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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名状的事件簿

  

从远处飘来青白色的缭绕烟气。

人未到,云雾先至。

不用说,也知道接下来登场的是谁了。

“哎呀……终于布置完了,可累死姐姐我啦,好久没走这么久的路,做这么重的体力活啦,累得我胸部都下垂了一厘米诶,这下必须让小峰好好揉一揉来缓解疲劳了啦!啊哈哈哈……怎么,莲也想揉揉吗?”

“…………”

人未到,性骚扰先至。

凌霄小姐和莲逐渐从烟云中现身,走到我们面前。两人看上去确实都有些劳累,肩颈与胸口间都有些香汗淋漓,连带着将旗袍胸口处的镂空刺绣都濡湿了不少,面料紧贴着肌肤,看上去十分色气。

“你们准备了什么啊……是需要消耗那么多体力的东西吗?干嘛不叫我过去帮忙。”

我站起身埋怨道。

“而且既然要做体力活,给我换身衣服再去啊,哪有你们这样穿着旗袍嘿咻嘿咻地做体力活……”

“哦,这句话的色情点数很高哦!”

“闭嘴,你这旗袍痴汉!话说你天天穿这一身就算了,至少给莲准备点其他的衣服啊,人家好歹是年轻的少女诶,天天穿得这么老气横秋的,谁受得了!”

“啊!你少污蔑我最喜欢的衣服!谁说这衣服老气横秋了?这么时髦的刺绣,如此精致的面料……现在正时兴吧?”

“如果现在是1918年的话!”

“而且谁说我们天天穿这一身了,我们可是有天天换的诶。”

“千万别告诉我你们的衣橱打开来,里面会是整整一柜子相同的旗袍……会是这种漫画一样的场景。”

“当然不是!我说的是——内衣方面啦。”

凌霄小姐说着,面带微笑地——掀起旗袍裙摆。

“咿啊啊啊!!”

“你看,今天是白色的绑带内裤,昨天则是蕾丝花边的真丝内裤,明天的话,则准备换带吊带袜的……”

“关我屁事啦!!”

我捂着眼睛大吼。

“耶?不是小峰你无凭无据地做出‘不换衣服’这样严重损毁女性声誉的指控,才让我不得不用事实来反驳的吗?”

“那个怎样都好了啦!!而且你既然要露内裤……露出自己的不就行了,为什么是去掀莲的旗袍啊!!”

没错,凌霄小姐掀起的——是站在旁边的莲的旗袍。

被掀起旗袍前摆,彻底露出内衣……乃至平坦小腹与可爱肚脐的莲,依旧面无表情,如同木偶般呆立着。

这才是真正的三无吧……

“那当然是因为她是短旗袍,更好掀开啊。我的话,则只能从腰间的开衩给你看了吧?喏,你看、你看,我也是绑带呢。”

“谁要看啊!”

谁要看你这三观不正的老妖婆的内裤啊。

“你说什么老妖婆都算了……污蔑本人三观不正,我可就不能装作没听到了!凡是和我有过深交的人都会承认,我的三观可是正得足够写满一大腿的‘正’字哦!”

“…………”

没救了。

身为女人,这家伙是彻底没救了。

虽然现在是在方圆几百米荒无人烟的废市街,不用担心有人看到、听到,但我还是打从心底希望这女人能稍微收敛一下那些流氓言行,跟周围的正常女性学习一下矜持为何物。

我这样想着,看了眼身旁熟视无睹的海棠。

啊……不行啊,根本没有正常的榜样存在。

“莲你也是!”

被我点名的莲偏了偏头,银发如水般向一边倾泻。

“被她性骚扰成这样,好歹该有点反应吧?你真的想成为一个人类的话,就该多学习与理解人类的行为,包括情感、道德、思维方式之类的东西,不能光停留在外形上的模仿吧。”

莲思索了一会儿后,点点头,扯开凌霄小姐的咸猪手,把落下来的旗袍前摆抚平整。

“切~”

“切你个头啦,所以说你们都准备OK了吗,已经可以……”

我看向布满火烧云的天空。

血色残阳已经在逐渐沉向不远处……由烂尾楼组成的地平线。

“……开始了吗?”

“嗯姆,当然。”

凌霄小姐说着,从胸口抽出青花瓷折扇,转着扇面划一个半圆,弥漫在周围的烟云立即向扇尖凝聚,顷刻间尽数拢入其中。

“我随时都可以开始哦,和小峰你还有睡美人妹妹那时候的情况不同,这次是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的事,简单,简单啦。”

她说睡美人妹妹……那是指香蒲吧。

不过,真是那么简单就能搞定的东西吗……

“问题只在那边的眼罩小妹了,眼罩小妹……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当然。”

海棠立即答道,起身走过我,直视着凌霄小姐。

“我当然已经准备好了。”

“噢,是吗。这自信满满的眼神可真不错,年轻人还真是无知无畏,可爱得紧,呵呵呵呵……”

凌霄小姐笑了几声,然后一个转身。

墨发飞扬。

“那么,就出发吧。”

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和海棠以及莲,也只好跟在她身后。

话说回来,给我和海棠打个电话,叫我们过去就好了。何苦还要多来回一趟……对了,全因她是个不愿意融入现代生活的老古董仙人,别说手机,她大概连有线电话都会大吼着“啊呀,会影响老身的元神!”而敬而远之吧。

我们沿着夕阳西沉的废市街缓缓前行。

——影子。

我们的影子,被斜阳拉成四条细长的线。

映在杂草丛生的荒芜路面。

但在某一瞬间、某段极短的时间里——因为刚好是傍晚,也许是恰逢所谓的“逢魔时”吧——路面上的影子发生了变化。

从前往后,依次变化成极度畸异、不洁的形状。

从面部抽出一根粗长触须的怪影。

身着破烂风衣,从褴褛衣衫中伸出无数触手的异影。

如同千百个聚合球体的诡影。

以及……黑云般滚动着,几乎将整个路面都吞噬的恐怖巨影。

那些果然都是错觉吧。

因为在我恍惚揉眼时,影子已经变回四条长线,与此同时,走在最前面的凌霄小姐突然停下来,回过头。依次跟在她身后的莲,我和海棠也不得不停下。

“话说回来,小峰,我有一个疑问。”

“嗯?”

“你说那是一辆无形的车,你们是怎么判断出那是一辆车的?既然对方是,嗯……无形的话?”

“那自然是靠着引擎声、灯光,还有地上的轮印,而且不仅仅是车,而且还是一辆跑车。”

“哦,跑……车啊,唔,跑车……”

“嗯?”

这位老古董该不会是不知道普通私家车和跑车有什么区别吧?

“喂,你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失礼的事?该不会觉得我是个老古董,没见过跑车吧?哼,告诉你们,老娘可是身经百战,坐得多了!东西方什么样的车我没坐过?我可是坐过亨利·福特那个时代的车——我可是连木驴车这种东西都坐过哦!”

“你最后说的那个和车有一毛钱关系啊?!”

木驴车不是那种……古代对女性用的刑具吗?

关于那东西的详细,总感觉我哪怕是说出一个字,都会使得本作品陷入触犯国家法规的危险,真亏她能一脸自豪地说出这种事。

开玩笑的啦。

——凌霄小姐嬉皮笑脸地说。

但紧接着又把脸别到我们看不见的角度,“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可真是爽歪歪诶~~”

“…………”

对付凌霄小姐污言秽语的最好办法,就是不予理会。

“总而言之就是靠声音与其他一些东西判断的。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海棠和她的家人在暑假的时候……啊,海棠,可以说吗?”

我看向海棠,后者垂着视线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于是我把暑假发生的车祸向凌霄小姐说了一遍。

“哎哟,原来还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真是人间惨剧啊……你请节哀啊,眼罩小妹。”

象征性的安慰词,毫无真情实意。

不过海棠大概也是习惯了这种情况,同样不带任何情意地回一句“谢谢您的关心”。

“那我算是理解你们的判断了,小峰。因为眼罩妹之前出了车祸,父母惨死,所以你们很顺势地就判断哪个东西是车,而且还是那辆肇事车的……‘怨灵’之类的东西,对吧?”

“难道……不是车吗?”

我有些讶异地反问道。

“我没说过不是啊,我有说过不是吗,小峰?我从来没说过不是吧?”

凌霄小姐笑道。

标志性的……三段式的否定。

“我只是说,你们的感官经常会判断不准确啦,我以前跟你提过这个的吧,小峰,你看到或感觉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不是吗?你看到一片枯叶,你以为那是一片枯叶,实际上它可能是一只枯叶蛾;你听到隔壁的女生发出色色的声音,你以为她在做色色的事,实际上她可能只是在做有氧运动……诸如此类的错觉。你看——就连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你都有可能搞错,更何况是那种看不见的东西呢?”

“你那是……想表达什么,还不是想说那不是车吗?”

“就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啦,有没有可能那即是车,又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别的东西?”

“总而言之,我就是对‘幽灵车’这个概念有点不敢苟同,至少是不置可否啦,小峰。且不说车这种无生命的死物如何化作幽灵,要知道,关于这一点的前提——我可是对‘幽灵’‘怨灵’‘灵魂’这类事物都持否定意见的。”

“啊……?”

她竟然从根本上否定了。

此时一直没出声的海棠突然开口。

用讥诮的语气。

“身为所谓的仙人,竟然否定‘灵’的存在……是吗?这算什么,唯物主义的仙人吗?”

凌霄小姐听后耸耸肩,不以为忤。

“你非要问我是唯心还是唯物的话,那我当然算唯物主义了。我们都是有机的生命体,所谓的灵魂,无非就是大脑内的一堆物理与化学反应,肉体死亡,意识也随之彻底消失,这一点就连我这个仙人也是无法幸免的,只不过我比你们多了更多道‘保险’而已。哎呀……啰嗦了这么多,其实也没什么用吧。说到底,你们肯定也不会信啦,你们对‘那是一辆幽灵车’这个观点已经深信不疑了,而且老实说,人的主观想法,也是可能影响事物客观存在的哦。”

这难道不是唯心主义的观念吗?

“虽然我已经大致猜到那辆‘车’会是什么东西了……但果然还是要让你们亲眼看见,眼见为实,才好继续解释啦,所以就不废话啦,赶路吧。”

“咦,您能让它……现形吗?”

面对海棠的诘问,凌霄小姐笑着摇头,轻拍折扇。

“不是我,是你啊——是你会让它现形哦。”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显然凌霄小姐也不会再做进一步解释。

她一直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都语焉不详,讳莫如深。乐得见人如坠五里云雾,抓耳挠腮。这种恶劣的爱好,配上她那轻浮的言行,挺容易招人愤恨的,更何况是海棠那种一言不合就掏凶器的人。

但海棠并没有任何表示。

低头沉默不语。

凌霄小姐带着还未消散的贱笑,把脸转向我。

“小峰,斩不断、理还乱的东西是什么?”

“啊?”

我肯定露出了一脸傻样,因为完全搞不懂这人在问什么。

“斩不断、理还乱……是指离愁吗,还是指感情?”

“噗噗——答错了。答案是——史莱姆!”

凌霄小姐得意洋洋地说。

“……”

史莱姆确实是不怕斩击啦……

虽然我不知道她突然说这个干嘛。

而且她的谜题出得真的很LOW。

“啊,对了,这个给你。”

凌霄小姐说着从胸口掏出一个闪烁萤光的小瓶。

不,不是瓶子,而是瓶中摇曳的液体正闪着苍白的萤光。

“你那里是百宝袋还是怎么的……”

我边吐槽边接过瓶子,对着夕阳看了看瓶中萤光闪耀的液体。

没错的——不会有错,是旧血。

“等下可能也需要你上场帮忙,所以现在喝了吧。”

我没有多问,拧开血瓶,一口饮尽,有如灼烧般的彻骨寒意缓缓流遍全身,刺入脊髓。

不过身体并没有做出过于激烈的反应,只是打了几个寒颤,然后就恢复正常,毕竟——已经是相当熟悉的感觉了。

这是旧物之血,和我体内残存的血是同一个源头,来自我在两年前遇到的那个古老存在。喝下之后,我的能力能够在短时间内复苏一部分,虽然已经不可能达到两年前的那种可怕力量,但一定程度上的扰乱与控制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减缓、加速。

回溯。

也不知道凌霄小姐是用何种方法,时不时地就能变出一瓶来,不过即使问她肯定也得不到答案就是了。

继续行走了一阵之后。

“啊,到了。”

凌霄小姐停在一栋废楼前。

“就这里。”

这是废弃商业街无数烂尾楼中的其中一栋。

估计当时是准备建成一栋综合性的商业大厦吧,所以光看大致轮廓还是挺高耸雄伟的。可惜经过十多年的荒废,一楼与二楼已经被各式藤本植物所爬满,暮色中黝黑的楼身也显得阴森而嶙峋。

我们跨过早已倒伏在杂草中的工程围挡,脚踩着厚泥与建筑材料碎片,走进漆黑的楼身内部。沿着钢筋骨架露出,看起来危险无比的安全梯拾级而上。凌霄小姐在前,莲殿后,我与海棠走在中间。

海棠一手抓着锈蚀的扶梯,一只手紧紧抓着我。

“……胆小如小峰你,肯定正在担心楼梯的安全状况吧?放心吧,要是塌了,我肯定会大发慈心,紧紧抓住你的。”

以此作为理由,她死死抓着我的手臂。

要是塌了,她确实会死命抓紧我就是了。

“话说回来,你们想听笑话吗?”

凌霄小姐似乎心情颇好地发问。

没人应答。

这时候只有鬼才有心情听笑话吧。

然而她还是不折不挠地继续讲起来。

“一只野鸭和一只螃蟹赌博,输得精光,愤而报警,警方问他玩什么输了那么多,野鸭说:「他、他和我玩石头剪刀布……」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鸭子的语调,然后成功地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甚至震下雨点般的水泥碎屑,海棠抓着我的手捏得更紧了。

我的臂骨在咔哒作响。

我只好开口打断笑声。

“麻烦你消停点……凌霄小姐,有什么好笑的。”

“诶?你要我解释笑话的笑点?你真的准备这样做?真是败兴啊,小峰,所以说,野鸭只能出布,而螃蟹只能出剪刀吧,所以肯定是野鸭一直输,螃蟹一直赢啦。”

“所以说……这个笑话有什么含义?”

海棠用十分不悦的语气问道。

“含义?笑话能有什么含义?就是笑话而已啦。只不过,野鸭还真是可怜啊……被螃蟹吃得死死的,噗噗。”

也不知道那两声噗噗是什么鬼,但海棠突然松开了我的手。

“……嗯?”

我没来得及多问,凌霄小姐已经离开了安全梯,我们只能跟上。

这里是大厦的三楼,除了铺积着一些杂物与水泥灰的地面,就只有裸露在外的承重柱与承重墙——本该是这样没错。

在四周的墙脚与柱脚处多了一些东西——与烂尾楼这种地方完全不搭调,绝非一直存在于此的东西。

那是七八台舞台烟雾机。

不仅装好了干冰盒,连电缆都已经连好,虽然我没看到发电机,但肯定也已经准备好,藏在大楼的某处了吧。

“原来你们累得气喘吁吁的是在搬这个啊?我说,凌霄小姐,你该不会是准备用这个……”

“没错,就是这个‘该不会是’,小峰你在这种时候还是挺聪明的呢。”

凌霄小姐夸奖了我一声,然后走到废楼边缘,靠着断墙,望向远处的夕阳。

我们一同望向那轮赤红色的残阳。

直到它最后一丝血光消失在烂尾楼组成的地平线下。

“那么,开始吧。”

凌霄小姐说完,扶着断墙,向下方点头示意。过了一会儿,只听楼下传来隐约的发电机响声。

我一愣,才发现莲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后——看来是在二楼时就离队了,负责启动那里的发电机。

过了一会儿,她又从安全梯处现身,小跑着依次打开角落处的烟雾机。

白色的干冰气雾从烟雾机中缓缓喷出,不多时就铺满了3楼的大部分地面,如同一层云雾的地毯。

我们——犹如在腾云驾雾。

凌霄小姐把手中折扇向上一挥,四周的干冰云雾脱离了重力的桎梏,开始缓缓上升。

她甩手收起折扇,在升腾的云雾中径直走向废楼中心,我们也跟过去。

“我没有准备神台、香炉、法符之类,也不打算念咒、画符或者跳大神,那些仪式化的步骤我都准备略过,毕竟如果是烧香念佛就能请走的妖邪,也不会求到我这里来了。虽说仪式感确实能营造气氛,能让人心境沉浸,但我不打算搞这些……你没什么意见吧,眼罩妹?会不会觉得缺少了该有的气氛?”

“不……不会的。气氛……已经很足够了。”

海棠说道,看着已经逐渐变成迷茫雾海的四周。

“那就好,那么,请你静下心来。回答我的问题吧,小姐,你的全名是?”

“姬海棠,歌姬的姬,海棠花的海棠。”

“哦……真是美艳的名字啊,和你现在这一副苦瓜脸可不怎么配呢。”

“……”

“那么,姬小姐,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被……被看不见的幽灵车袭击了。”

“哦?”

“它对我……穷追不舍,一到夜晚,就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向我冲来,我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

“哦。”

“那一定是8月8号把我父母害死、撞伤我的那辆车……那一定是它的幽灵,它在被销毁之后,化作了恶灵,纠缠上幸存的我,誓要把我也杀死……一定是这样,我可以肯定。”

“哦。”

凌霄小姐只是用淡然的声线,一味地哦着。

相反,此前沉默不语的海棠反而开始不断地诉说。

像是在解释什么似的。

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

“所以我……我在小峰的引荐下找到了您,希望您能帮我驱逐那个……那辆幽灵车。”

海棠说着。

向凌霄小姐深深弯下腰。

“……拜托您了。”

“哦。”

面对有可能是眼前人破天荒第一次表现出的谦卑姿态,凌霄小姐依旧没有作任何表示,仍然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她掐着兰花指,捻住另一只手中的折扇,从柄端向下抽出,折扇一寸接一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慢慢被抽出的——是一根细长的烟枪。她抬起烟枪长吸一口,朱唇呼出一缕青烟。

“眼罩妹,你讨厌撒谎的人吗?”

“我并没有说谎。”

“哎呀,真是反应激烈呐。我有说你在说谎吗,眼罩妹?我有这样说过吗?我从没这样说过吧。”

她恶谑地笑着。

令人不悦的笑。

那番发言其实几乎可以等同于——她认定海棠在说谎。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我其实也觉得海棠并没有说实话。

但这不等同于我觉得海堂在说谎,没有说实话并不完全等同于在说谎,这是个十分微妙的不等式,也许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胡扯”,但是我想只需举个例子诸位就会同意我的观点。

儿子回家对父亲说:“爸爸,我考试得了98分。”父亲听后十分高兴,然而——考试的满分是150分。

就是这种感觉的情况。

儿子当然并没有说出实情,但严格来说——他也没有撒谎。

我想海棠亦是这样的情形。

她没有向凌霄小姐说出“满分是150分”这部分的实情,当然,那部分实情中,有一些我已经知道了,有些甚至是她主动告诉我的。

8月8日死去的父母,并非她亲生父母——这件事。

她的亲生父母也是死于车祸——这件事。

肯定还有其他事她还没有告诉我们。讨厌被窥探隐私,守口如瓶的姬海棠,肯定还藏着其它秘密。让我无法把这一系列事情,拼成一个完整的拼图。

且看凌霄小姐如何想办法。

只见她转头看了看天色,挥手示意莲,后者点点头,按下手中的一个开关,将不知何时挂在承重柱与承重墙上的许多led彩灯同时点亮。

现在这里愈发像一个草草搭成的文化下乡大舞台了……

“那么,就从最基本的情况问起吧。我想等我问完的时候……‘它’差不多也就该出现了。眼罩妹,你认为那辆幽灵车就是两个月前将你父母撞死的车,对吗?”

“是的。”

“两个月前,它将你父母撞死、将你撞伤时,是什么情况?”

“我和父母站在庭院的草坪,然后它……它突然自动启动,撞了过来。”

“自动启动……是吗?”

“是的,自动发动了引擎,亮起车灯,然后全速……全速朝父母和我……”

“如果只是普通的家用车,那说不定海棠的父母还能幸存。”

我在此时,有些多此一举地**对话。

“可惜那是一辆超跑GT3,百公里加速只要不到4秒钟,所以,即使海棠他们反应过来……也没有躲避的时间吧。”

“哦,那到时候我们也要注意它的速度啦。”

凌霄小姐毫无紧张感地说了一句后,继续看向海棠。

“那么,眼罩妹,你和父母当时在草坪做什么?”

“我们……在……”

“在?”

“在……那个……”

“在干什么?”

面对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海棠,凌霄小姐毫不留情地逼问。

步步紧逼。

海棠咬着下唇。

露出痛苦的表情。

如我所料,她并不是在说谎,她只是像那个小男孩一样——不想说出实情。

因为会带来痛苦……是吗?

“你们在干什么,眼罩妹?”

然而凌霄小姐丝毫不在意她痛苦的脸,也不在意她咬得紧紧的下唇,冷血而铁血地逼问道。

“在……争吵。”

“争吵?”

争吵。

争执、吵闹。

激烈的口角。

互相指摘。

言语的暴力。

尽是充满了不祥的词。

“在争吵些什么?”

“我……不想说。”

“哦,是吗,那算了。”

凌霄小姐突然又十分好说话地选择了放弃。

“那我们来谈谈昨晚的事吧,小峰说,昨晚他看见你在街上被幽灵车袭击……那很奇怪啊,小妹妹,你不觉得你的行动很奇怪吗?如果幽灵车会在晚上袭击你的话,那你为何还要晚上在大街上乱跑?”

“啊、啊……那是因为,呃……凌霄小姐,这个让我来解释吧。”

我连忙再次插话。

因为某个已经重复说明数次的原因,我同样没有告诉凌霄小姐海棠做“**”的事,这里我就继续编造个理由,糊弄过去好了。

“不用了,小峰。”

海棠轻轻拉住我的手臂。

“我来说吧。”

“海棠……”

“不要紧,让我来说。”

海棠用轻微但十分坚定的声音说道。

接下来,她把**……应该说,是假借**之名,将成年男子约出来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她在数个APP上注册账号,上传照片,再选定那些上钩的已婚男子,将他们约出来相会,然后冷眼目睹他们被幽灵车撞飞——像这样的事,包括昨天在内,已经发生了四起。

四个。

四个好色之徒因为她的行为,通通住进了医院,甚至是重症室。

“那是为了什么呢,眼罩小妹?是为了把灾祸转嫁给他们,还是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沉浸在钓鱼执法的**中?”

“两者……皆有一点吧,但我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

骗人。

这句话是绝对的谎言。

因为昨晚——她在朝我跑来时,她的嘴角和严重,明明隐藏着笑意。

报复的**。

“我只是觉得他们罪有应得,不是吗?他们遗忘了家人,背叛了誓言,他们理当受到这样的惩罚。”

海棠说道。

声音重重咬在“遗忘”与“誓言”两个词上。

“也就是说,小妹你借着那个东西,过了一把当正义使者的瘾,是吧?好吧,我就不做任何评价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我突然耳朵一竖。

我似乎听到模糊的引擎声。

熟悉的引擎轰鸣。

但周围的浓雾没有产生任何变化,而且凌霄小姐她们也没任何反应。

也许只是旧血正在我体内逐渐生效,我的感官变得稍微有些紊乱。

亦或者——是我的感官变得更敏锐,听到了她们没听到的,远处的声音。

“小妹你……第一次遇见那东西,是在什么时候?”

听到这个问题,海棠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就像网游里的NPC突然卡顿了的感觉。

“那是8月30日……的晚上。”

“那晚发生了什么?”

“我找到我的叔叔,也就是父亲的亲弟弟。”

“找到他,干什么?”

“我想让他解释……为什么要联合爷爷与奶奶,伪造出遗书,将我的继承权全部剥夺,还放言要把我彻底赶走。”

“哦,真是可恶的小叔啊,那他说了什么?”

海棠咬紧下唇。

直到那里因充血而鲜红。

用颤抖的声音继续。

“他说,因为我是农村来的****骗子。”

“他说,10年前的车祸是我的亲生父母想碰瓷。”

“他说,是我杀死了那两人……我的养父母,想尽早夺取遗产。”

“他说,他不仅要赶走我,还要督促警方尽早立案调查,把我送进监牢。”

“他说,只要……”

“只要?”

海棠拽紧裙子。

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羞辱与苦痛。

“只要我愿意和他上……上……”

“上床?”

“……是的。”

“只要你愿意和他上床,做他的玩物……他就放过你,是吗?”

海棠点头。

湖蓝色的右眼中,缓缓颤动起湿润的物质。

“然后呢?”

“……我”

“什么你?”

“……犯……我。”

“想要……侵犯你,是吗?”

海棠点头。

两滴泪水——一滴晶莹、一滴漆黑,落进白茫茫的雾毯中。

“真是可耻啊,然后呢?”

“被我挣扎拒绝后……粗暴地打了我。”

“哦?”

“很痛,左眼流下了血。”

黑色的血。

“你憎恨他吗,你的叔叔?”

“那是当然,没错,有什么问题吗?我难道不应该憎恨他吗?”

“憎恨到……想让他死吗?”

海棠再次顿了一下。

更多黑泪从她戴着眼罩的左眼中滑落,几乎把她的眼罩也染成了黑色。

“是的,憎恨到……想让他死。”

她用冰冷刺骨的语气答道。

我猛地一怔,转头望向身后。

身后逐渐传来沉重的引擎轰鸣。

以及浓重的、让人感到窒息的恶臭油味。

两道刺眼的白光穿透雾海,将凌霄小姐与海棠的后背映得透亮。

“喂……喂,凌霄小姐!”

凌霄小姐没有理会我的催促,依旧用优哉游哉得让人想打她的节奏,不紧不慢地问道。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

“然后……它就出现了,那辆幽灵车。”

海棠用空洞的声音说道。

“它轰鸣着。”

“闪着刺眼的车灯。”

“凭空出现……撞向我们两个。”

“就那样,我的世界——彻底崩坏了。”

海棠说道。

用接近呜咽的语气,结束了发言。

“很好,你表现得很好哦,眼罩妹。现在回头看吧——这就是你憎恨的化身了。”

海棠转过身,随即捂紧嘴,湖蓝色的眸恐惧地激荡,发出压抑着的低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轰鸣与亮光,我们眼前的迷雾被无形的斥力向四周缓缓推开,原本充斥着云雾的世界出现了一大块汽车轮廓的——虚无空间。

幽灵车,再一次堂堂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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