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怪异的物类。
非正常之物。
人类真是很奇怪，明明没有见过多少真正的怪物，却能凭空——或者说，仅凭一点点事实——想象出如此之多的怪物。
——凌霄小姐曾如此说。
狐妖、吸血鬼、雪女、僵尸。
石像鬼、狼人、饕餮、凤凰、美杜莎。
三头犬、哥布林、牛头马面、独脚鬼、卓柏卡布拉。
大脚野人、多佛恶魔、抱脸虫、哥斯拉、贞子、怪形……
如果说，要编纂一本《世界怪物目录》，海纳百川、巨细靡遗地详细记载每个时代、每个文明所诞生的怪物，并且附上图鉴的话。那恐怕是需要数百人、数千人，花上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完成的巨大工程，并且成书的部头，大概丝毫不会亚于《永乐大典》、《不列颠百科全书》之类的巨著。
但是，那实际上是毫无意义、没有多少价值的行为。
——凌霄小姐如是说。
因为那些怪物都是虚构的吧。
都只是想象力的产物而已。
而且，人类的想象力果然还是太过局限——虽然数量倒是挺丰富，但实际上都被困在非常局促的内部逻辑里。
——皆为凌霄小姐所言。
狐妖无非就是长出了狐狸尾巴与耳朵的人类。
狼人也只是会变成狼的人。
三首犬不过是多长出了两只头；哥斯拉、金刚则更省事，蜥脚龙类与大猩猩直接等比例放大而已；就算是造型上更丰富一点的奇美拉、玃如、羽蛇神之类，无非也就是把各种动物与人类的肢体、器官、组织一顿糅合，然后就宣称诞生了一个新怪物——像是小孩子玩的拼图游戏。
这是人类理解中的怪物，以人类逻辑、有序的想象力所创造出的有规则的怪物。
“正常”的“异类”。
真正的怪物怎么可能会是这种模样。
真正的怪物——又不是因为人类的想象而诞生。
亦非屈从于人类的意志而存在。
早就存在于此。
比人类更早地存在于此。
无视人贫弱的想象力、超出人可怜的理解力，毫无规则、混乱无序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之物。
才是所谓的怪物。
眼前所见之物，既是如此。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只——或者说，一滩东西，以我贫瘠的语言，恐怕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描绘出它的部分真容。
它如同一滩臃肿臌胀，长满混乱器官的原生质脓液。
或者说，一片有了生命、蠕颤流淌的黑泥。
它还维持着那辆保时捷911的大致形状——也就是说，勉强还能看出几分跑车的轮廓。
只不过，无论是谁看到此情此景，相信都不会觉得……它还是一辆车吧。
它不定形的、蠕颤着的脓液表面丛生着各种混乱、原始的肢体与器官，眼球、腔肠、触手、异形口器、龟裂的肉膜，层层堆褶的肉瘤与**、生殖器、狂舞的手足、兽蹄，甚至是……人的脸。
愚痴、失智的扭曲人脸。
混乱的器官与组织翻滚着、狂舞着，不断在其烂泥表面浮现与融解，即使被减慢了100倍，那速度依然以肉眼清晰可见。或者——换个角度来看，正是因为被减慢了100倍，我才能清晰目睹那些器官浮现与融解的过程吧。如果它没有被减速，那么器官生长与消失的速度只怕会如同沸水表面的鼓噪水泡，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器官之中，数量最多、持续时间也最久的是眼睛。
成千只、上万只，密集程度有如石榴剖面，令人作呕地遍布其全身的眼球。
那些眼球甚至能在我们走过它身边时，跟随着我们缓缓转动。以及——在它的躯体前方，大致上也就是车的车灯位置，各有一个巨大的纺锤状口器，富集在其表面的无数眼睛正集射出刺眼的白光。
——那就是车灯。
它用无数有反光膜结构的眼球，模拟出了车灯的效果。
它此前所发出的那种……类似于引擎轰鸣，却又明显不同的叫声，在时间流逝被减缓的现在，终于也能清晰分辨了。
那是四个音域宽广、抑扬顿挫的音节。
“TA-KE-LI——LI！”
怪物用不知藏在哪的发声器官，发出缓慢、拉长的尖啸。
“TA-KE-LI——LI！”
就是如此。
就是这样一堆畸异的、亵渎的、散发着噩梦光泽的恶臭肉泥。
毫无逻辑、毫无规则的生物。
目睹这样一滩不该存在于人世的极度不洁之物，我自然是感受到了生理上的不适与厌恶，胃部翻涌、头皮发麻。
但也就仅止于此。
并没有真正地吐出来，或者吓得瘫软之类的。
毕竟——在此之前曾见过更多和这一样，甚至比这更刺激的东西。
但海棠的反应就激烈得多。
她只看了那滩东西一眼，就已经无法保持站立、瘫倒在地，剧烈地颤悸着五官，然后——趴在地上，翻江倒海地吐起来。
据说呕吐这种行为也是能传染的，听到她响亮的呕吐声，连我也变得有点想吐了，但我还是稍微忍住，看向凌霄小姐。
“哎哟，明明是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自己却受不了吗？真是难伺候的大小姐啊。”
凌霄小姐嘲弄地说道，用烟枪戳破怪物表面的一只眼球，腥绿色的脓液爆浆而出，喷了她一满身，沿着旗袍缓缓淌下。
这人的神经果然是钢丝做的。
“你说这是海棠制造出来的，凌霄小姐，这是……什么东西？”
“它的名字？哎呀，名字就算了吧，这东西的名字，不管用哪种人类语言都很难念出来，你就叫它‘被遗忘者’好了。另外，我并不是说这种生物是她制造出来的哦，这种事想想也不可能吧。我指的是……它们聚集在一起，模拟而成的这辆跑车。”
“……模拟？”
“它们是非常擅长模拟，或者说……非常擅长细胞级别的分解与重构的生物啦，这点你从它不定形的身体，还有表面的这些器官就能看出来吧？它们基本上能够变形成接触过的任何东西……它们被创造出来时，就是因此被当做工具使用的啦，它们的造物主借助这种生物具有无限可塑性的变形能力，修筑了巨大的水底都市……”
“等等、等等。”
我忍不住打断凌霄小姐的话。
“你说造物主，还有水底都市……那是什么时候，哪个次元的事？”
至少在我所知的地球与人类史上，从没听说过这种荒诞不羁、骇人可怕的生物。
“当然是在地球上啊，距今大概几亿年前哦。”
“…………”
时间跨度一下子就把人类史远远甩到了脑后。
“无话可说了吧？呵呵，毕竟人类历史短暂得就像时钟上的一秒钟一样呢。总之，创造了被遗忘者的古老种族在奴役了它们以亿年记的时间后，遭到了它们的反叛。”
“反……叛？这种东西吗？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叛就是反叛哦。只要是被创造出来的生物，终究有一天会反叛造物主的，这就像你们的叛逆期一样，是自然规律。”
“那……结果呢？”
“自然是被镇压了，它们只不过是一种低级、原始的原生质生物，即使后来产生了一些智力，也不可能是几亿年前就创造了伟大文明的造物主的对手。它们大部分被消灭，残存的沉睡在海洋深处，还有一部分被古老种族保存着，留在南极附近的遗迹中。”
“…………”
因为所听到的内容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光怪陆离，所以我短暂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我很快找到了话中的破绽。
“等等，你说他们要么在海洋深处，要么在南极……那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们眼前？这里可是内陆城市哦，不管南极还是海……都离了十万八千里吧？”
凌霄小姐摇着头，发出让人厌恶的嗤笑。
“小峰，你还真是不学无术啊……哎呀，也不对，毕竟你还只是个高中生，‘不学’这一点算是客观原因吧。不过这一点你总该知道吧——来自海洋的某种东西，可是遍布你我周围，遍布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哦。它就是藏身于那个东西，由此登堂入室，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内陆的。”
“什么意思……海鱼吗？”
海鱼在这里的海鲜市场确实是有卖没错，但……鱼身体里怎么可能藏身这样的庞然巨物，想想也不可能吧。
凌霄小姐依旧一脸失望地摇着头。
“我说啊，你这两天都被幽灵车这种东西缠着，我以为你很自然就能猜到的，你的脑子有这么不好使吗？”
“你说幽灵车……”
这种骇人的怪物……已经和车没什么关系了吧？
“有关系哦，当然有关系，既然它模拟成车的样子，自然就会和车有关系。形状上也好……来源也好。”
“你说来源……”
我看着眼前的脓液怪物，半眯起眼睛，竭力把它还原成此前认知中的那辆幽灵车。
那辆不断响着“引擎”轰鸣的幽灵车。
等等……引擎？
引擎——燃油……
“石油？！”
凌霄小姐笑着鼓了鼓掌。
“小峰，这东西——看上去不就像一滩活的石油吗？”
“像……吗？”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黑亮脓液。
确实是有点像没错，但石油怎么可能是活的——石油里又怎么可能会长出眼球与人脸？
凌霄小姐掂着烟枪，用缓慢的语调继续开始讲述。
被遗忘者沉睡在海底，有一部分就此死去，和其他的动植物尸体一起分解、沉积，经过几亿年的演化，成为岩层中的石油。至于另外一部分，则一直沉睡在同胞化作的石油里。
被开采出来后，依然在沉睡。
被装在桶中漂洋过海，依然在沉睡。
被炼制加工，化作燃油、润滑油、沥青，甚至轮胎时，依然在沉睡。
直到——被不知名的原因所唤醒。
“你这样一说……那岂不是全世界各个角落都潜藏着这种可怕的东西，那岂不是危险至极？”
石油制品可是遍及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
“也没那么可怕啦，大部分还活着的，都在原油加工时被杀死了。就算存活，也是以微生物的形式极少量地存在，况且——它们一般情况下是根本唤不醒的，古老种族给他们施加了永远沉睡的强力催眠。”
只不过，如果它们苏醒，就会变得相当麻烦。
——凌霄小姐阴沉着脸说道。
可怕的生命力，能让它们短时间内就极大量地增殖，化作威胁城市生态的噩梦。
“以前，它们曾经在某地的下水道苏醒，在那里生长为遍布整个城市地下生态系统、如超大型蛛网般的恐怖巨兽……吞噬了无数生命，曾出现过这样的事故，当然，那个事故也好、城市也好，你们大众都无从得知了吧。”
“那……为什么海棠能唤醒它们？而且，为什么它们刚出现时，是……是隐形的？”
“第一个问题，你自己去问眼罩妹啦，基本上是和她那只左眼有关。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说了吧，她那只左眼很不妙，情况很严重，我当时就这么说来着——因为那里面也活动着一部分‘它们’哦。”
我大吃一惊。
看向大惊失色的海棠。
她漆黑、蠕颤的左眼。
再看向眼前——漆黑、蠕颤的怪物。
“至于为何它们是隐形的……小峰，被遗忘者这种生物本来就能隐形哦，它们能够控制自身细胞的分化，进化出各种光学特性，这点就连水母、海星之类的都能做到，对它们来说更是小菜一碟。但是暂且不提这一点，小峰，你们无法看见它们，和它们是否能隐形其实无关。眼前的这家伙也好，我以前曾带你见识过的黑羊之子、蛞蝓信徒也好。你们无法觉察这些超出你们理解范畴的生物，就仅仅是因为你们不想看到而已。”
“不想……看到？”
这个话题，以前好像也聊到过。
“我跟你提过这个话题的吧，我肯定和你说过这个事，小峰——理智啊。”
“理智……”
我有些恍惚地重复这个词。
这个话题确实有聊到过。
理智会阻碍人与异常世界的交流。
“这些被遗忘者、还有那些丰穰女神的幼崽、那些蛞蝓神的异变信徒，它们其实都存在于地球的生态系统中，也少量地栖身于你们的城市里。虽然还不到百鬼夜行的程度，但从来不是什么濒危物种啦。”
街角、巷尾。
楼顶、墙角。
地下水道、废弃房屋。
阴暗的郊外、废弃的地铁。
视线极少触及的城市黑暗角落。
但是，即使有视线投向那些地方，也没人看得见它们。
或者说，是视而不见。
人类把它们印在视网膜上的身影，当做冗余信息，彻底抛弃在了神经元的传递过程中，从未送达至大脑。
即使偶有更加直接的接触——就像是昨天晚上，看到电话亭被凭空撞毁的路人，或者那几个被撞飞的倒霉蛋。也只会被当做神鬼传说、都市异闻，成为茶余饭后的灵异谈资。
人类观察不到，或者说——不想察觉到它们。是因为那些混乱、无序、无法名状的存在，会对以逻辑、理性为基础的人类思维造成不可避免的破坏。
会让人发疯。
会失去保护着大脑的理智。
理智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了。
并非简单地指理性与智慧，而是一整套——历经千百万年所形成的认知系统。
刻录在共同的DNA中。
用以区分出哪些是正常、哪些是异常。
哪些是可见之物，哪些是不可见之物。
“那为什么我和海棠能够看见……这个东西？难道说——”
“就是那个难道说哦，小峰。”
凌霄小姐轻摇着折扇——也不知何时换成了折扇。
“既然是DNA，肯定就会有突变，既然是系统，也就会出现缺陷。很遗憾地……或者该说，恭喜你们？你们都是患有认知缺陷症的人，你知道吗，有点类似于AIDS（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只不过那个是免疫系统的缺陷，而你们是认知系统上的缺陷。你的情况是天生性的，至于眼罩妹……她有很大的可能是获得性的吧，正如AIDS一样。”
“是因为她左眼的那些……东西吗？”
凌霄小姐点点头。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被这玩意儿侵入眼睛的啦……或许是在小时候的那次车祸吧，车祸时被机油或者汽油溅入眼睛，没有清理彻底，造成了感染……大概就是这样的剧情吧。因为认知系统的缺陷，你们变得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某些东西，观察到别人无法觉察的某些现象，这些还只是初级的症状啦。更深层次的影响是，因为认知的改变，你们变得能与那些东西建立联系、产生交流，甚至互相影响，获得不正常的能力。总而言之，你们的认知系统、你们的‘理智’……早就已经不正常了。”
“…………”
“这到底算是诅咒还是赐福呢……小峰，你的情况大概是好坏各占一半，至于眼罩妹——她应该是觉得只有坏事吧。”
“……”
我并不想详谈我的情况，只能说——在凌霄小姐出现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个与常人的认知完全不同的世界。
光怪陆离、无可名状的世界。
藏身于城市雾霾中、直抵云霄的千足巨兽。
攀附在楼宇上，映着斜阳暮晖的血肉菌株。
没人注意到它们，除了我。
我没疯——倒不如说，能看到那些东西的我，反而是这世界上少数清醒的人之一。
只不过……也许每个疯子都会像我这样辩解吧。
“也就是说，海棠也和我一样，从小就……”
“不，那倒不一定。我说过了，被遗忘者是沉睡着的，即使侵入她的眼中，应该也一直保持着沉睡状态。所以她也一直是正常的，直到……8月8号，它们被她以某种方式唤醒。”
“某种方式……是指？”
“难道不是憎恨吗。”
凌霄小姐捻着折扇，漫不经心地说。
“憎恨……”
那一天，海棠与父母发生了争吵。
争吵的内容是什么，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从她口中得知。但是想必……是与多年前的另一场车祸有关吧。
于是……
“她憎恨起了她的养父母吧，憎恨到几乎失去理智的地步。”
强烈的负面感情，所造成的理智丧失。
——凌霄小姐说道。
将认知系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没有了理智的阻碍，人类——与异常之物建立了联系。
“之后发生的事，就不用我细说了吧？”
那辆肇事的保时捷911，是她——或者说它们，唤醒沉睡在车中的同类，控制着车子撞向养父母的。
“撞向她叔父的‘幽灵车’，亦即眼前的这滩聚合体，自然也是因她的意志而诞生。这么大一堆被遗忘者……肯定不是来源于一辆车，而是许多车上的同类聚合而成的产物。它们模拟成一辆车的形状与性质，以隐形的状态轰隆轰隆地出现，帮她惩奸除恶。这一切也都是源自眼罩妹的意愿吧，因为她所希望的正是如此——帮她铲除了仇人的保时捷911，在被销毁之后，化作无形的幽灵车，继续守护在她左右。我想这就是眼罩妹的想法，而这些生物只不过是忠实地帮她履行而已——谁叫它们生来就是为听命而存在呢？它们只不过是听命的工具，是眼罩妹——是眼罩妹心底的仇恨把它们化作了这副模样，这辆追魂夺命的恶魔之车啊。”
“…………”
我看向海棠。
她紧紧低着头，把脸埋进迷雾与夜色中，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能看到她颤抖的双肩。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之前说过了吧？人的主观想法，也可能影响事物的客观存在——那句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所以说，哎……”
凌霄小姐微妙地叹了口气。
“然后就是刚才发生的事了，被我用言语刺激了一路之后……眼罩妹终于是被彻底激怒了吧，尤其是和你有关的那句，虽然有点抱歉，不过我想那句话恐怕是起到了关键作用呢。眼罩妹在那时应该是对我产生了确切的憎恨与杀意，她彻底地失去了理智吧，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但是已经足够了。”
理智的丧失必然伴随着认知系统的崩溃。
于是——眼前的恶魔，彻底揭开了它狰狞的真面目。
事情就是这样了。
凌霄小姐凝视着我。
“可、可是……她为什么要控制它们撞向自己？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一点又如何……解释？”
我有些徒劳地争辩道。
抓住最后这个疑点。
“谁知道，也许只是她无法很好的控制它们呗。”
凌霄小姐耸耸肩。
“又或者……也许她是故意造成这样的假象呢？就像故事里……那个楚楚可怜的少女一样。”
“…………”
“汽车身上，除了金属与皮革的部分之外，小峰……几乎其他的所有部件全都属于石油制品哦。不……不仅仅是汽车而已，不如说——你们的社会如今已经遍布石油制品，以石油为原料生产出的商品早已融入你们的生活，无处不见、无所不在了。大到一桶桶的汽油，小到一个塑料袋、一件涤纶衣。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早就说过了，她那只左眼相当不妙，如果放任不管，可能会发生很严重的事。你想想吧，小峰——如果放任这位小姐继续这样下去，她有可能会在这个遍布石油的城市造成多大的危害？”
这位楚楚可怜的少女——会化作何等可怕的恶魔？
凌霄小姐用低沉的声音。
有如做出总结一般。
对我质问。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有些慌乱无措地问。
事情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料。
原以为只是在帮同班同学除掉纠缠着她的异物，谁曾想……转瞬之间，竟然变成了关乎整座城市安危的问题。
这种剧变让我有点懵。
“我们该怎么做……该如何才能帮到她？”
“关我屁事，你自己想啊。”
凌霄小姐翻了个白眼。
“我只不过是负责帮你——帮她除掉这辆车而已，这可是她自己说的哦，不是她自己冷漠拒绝了我此前的好心提议吗？当然，承诺好的事我还是会做的，我会帮你们除掉眼前的威胁，除掉这辆‘幽灵车’的，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她再造成什么危机，可就别怪我之后袖手旁观了。”
凌霄小姐说完。
划着弧线，闲庭信步地走到脓液怪物正前方，微微仰头，凝视它缓慢向前流淌的庞大身躯。
“莲。”
她朝我身后喊一声。
身后的莲立即走过去。
凌霄小姐用眼神示意一下，莲点点头，右臂瞬间分解为万千菌丝，然后慢慢纠缠为一柄骨质长刀，用力挥向怪物眼球翻涌的不定形躯体。
伴随着海棠的低声痛叫，怪物身上出现一道翻滚的裂壑。
但是——很快就被周围的躯体蠕动着吞噬掉了。
“果然基本没什么效果啊。”
凌霄小姐转头对我笑道。
“据说史莱姆这种怪物，就是以它为原型所创作出来的哦。”
“史……史莱姆？”
那种果冻状的、可爱的小怪物吗？
除了都是半液体以外，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
斩不断，理还乱。
那时候凌霄小姐出的谜题……原来是在暗示这个吗？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将其整个吞下，一口气消化掉了。”
凌霄小姐说道。
说出有如哪里的美食家，面对罕见美食时的台词。
莲闻言，立即退后，退到了我身旁。就连周围的干冰浓雾也在快速向四方退散，仿佛在回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只见凌霄小姐……
只见她展开折扇，优雅地掩面。
她的长发与旗袍裙摆升腾而起，迅速地雾化，化作大片翻滚的浓烟。
之前她收进扇中的那些烟。
浓烟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滴般极速扩散，遮天蔽日地席卷向幽灵车，然后……在某个瞬间，一直蛰伏在烟云中的东西终于现出原貌，争先恐后地扑了出来。
那是……形状各异的无数血腥口器。
兽吻状的。
海星状的。
菌株型的。
布满利齿的。
腥液滴垂的。
蛆虫般抽动着的。
翻滚着血肉花蕾的。
千百种捕食器官从浓雾中鱼贯而出，将幽灵车几乎整个淹没，伴随着恐怖的撕咬声与飞溅的腥臭脓液——它们开始吞食了起来。
海棠突然发出一声拉长的凄厉惨叫。
“啊——！啊——！啊——！”
她站起身，踉跄着、痛叫着想捂紧左眼。可是没有用，她眼中的那些东西，似乎感觉到……或者说是感受到同类的死亡，开始发出狂躁的挣扎。
漆黑的触须从她的眼中恐怖地抽出。
一根接一根。
越抽越多。
那些触须，甚至也在发出“TA-KE-LI——LI！”的尖啸。
最终，伸出的触须几乎挤成了一株漆黑的海葵，在半空中招展着它们噩梦般的花盘。
“喂、喂……海棠！喂，凌霄小姐！”
我六神无主地大喊。
我不知道是那边的血腥撕咬更让人作呕，还是这边的恐怖情景更叫人胆寒，总之事情彻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彻底失控了。
“凌霄小姐！等……等等！海棠……海棠她似乎很不妙诶！”
“啊？我早就说过她会后悔了的吧？”
凌霄小姐转过用扇子遮住的脸。
“被遗忘者是聚合体一类的生命，我在这边吞食它的一部分，它留在眼罩妹体内的部分自然是会感觉得到，像这样挣扎发狂，就算是搞死眼镜妹也不奇怪咯。”
“死……她会死？！”
我看向海棠。
她已经接近晕厥，身体被从眼中抽出的发狂触须牵扯着，痉挛一般抽搐。
“停、停下来，凌霄小姐！”
“啊？打扰淑女进餐可是……”
“混蛋，给我停下！！”
我暴怒地大吼。
朝她伸出手，做出——攻击的威胁动作。
凌霄小姐撇着嘴，低哼一声，放下折扇，抽身收回撕咬完毕的捕食器官。把浓烟重新化为旗袍与长发。
那些在半空中抽搐着的触须也慢慢收回，海棠随之失力跌落。我连忙跑过去扶住她，看向之前幽灵车所在的地方。
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慢慢聚回来的迷雾。
“多谢款待。”
凌霄小姐微笑着舔了舔红唇。
“这样我的工作就完成咯，你们的威胁也暂时解除了，接下来……嗯？”
她突然停下来，低头望向自己的腹部。
“凌霄小姐……你的旗袍！”
我在同一时间也发现了她旗袍上的异样。
她旗袍上黏着一圈熟悉的黑亮脓液。
是之前——之前她戳爆眼球时溅到身上的脓液。不知何时，那些生物已经聚拢在一起，在她的腹部围作了一个圆环状。
“啧……大意了。”
她阴着脸说完这句。
就被截作两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