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秦秀
“呼、哈……呼、哈……呼、哈……”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在黑暗的小路上奔跑，看见前方出现的村子不禁稍感安心，随之加快脚步。她从汽车上下来就一直向这里赶来，总算是在天要黑下来之前到了，这一路饥寒交迫不说，她的神经也已经绷到了极限，再继续下去她觉得她会疯掉。
都是那个疯子的错！要不是那个人我怎么会这么狼狈！
咬紧牙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看要踏入村子刚打算放慢的脚步，在手放下时发现眼角掠过的影子时变为更加疯狂的速度。
“咔咔，咔咔，咔咔……”
牙齿不受控制的打颤，用拳头堵上才停下让她心慌的声音，当务之急是先进家门，可她却不受控制的将头慢慢转向之前出现影子的方向。拂到眼睛上的长发让她视线受阻，紧接着浑身一个机灵，她留的是短发啊，怎么可能会有能盖住视线的头发？在头发的间隙中出现了半张惨白的脸，脸上的血红眼睛死死的盯着她转过去的眼，她几乎能闻到一股腐臭味道扑到她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打破了村子里的宁静。
“……两月前在……市以残忍手段杀害了八名市民的犯罪嫌疑人季某已于昨日晚十一点在……市火车站被捕，警方在季某随身携带的旅行包中发现多种凶器。关于季某如何杀害被害人，犯案动机为何，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本台也将进行跟踪报道……据调查季某就读于……”
在电视的嘈杂声中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眼前凑过来的脸吓得她一抖紧接着就放松下来。
“秀啊，你怎么倒在村口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怎么一回来身子就这么差了？还好老王家的儿子昨天碰见把你送了过来，不然你……”
“行了！吵死了！让我静一下！”
秦秀的母亲张凤芹见女儿满脸的不耐乖乖闭上嘴坐回原来的位置，秦秀从床上爬起来凑近开着的电视，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电视上出现的照片，又翻出手机查找了一下。舒了口气后，秦秀抬手捋了捋头发对坐在一边的张凤芹道：
“昨天王富在发现我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别人？”
“没有，他说就见你倒在村口然后就把你送过来，没见到别的。”
张凤芹说完后却见秦秀神经质的咬着指甲嘴里还嘟囔着‘怎么会……怎么可能……’，伸手拉住女儿：
“秀，怎么了？”
秦秀猛一抬头，眼中露出的凶狠吓得张凤芹心突突的，抬手安抚的捏了捏秦秀的手臂让她镇定下来。秦秀顺着母亲安抚的力道平静下来，看着自家母亲满是皱纹的脸和遮不住的白发眼睛酸涩起来：
“妈，我跟冯陆那边出了点事，所以我才急急忙忙的赶回来。”
“怎么了？你们俩吵架了？我就说你这暴脾气得改改，都嫁人了就要温顺，两口子过日子总有摩擦让让就好……”
“不是这种事，妈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没事。”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起来了我去给你做些吃的，你这瘦的也太吓人了，要补补。”
张凤芹说完就出了房门，秦秀抹去滑下来的眼泪，但一回想起她逃出来时身后那满地刺目的红色，整个人就不自觉的浑身发寒。
没事，没事，那个人都被抓住了，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其实直到现在秦秀也不是很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只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那对母女是在她干活的菜市场。
“秦姐秦姐，冯哥那边跟人吵起来了！你快过去看看！”
有人来她这报信，她立刻抓起身边的支架棍子就向来人方向跑，看到被人团团围住并向市场外推去的女人，拿起棍子就打了过去。
“滚！谁让你来这闹的！不要脸！”
打过去的棍子被人挡了一下，女人顺势抓住棍子就向里扔嘴里仍然呼喊着什么，身边看上去岁数不大的女孩也拉着她不停的劝说着。市场门关了起来，秦秀站到窗边一边骂一边向女人扔着石子，女人也跟着骂她。在周围人的劝说下女人和女孩离开了，秦秀对着走远的两人吐了口水嘴里又骂了两句就转身看自家那口子和他妈了。听两人说是少找母女钱了，她们回来要，冯陆和他妈没给就吵了起来。
“不给就对了！看那女的德行！”
之后这件事就被抛之脑后了，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对这种事都很习惯，如果不是之后又碰到那女人她也不会记得。第二次见到那女人时，秦秀冯陆两人与他的两个兄弟一起坐在路边摊吃东西，已经晚上九点了。女人从摊子前走过时秦秀想起来就跟几人说了，几人酒喝了不少一合计都要出出气就悄悄从后面跟了上去。秦秀记得那天晚上天气闷热，预报说有一场大雨要下，她记得很清楚。
几人在女人路过一条小路时将她拖了进去，趁着酒劲拳打脚踢一通发泄，当大雨落下时四人都清醒了，看着气息微弱倒在地上的女人都慌了起来，四人急匆匆的跑了。回家之后秦秀与冯陆回忆了一下那段路没有监控，而且那个时间也没有人路过就放下心来，再想想那女人也会被过路人送到医院去就没太在意了。
新年的时候和姐妹几个约了打牌，初一那天晚上回家秦秀奇怪为什么冯陆和他妈不开灯，按下开关后的她颤抖着跪倒在地上，扶着墙壁吐了起来。面前他们一家三口总坐在一起吃饭的饭桌前坐着两个身影对着门，饭桌前的地上摆放的两个人头离她不到一米，眼睛的部位被弄成了窟窿，嘴巴被订书钉钉着，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地面。秦秀擦了擦嘴边秽物拿出电话想要报警却觉得有什么不对，转过头就见一个人举着刀站在她身后。
“啊啊啊！你！你！”
话都说不利索的她腿软脚软的向后退去，面前的人身上沾满鲜血，本应该是温柔的女孩此时看上去却根本不像人。
“只差你一个了，唉，花了这么长时间我也很累了，快点结束吧。”
柔和的女声道出了这句话，秦秀却颤抖的更加厉害，眼见女孩走近，手上的刀也马上要落下，求生的欲望令她猛地跳起推倒女孩，倒下的女孩撞到了地上的两颗头，秦秀不敢再看转身便跑。
即使是现在她也记得女孩在她跑的时候悠悠的一句话‘想跑就跑吧，既然你想更痛苦的话那就成全你。’从那开始她总是能看到出现在身边的那个女人的身影，本以为是幻觉但在某次看到手腕上的痕迹后她再不敢多想，警察局也不敢去害怕那女孩守在那里，只能跑回老家来，一路上在不经意睡过去后被噩梦惊醒总能在身上找到伤痕。秦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家里发霉的天花板思索着发生的一切，院外传来喵喵的猫叫声让她心烦起来，房门那传来的脚步声让她更加不耐。
“妈，我不想吃！没胃口。”
说完后立刻安静下来的房间让她松了口气，但是，连屋外的猫也跟着安静了下来？想起身的秦秀眼前出现了倒过来的脸，因为这张脸是从她头顶出现的，血红的双眼恶狠狠的看着她，张合的嘴中滴落的液体落到她的脸上。
二、王睿章
王睿章被报社派到这个城市进行调查，想要了解几月前发生的大案详情进行专题报道。靠着关系每天在警局里搜集各种资料，顺着关系去探访相关人员，半个月下来也明白的差不多了，现在最希望的是能和嫌疑人季黎见一面，当然这也很不容易。
一个星期前王睿章拿到消息，季黎最后一个目标秦秀在季黎被捕当天在老家自杀死了，可是看现场照片他又有些不敢置信，毕竟谁会用掐死自己的方法来自杀？可是询问了一下局里的法医，虽然法医也奇怪这种方法但鉴定结果就是秦秀死在她自己的双手下，除了自杀再没别的结论了。关键是这种时间上的巧合让办案刑警不敢大意，一边对季黎加紧讯问一边让法医鉴识去秦秀那边详细调查，但各种分析下来都没有别的结论，还好其他八人的系列案子都在季黎被抓后得到确认，能够结案了。
王睿章手上有着季黎详细的个人经历，单亲家庭，跟父亲那边的亲戚没有联络，母亲这边的亲戚关系也不算太好。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这一路的学习经历来看，不难看出这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访问过的老师们对她印象好，同学朋友们也都说她性格好、人缘好，即使是邻居对她的评价也是安静随和。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方方面面都称的上是良好的女生却犯下了这样的罪行让他很是困惑，警局里负责案子的老警员和王睿章说过季黎没有凶手常有的情绪问题，没有对犯下的案子自满、懊恼、愧疚、悔恨等表现，面对警察的讯问也是条理清晰。老警员在最后说：
“她就像觉得做过的这些事是和她平时要看一本书一样，没有我们觉得的残忍、恶心，这点让我们思考她是否有精神上的疾病，但检查告诉我们她完全正常。其实，我觉得她只是下定了杀人的决心而已。当警察这么多年经常会有时候觉得我们的社会啊、法律啊、政府啊，真的是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东西啊。”
因为季黎的配合，案件很快就移交司法进行审判，王睿章从了解到的情况知道季黎的死刑是可以肯定的了。他要争取的是在审判后和季黎见上一面，这个时候是允许探望的，最重要的是季黎同意见他。
王睿章在会见室见到季黎时仍是有些惊讶，即使从各种照片上已经看过她无数次，但见到真人还是让人吃惊，不漂亮但对人笑的时候会让人产生好感，即使是坐在犯人的位置上，她看人的眼神还是很温柔，人们完全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刚过二十岁的小姑娘会杀了八个人。
“你好，我想问一下你在牢里过得怎么样？”
第一个问题出口，季黎笑了笑。
“毕竟是重犯可以享受到单间，他们也不会对马上要死的人做什么。”
“对犯下的案件有什么想法？”
“没有后悔，没有难过，因为我想让他们死，这只是必须要做的事。”
“你看起来不像杀人犯。”
“一般来说，杀人犯不都是不像杀人犯。”
“你觉得社会对你会有怎样的评价？”
发现对面季黎笑了起来，王睿章皱了皱眉。
“我在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就对那些总在问罪犯后不后悔、对社会带来多坏的影响、让家人朋友怎么看待这些问题很奇怪，他们既然能犯下罪行自然是不会在乎这些东西了，就好像你问一个今天要死的人明天想吃什么一样没有意义。”
如果就这样看的话他完全可以报道季黎是个不知悔改的杀人犯，但他总觉得还可以挖掘出什么来，可是季黎却不给他问下去的机会了，她向狱警示意结束谈话。从监狱出来的王睿章看到监狱门口有个长头发的女生抱着白色的小猫站在对面，突然意识到可以见见季黎的两个好朋友，虽然她的朋友很多但称得上最好的也只有两个，他可以从她们那里了解到更多的有关季黎的事情。
与季黎的两个好朋友联络上之后，与一个人见了面，另外一个人因为出国了就用邮件联系了一下至今没有回复王睿章。与季黎朋友的见面让他更为困惑，朋友口中的季黎是连争吵都尽量避免的人，从没见她骂过人，打架就更不用说，学习那么好毕业了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说着说着面前的小姑娘就开始掉眼泪，始终不相信季黎会杀害那么多人，认为是警察没有调查清楚。
作为记者，王睿章深信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几年工作下来他也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远比人能够想象的要多得多。就像不能想象见义勇为的人得不到应有的表彰，不能想象邻居微笑的背后是否握着锋利的匕首，不能想象友善的老人会对幼小的稚童伸出罪恶的手，不能想象温柔的教师会在转身后对孩子拳打脚踢……现在的社会总有这样一幕幕不停上演，这样的一份工作时常会让他怀疑这样的环境让人怎么安心生活，但偶尔会遇到温暖人心的一幕让他有了坚持下来的动力，即使有再多不好也仍然有人在努力让社会变得更好，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将季黎案件的报道编辑后保存在电脑中，王睿章却没有向总编发过去，他觉得这篇报道没有触及到核心，决定先休息一下再更改。刚把电脑屏幕关掉就见屏幕左上角倒映出的他自己的脸旁边有一块白色，以为沾上了什么东西，王睿章凑近了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那块白色慢慢从他的头后露了出来，当他能看清露出的五官时整个人猛地一抖，发现自己能动了，连忙回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冷汗，王睿章记得那张脸是季黎死去母亲的脸，死因是殴打导致的颅内出血，因为死亡的地点无监控而且案发时下大雨，没有证据提供追查案子就不了了之……突然亮起的屏幕差点让他跳起来，看过去才发现收到了一封邮件。
唔，说起来，刚才那张脸是不是露出了个微笑？
三、信
亲爱的芙芙：
你看到这个邮件的时候可能我已经变成十恶不赦的罪犯在监狱里等死吧，或者已经死了？不要不相信我会做出那些事情，那些都是我做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交了我这个朋友呢？‘杀人犯的朋友’，听上去就很找打啊。
我呢，本来的打算是毕了业之后老老实实的找一份工作，赚钱给我妈，两个人就这样生活下去，偶尔和你见一面吃吃喝喝，说不定还能找个老公再叫你回来当伴娘。可惜啊，现在这些都没可能实现了。
我决定走上的这条路，是不可能回头的。那天，我看到老妈躺在那里的冰冷的身体就觉得自己有些东西坏掉了。警察告诉我没有线索，没有证据，即使抓到嫌疑人也没有办法定罪，只能就这么算了。办完丧事后我有正常的回学校上课，可是我总在想为什么自己还要待在这个地方做着这些事情？学习，找到工作，找个男朋友，结婚，组成家庭，生活下去？我本来觉得老妈每天管这管那烦死了，可是现在回到家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管我吃没吃饭，几点睡，以后有什么安排。我想要和她一起去吃的饭店也没有人陪我一起去了，不会有人唠唠叨叨的想要我变得更好，不会有人想要我成为她的骄傲。吃饭，看电视，洗澡，一直是一个人，总觉得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都切断了，即使是就这样死去也没有人会在意。啊啊，我知道你会在意，对不起了。
不希望你安慰我她希望我好好的生活，死了就是死了，她再希望我也不知道，我再想她她也不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所以啊，我啊，决定去找那几个人，法律没有办法给我我想要的，我只能自己去拿了，他们夺走了我重要的东西，那么我也只想让他们和我一样。这样就公平了。
你可能会为我难过，也可能会觉得交错了朋友，当然我相信难过更可能，因为你就是这样的家伙啊。
对不起，不能请你吃饭了。
对不起，不能让你当伴娘了。
对不起，不能让你的孩子认干妈了。
对不起，不能和你一起去养老院了。
对不起，不想再活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