,少年停下手里的工作静静听我说,不拒绝也不排斥,却让我更觉自己我去,因为说不下去而止嘴,或是意识到这只会将他的工作时间推得更晚而心生退意。谈话至此在单方面开启之后又单方面结束,我识趣地离开,只留一杯可有可无的热茶,算是一点微薄的关怀

我不能理解这样的变化,他明明存在,却又让人难以辨识。这些好像是在突然之间冷却下来,却又仿佛已经在什么地方秘密发酵了很久。明明是熟悉的寓所,连空气都像陌生的一样。他办公桌前应接不暇的事务和电话,我将电视全部换了一遍台之后关掉去阳台吹风……我们两人似乎是坐在一座小小的浮冰上在海面漂流,浮冰一点点地融化,我们看着它消失,对此却完全束手无策

这份不安带来的结果,就是在工作上加倍的投入。我主动申请了晚班代理来转移注意力,同时跟进进度尽可能将演出的每一个细节做好。林雅芝一开始为我这种主动情愿无偿加班的举动晕乎了好一阵,在一通忽悠之后不知怎么地就理解成对工作的热忱与忠诚,早会上还特别表扬点名,一时间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店庆的那天,终于到来了

“翼,今晚你会来的吧?”

我站在玄关处,看着正在换鞋的少年问道

“今晚?”

“店庆的爵士沙龙,六点开始一直到十点”

“看情况吧” 翼看了我一眼,低头将鞋带系好 “今晚预定有和分区管理还有经销商晚宴,可能会结束得比较晚”

“这样啊……”

“恩”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少年站起身来,朝我微笑了一下

“如果提前结束的话,我会赶过去的”

“谢谢”

我下意识地道谢,翼愣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我目送着他关上房门,转身回房洗漱,准备早会要说明的东西

“那么,接下来我来说一下今天晚上的流程。爵士沙龙六点整开始,会场布置将会在四点左右完成,来演出的乐队也会在那个时候到,注意接待。然后五点三十分左右是预约座位的观众进场,到时候Andy和包子记得引导一下,包括之后的散客。咖啡和茶点后厨记得提前准备,因为有可能供给不足,后勤室放了备用的豆子和糖浆。夏天的时候冰茶点的也会比较多,也请提前准备好材料。中场休息的时候统一结单,这点是luna和M叔负责,最后十点清场结束之后大家一起留一下把场地清理一下,虽然知道那个时候大家一定很累,不过一起做的话很快的。”

店里的气氛明显与之前不太一样。用笔勾完纸上的最后一栏,我拿着流程单,站在众人总结道

“今天客人会很多,希望大家加油。大概就是这样,前辈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没有,有的话也得等想到再说了”

林雅芝拍了拍手,叉着腰大喊

“都听到了么?准备干活!店庆都打起精神来,让总店看看我们这的实力”

“是!!”

店员们散去回归岗位,林雅芝看了我一眼,笑着用手肘捅了捅我

“看不出来,发号施令的时候还是挺像模像样的么,新人~”

“还好啦……”

我摸了摸鼻子,妹子在我肩上拍了一记走开,半途又折回来,递了个小的盒子给我

“小正太来了之后帮我把这个给他”

“这是什么?”

“领带,比较活泼的那种” 她说 “小孩子系商务的太老气了,这个款式我找了好久,一定超配超可爱的”

“带太花的去开会不太好吧……”

“要你管,又不是送你的。记得给他,听到了没?”

“好……”

我叹了口气,将盒子收起来

上午的营业结束,露天后院的桌位马上被移走,开始搭建演出用舞台。音控台和灯光控制也在测试之后安置在正对舞台的二楼露台,方便观察演出情况做出调整。Jerry提前带了人过来帮忙,工作室里的不少熟人于是都见了面,嘘寒问暖之际人手一张会员卡,这部分开支结束之后希望也记在公款里,虽然我知道这个想法比较渺茫,不过单纯想想的权利还是有的

“大森,总音频开一下”

“啊,好的”

Jerry站在台上朝我挥了挥手,我拨开中控上的按钮,对方手里的吉他立刻响起了声。随意走了一段音阶之后,他调好音,示意工作室的人全部上台

“还有你,大森” 他说 “你也下来”

“诶?我么?”

“恩”

我挠了挠头发下了楼,被他推到电子键盘的前面

“总的测试一下效果,Hummingbird还记得吧?”

“记……得”

“那么来吧”

“诶?现在么?”

“快点,美女看着呢”

我抬头,林雅芝站在正前的吧台处,抱着托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身后的灯光像是圣母的光辉。

“泡她你会后悔的……”

“哪那么多废话,弹”

叹了口气,我将键盘调成Jazz tribute的效果,摁下第一个键

【Sometimes I

get impatient

But she cools me without words

And she comes so sweet and so plain

My hummingbird and have you heard

That I thought my life had ended

But I find that it’s just begun”】

Jerry站在复古样式的立麦前,声音低沉而有力。这首歌算是B.B.King所有的歌曲最让我喜欢的一首,和Dionne Warwick的对唱行云流水,本身的韵律和节奏也相当让人舒服,优雅却不失恣意。明明是很早以前排过的曲子,演奏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顺畅。间奏的部分Jerry转到高把位走起了即兴,我附和着换了和弦,完全贴合相符的默契隐隐中像是回到大学时刚开始组团的时期

【Cause she gets

me where I live

I’ll give all I have to give

I’m talking about that hummingbird

Oh she’s little and she loves me

Too much for words to say

When I see her in the morning sleeping

She’s little and she loves me

To my lucky day

Hummingbird don’t fly away】

拉着摇把将最后一个音颤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聚在台下面的店员纷纷鼓起掌来。Jerry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转头看向林雅芝站立的方向。后者赞赏地竖了个拇指,连带着偶尔瞟向我的眼光也发生了变化

“她好像看上我了~” Jerry歪过头小声说

“节哀”

“果然当初做主唱兼吉他手真是太对了”

“这个和你以前祸害的那些不一样”

“小心眼,嫉妒”

“不我还没饥不择食到那个程度”

林雅芝从吧台里拿了两杯饮料朝我们走过来,男人之间碎碎念的对话迅速停止。将饮料递过来之后,妹子如Jerry所料,有些星星眼地开了口

“刚才那首歌很棒啊” 她说 “叫什么名字?”

“Hummingbird,是B.B.King很著名的一首……”

“今晚你会参加演出么?”

“呃……参,参加的”

“结束之后在门口等着” 林雅芝掏了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电话”

“……好……”

“那就先这样,加油哦”

她甩着头发走开,剩下我和Jerry一脸诧异地互瞪

“虽然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说 “但好像是她主动邀请了你”

“她一直都是这样么?”

“什么?”

“如此强势而且不按常理出牌”

“我想是的……”

“刺激,我喜欢”

“……”

【金杰锐,爱上一匹野马,而他的家里是畜牧业大户】

预约的社团随着时间推移全部到齐。五点四十,观众陆陆续续地进场,我在二楼的总控区协调着流程,调音师和我说阿峰来了,让我下楼接一趟。这货今天是坐着轮椅来的,被然推着进了后院。稍微插科打诨了几句之后我把他安排到了第一排偏中央的位置,和Jerry坐在一起。两个脾性相同,爱好一致的家伙,我相信一定有很多话可以聊。

“注意,最后一分钟。店长发言的时候开幕乐队开始测试设备,记得外接耳机不要公放”

我对着对讲机说道,视线里的光线逐渐减弱,只留一盏幽蓝色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不知怎么地,脑袋里突然想起blueberry的场景,连光线角度都惊人地与记忆相似。店长拿着话筒走上了台,我摘下耳机,用力地捏了捏眉头

“各位晚上好,欢迎大家在这个夏季的晚上来参加Mint多安路分店的店庆爵士沙龙,我代表全店的所有员工,感谢大家的到来以及一直以来的支持。今晚将有很多年轻的,优秀的爵士乐团登台演出,相信一定不会辜负在场各位的期望,祝大家尽兴。”

掌声之后,低音提琴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经由阿峰建议而发掘出来的,本地高校的乐团将撑起今晚本是专职乐手的舞台。这些年轻的技巧或许仍有生疏,配合可能仍有瑕疵,但不妨碍他们表达自己对爵士音乐的思想与热忱。不忘初心这点,在很多经历风浪的职业乐团身上已经消失殆尽,而在这里,依然绽放着原始而闪耀的光彩。光从这些方面我便可以确信,自己找了对的人,或者说更好的人,来掌控这个舞台

然而唯一让我有点在意的是,歌曲一首首地奏完,口袋里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过

开场之前我发了信息问翼会不会来,少年隔了很久才回复说在忙,晚些到了的话打给我。我对着演出的歌单,碰到有翼喜欢的曲子就用手机录下小视频发给他,却如同丢进海里的石子一样杳无音讯。音乐会过半,林雅芝已经跑来问了好多次人什么时候来,被我不耐烦地赶下楼去,转到后台安排秩序

“Luna,你来替我一会,我下去一趟”

“诶?诶方方方方方森哥我不会啊这个!!”

“别的都不用动,音乐停了之后按最那边那个红的就好,响了按蓝的”

临近结束,连续三通未接电话之后终于连我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了,简单吩咐了几句就往楼下跑。台上的气氛依然热烈,大厅到后院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我一边说着借过一遍在人群中穿行张望,视线却始终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喂,撞到人了”

“抱歉”

“会不会走路啊!”

“抱歉”

“别挤!”

“抱歉”

人没找到,道歉的话说的我自己都心烦。我当然知道那孩子出门之前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但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一定会来呢?从开演之后我就强迫自己不去细想这些,我自知没有依据,假设说的完全没有底气,至于为什么变得没有底气的原因,也没有闲暇考虑。这段时间是否将我变得敏感而神经质,又或是处境本身发生了变化,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说到底经销商的晚宴当然更重要,这个沙龙也并不是一定需要翼出席,他有权在两者中自己选择,放在平时就算不来也情有可原。可就是这么一件挺小的事,为什么我变得那么较真呢?而我在较真的,那又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不太愿意想

连续不断的,像曝光一样的问题压迫神经。跌跌撞撞一路走出店外,出门的一霎那周围突然变得安静许多。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在店里沉溺了许久的脑袋在新鲜空气之中变得清醒了一些。然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固执愚蠢

“果然没来……啊……”

路灯昏黄,夏夜风暖,身后的音乐声是Norah Jones的【Untill the end】,改成快节奏的dirty blues,已经快进入副歌前的高潮。我看了一眼手机,上一条录的视频因为信号的缘故没发出去,在旁边点注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Like a child

... you remember

But I forget ... all my dreams.

I used to think

That someday I'd relax a little

And be more like you.

Then I realized

How silly that thought was

Needed to stand in my own shoes.】

乐声猛地响起来,杂糅着里面听众响应的呼喊。路灯的光线变得很晃眼,晚风呼呼地吹过耳边,距离忽远忽近。像蒙克的呐喊一样不真实的夜色里,我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

我所较真的,并非他的到场,而只是能看见他这件事本身,能够自私地安抚我一直横冲直撞的恐惧和不安

哪怕是临时的饮鸩止渴也好

快到结束的时间,我在外面又站了一会,把手机关掉,转身回去

演出总的来说大获成功,后来统计之后当天的客流量是八家分店里最高的。因为学生社交网络宣传的关系,店长还派林雅芝在SNS上设立了主页,每日推送些电子优惠券。爵士沙龙后来成了店里的固定项目,每年都开最后还招揽了一批忠粉,据说连别的分店也开始效仿,不过效果大打折扣(当然这都是后话了)。Jerry和阿峰聊得很投机,说好让后者回头发demo给他,让工作室帮忙录音做实曲。两人一起吐槽我的时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酸爽。没有见到翼,然小子和林雅芝似乎有点可惜。除去林雅芝的领带,然也带了礼物给翼,交付我转交,约好等大家都有空了再一起去海滩露营

“真的不要紧么?剩下的这些全部交给你?”

关了一半灯的店堂前,林雅芝不确定地看着我,回头冲同样已经换完私服准备离开的Andy他们道了晚安

“放心吧,大家已经清理不少了,剩下的很快就能弄完的” 我说,示意她也回去 “正好我明早不当班,晚点回去没关系,你们不行的吧?”

“可是……”

“行了,回去吧”

“好吧……那,晚安?”

“晚安”

她点点头,挎上包转身。停顿了两秒之后却又转回来面对我

“虽然作为前辈这样说不太合适,不过,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诶?” 我微微愣了一下 “不,都应该的……”

“行了,不该谦虚的时候就别谦虚!” 妹子哼了一声“以后也要加油知道了么”

“是……”

“那么明天见”

“恩,明天见”

再次道别之后,离开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我回到店里,挽起袖子将剩下的地拖完。散场之后地方一下子变得空旷了很多,一小时前还热烈不已的场景忽然沉寂下来,或多或少地将孤独感放大。水龙头似乎坏了一个,一直没有找人来修,即使拧紧了也还是滴答地渗着水。我拎着水桶从后厨走出来,正好看见那辆黑色的轿车从路口直驶,缓缓地在店门前停下

翼穿着黑色的礼服下了车,冲驾驶座上的司机吩咐几句之后伸手推开了店门

“森哥,我……”

“来晚了”

我半跪在地上没有看他,专心地试图将一块黏在地上的口香糖弄下来

“一个小时前就结束了,他们都回去了”

“对不起……晚宴结束得晚了,所以……”

“恩,然和林雅芝给你带了礼物,放在更衣室的板凳上了你去拿吧”

该死这玩意怎么黏得那么牢……

“真的很对不起……” 少年咬了咬嘴唇,往前走了几步 “我不知道流程会那么长,如果早知道的话……”

“我知道了,你去拿吧,门我没锁”

可恶为什么弄不下来?为什么……

“晚宴一开始是安排到8点半的,我就想那个时候大概还来的及,结果……”

“那你现在还来干什么?!”

再也无法忍受的烦躁,我将手里的抹布猛地甩在地上,对着他大吼。

水桶倒了,水撒了一地

又一次,那种愧疚而又可笑的情感漫上来,噎得我喘不过气

店里安静下来,唯一听得清楚的声音是滴水声,以及门外汽车发动机的低鸣。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知怎么地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关于王和骑士的梦境。我站在关着灯的地方,剩下的光线正好排成笔直的一条,在我和他的面前割出两个不同的区域

“抱歉,翼,拜托你……”

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

“拿上东西,先回去吧”

“森……哥……”

“不要再说了,求你了,先回去”

少年站在原地,僵持之后像是终于放弃地后退。我背过身去,直到店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汽车轰鸣着离开。那闪烁的远光灯流经白墙,在一瞬的曝光之后恍然消失。走之前残留的影像被视觉记录在脑海里,很快地再次烟消云散

黑暗中,我深吸了一口气蹲下,一点一点地用指甲将那块胶处理干净

然而眼角忽然就热得无法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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