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闪灵
中国东部，滨海市。
这是市内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规模大、医疗设施新，整日里前来看病的病人川流不息，即使是到了晚上，急诊室依旧灯火通明。
“快快，心内利多卡因注射！……再加肾上腺素！”
“胸外按压不起作用，准备胸外电击！”几名医生和护士急切地在急诊手术室内忙碌着，终于，显示心跳的仪器屏幕上线条抖动，成了一条平平的直线。
为首的医生摇了摇头，停下了继续的急救：“不行了，伤患死亡。通知家属吧。”
一边的小护士迟疑一下：“好像没有家属，是建筑工地上的小工。工友压了急救的钱下来，现在……好像人都不见了。”
年轻医生愣了愣，低头看看手术台上手臂被连根切断的尸体。这种严重的伤害，看上去，好像的确是被工地上的什么机器弄伤的。
伤口齐整，出血量巨大，运送来的途中其实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他无奈地道：“那就先停在太平间吧，迟早会有人来领尸体的。”
护士答应了一声，出了门去。很快，有太平间的工人走了进来，将鲜血淋漓的尸体搬上了推车。
一个人搬弄一个壮年死者的尸体有点困难，那个勤杂工看上去身体清瘦，用力抱起尸体的时候，显得有点吃力。
急救医生随意地看了那工人一眼，忽然，愣了一愣。
他出神地看着那个勤杂工推着运尸车走远，忽然，他大步地冲出了门，向着那人追去！
“喂！”年轻医生急促地追上了运尸车，一把抓住了那个勤杂工的背影，“你！你是Johnny学长吗！”
勤杂工茫然地抬起了头。
穿着一身白色的标准后勤工装，衣服皱巴巴的有点肥大，他头发长而杂乱，遮住了大半脸孔，鼻子上架着大大的黑框眼镜，整个人显得呆板而拘谨。
“啊……医生，什么事？”他有点瑟缩。
急救医生怔怔看着他那呆滞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学、学长，您怎么……”
走廊尽头，护士长扯着嗓门叫：“小车，快点，怎么这么慢！赶紧推到太平间去，别搞得一路滴血！”
“哦，来了。”勤杂工慌忙推着运尸车，不再看医生，快速地走远了。
小护士走过急救医生身边，好奇地看了看。
年轻医生一把抓住她，激动地叫：“哎哎，我问你，刚才那个人，是谁？！”
小护士莫名其妙地道：“那个勤杂工？他是我们负责太平间搬运尸体的勤杂工小车啊。怎么了？”
急救医生呆了半晌，才怅然地苦笑一下：“啊……认错人了。他、他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可真像啊。”
小护士好奇地笑：“谁啊，您的朋友吗？”
“不是啊，是我的学长。”年轻的急救医生望着刚才那人离去的背影，“我在国外医学院进修的时候，有一位很厉害的天才学长，几乎就是我们那几届毕业生整体的偶像。”
“李医生您已经很厉害啦，是我们医院这几年引进的国外人才中最年轻的一位。”小护士笑吟吟地道。
“不不，我和这位学长，完全没法比。”李医生慌忙摆手，脸上是由衷的敬佩，“Johnny学长十三岁以惊人的低龄考上牛津大学医学院，学习临床医学；十六岁进入东京大学医学部继续深造脑外科，我在东京大学进修的时候，据说他已经读遍五六种不同的医学门类，各科成绩都是全优，甚至没有一个B级。”
小护士惊呼一声：“那他的年纪比您还小？”
李医生点点头：“是的，虽然是我的学长，可是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毕业了，我曾经远远地在台下听过他代替教授给我们做过一次人体解剖学的报告。”
说到这里，他两眼放光，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刚做完急救的手套还没摘下，血淋淋地往下滴着血：“非常棒！非常精彩！你简直不知道，Johnny学长有多厉害！”
他至今依旧记得，座无虚席的报告厅里，那个少年端坐在上面，表情淡漠地打开PPT。
接下来的那一个多小时，下面鸦雀无声，学生们沉浸在精彩绝伦的讲解中，就连前排的一些年长教授，都有人在不动声色地记着笔记。
在他当年的记忆里，那场医学报告简直就像是一场华丽的演出，更像一个艺术大师的个人独奏。
李医生小护士瞪大了可爱的圆眼睛：“那这位厉害的学长现在在哪里就职呀？不在国内吧？”
李医生一下子卡了壳。
他挠挠头：“我，我也不知道呢。Johnny学长一毕业，就失踪了。”
没错，天之骄子一般的高材生，无数医院和医药研究所急不可耐地对他抛来了橄榄枝，可叫所有人惊诧不已的是，这位中国籍的天才医科生，没有进入任何一家顶级的医学研究所，也没有成为临床的手术医生。
他失踪了。
当年那个俊美阴沉、少言寡语的天才少年，一毕业就消失在人群里，没有在任何知名的医学机构露过面。
就像一滴透明的水，消失在苍茫的大海中。
……
“小车啊，赶紧的，把尸体简单清洗一下，弄进去。”胖乎乎的护士长急匆匆地指挥着，在停尸间的门口站住了，再也不肯往里面迈。
“好的。”勤杂工车璐阳听话地答应一声，把刚才的尸体用力地搬进了太平间的停尸柜里，他扭头对护士长局促地笑笑，“王姐，您先回去吧，我来顺便把尸体编号卡做好，不用您等着。”
护士长满意地笑了：“好的，那就交给你，辛苦了。登记册上也麻烦记得登录上。”
这个小车来了两三年了，人虽然有点体弱单薄，也不算机灵，但是胜在勤快又听话，一直安安分分的，办事很叫人满意。
车璐阳看着胖护士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这才慢吞吞地回过身，看着刚刚死去没多久的这具尸体的创口。
这么呆呆地看了一会，他终于拿起了一边的尸体编号卡片，把相关的信息填好，挂在尸体的脚腕上，然后将尸体推了进去。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心。然后，他关上了太平间的门，迟缓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夜，慢慢深了。
太平间在整个楼层的尽头，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照明灯亮着，四下里极其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医学大楼陷入了最安静的时候，辗转伤痛的病人渐渐坠入梦乡，值班的医生也打起了瞌睡。
大约接近凌晨，外面的夜色最浓厚的时分，停尸间这一层走廊上的电灯忽然闪烁了几下，一个监控镜头附近的灯泡，忽然“啪”的一声，灯丝炸开了。
一个模糊的黑影在那片黑暗中轻飘飘走过，就像是滴进一团墨汁的清水，迅速就消失了踪迹。
停尸间的门，无声地被推开。一个瘦高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中走进来，足下的软质皮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停尸间里安静得就像是坟墓的邻居，只有冷柜偶然发出极微弱的“滋啦”电流声。
明晃晃的灯光下，这人头发高高束起，脸上的黑框劣质眼镜不翼而飞，换上了一副玳瑁金丝眼镜，方才被乱发遮挡住大半的面孔露了出来，一张脸俊美而凌厉。
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在这安静的停尸房里，却盼顾有神，亮得惊人。
假如李医生现在看见这个人，也一定会彻底地惊呼出声——这个人，才是和他记忆重合的一个形象。和几年前那个天才少年比起来，眼前的人更加成熟，更加冷静，但是也更加捉摸不定。
在这本来已经足够恐怖的地方，他这样深夜走进来，却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浅红的衬衫，深红的长裤，就连一丝不苟的领带，也是在暗色中夹着丝丝血一样的暗红条纹。
简直就像一个深夜前来寻找同伴的年轻厉鬼。
可他的神情，非常轻松。和白天里那种呆滞完全不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简洁，直奔主题。
他走到靠墙的一排存尸冰柜前，慢条斯理地拉开第一只，往里看了看。
残缺不全的车祸遗体赫然露了出来，死者头部缺了大半，露出了红红白白的组织来。
车璐阳那双清亮的眸子在看到那些脑容物的时候，似乎收缩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
他只端详了那么片刻，柜门很快就被推了回去，紧接着，又拉开了下一个。
冷柜打开的时候，冰凉的冷气逸散出来，围绕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脸，鬓角的细微冰霜在她漂亮的脸庞边，有种凄然的美。
车璐阳依旧淡淡看了一眼，就又关上了存尸冷柜的门。
……一排排，一具又一具形状各异的尸体，一直到倒数第二排的一个柜体拉出来时，车璐阳的眼眸，终于真正地亮了起来！
柜子里的尸体，就是今晚送过来的最后那位，他亲手塞进冷柜的那个中年彪悍男人，凌厉的眉峰紧紧蹙着，脸上五官棱角分明，看得出生前是做惯体力活的，裸露在外的肌肉虬结粗壮，充满了力量。
他的半边胳臂，是完全消失的。车璐阳记得很清楚他亲手把这尸体送进冷柜时，断口处看得见新鲜的血液，就像是齐刷刷被什么机器切断，切口非常整齐，当时他就觉得，那伤口完全脱离了一般的伤口概念，显得十分奇异。
果然，现在细细看来，这断面平整得……就像是镜子一样，凝固的血液结成了薄如蝉翼的血痂，有种诡异至极的感觉。
车璐阳弯下腰，凝视着那伤口，凑近了那层薄薄的、镜面一样的表面。
他的眼睛闪着某种奇怪的光芒，不是害怕，不是恶心，而更像是专注和兴奋混合，好像是顽皮的孩子忽然看到了感兴趣的五彩棒棒糖。
忽然，他伸出了苍白又纤长的手指，在那诡异的镜面血痂上轻轻一擦。
没有血痕，他的手指上染上了一层奇怪的血色粉末，就像是风化了的矿物结晶体。盯着那猩红的血色粉末半晌，他伸出手，将手指点上了自己的舌尖，细细体味着那奇怪的味道。
涩涩的，沾舌即化，就像有灵性一样，迅速流向喉管，又到达胃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他，就好像有微型炸弹瞬间在周身血管中炸裂！
那是某种深深刻在记忆深处的滋味，这种感觉……他大脑有刹那的空白，被刺激的浑身战栗。
他猛地激灵了一下，赫然直起了腰身。……
快速地挽起衣袖，车璐阳打开精致腕表的表壳。星罗密布的星月表盘上，一颗血红色的鸽子血宝石正当其中。
他快速地按了下去，鸽子血宝石发出忽明忽暗的幽光，他对着那里开口，音调清亮而略急促：“外勤D组，法医车璐阳现场报告，发现被污染体。”
静谧的夜似乎和刚才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就在他刚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空气里忽然多了一种不一样的气氛。
衣袂声响，高速的气流迅速逼近。
这家三甲医院的无人走廊上，刮过了一阵黑色的风。
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车璐阳猛然回头，看着那两个蒙着脸的人，瞳孔忽然放大。
危机的直觉袭来，他的心砰砰地开始狂跳。可是门被堵死，他无出可藏，匆忙间，他第一时间急速后退，躲到了放着尸体的冷藏柜后。
那两条人影的速度，同样得快。
就像两道疾风，他们一左一右快速突进，手里不知道何时有隐约的寒光在闪烁，向着尸体后边的车璐阳刺了过去！
车璐阳脸色苍白，狼狈地拼命向后急跑，而他的手，仓促之间按向了自己的腕表，一道迅猛的涓涓细流忽然喷了出来。
那细流转眼之间就膨胀成白色烟雾，遮挡住了视线，充斥着整个空间，速度快得惊人。那两和人影在浓雾中愣了愣，有一瞬间失去目标的怔忪。
车璐阳屏息不动，身体慢慢俯下，在那密不见人的烟雾中一点点地、向门口的方向爬去。
烟雾有刺鼻的异味，旁边的架子上有一摞湿的棉纱巾，那是停尸间里擦拭尸体用的，有着浓重的酒精味。车璐阳凭着自己的记忆，准确地伸手拿了一条过来，捂在了自己口鼻之上。
停尸间里很安静，那两个人的身影也同样迷失在浓雾中，车璐阳一点点地移动着，目不见物中，他只觉得额头上有微微的细汗开始渗出。
……前面是门。他终于看见了停尸间门的轮廓，就在他悄然站起身，想要冲向门的那一霎，他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车璐阳猛然回头，只看见那人越来越近的的一双眼，在蒙着面纱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
车璐阳的脚，忽然绊倒在了门口的小小台阶上，身体不可避免地倒了下去。那人狞笑着，手中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器，就当头向着他的脑袋刺了下去！……
车璐阳的胳膊猛然一格挡，匕首一歪，刺进了他的手臂，鲜血立刻汹涌流淌下来，洒得他胸前全是是斑驳血迹。
而他头顶的那个蒙面人，却忽然不动了。他依旧举着手，维持着往下刺杀的动作，可喉咙间却发出了几声“荷荷”的嘶吼。
他的眼球开始凸出，嘴角忽然诡异地开始流出了血。……而他的咽喉那里，一根极小的针头，准确地插在那里。
可疑的淡蓝色药剂还在一点点流入他的身体，他终于身子一阵痉挛，歪在了车璐阳的身上。
……车璐阳用力掀开身上越来越沉的那个死人，正要起身，眼角余光就看见了另一道寒光从侧边无声无息袭来，而他再也躲不过去。
眼睁睁看着那凶器就到了咫尺之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死了吗，这是？……
一簇鲜红的血花在他鬓角边猛然绽开，又一簇。
车璐阳的心跳得疯狂，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