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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名状的事件簿

  

说到幽灵车。

不知诸位都听过哪些和车有关的怪谈。

——很难回想起来,对吧?

如果是镜子、是坟场、是雏人形、是路边美人、是医院的太平间、是荒郊野岭的废弃建筑,我想不论谁都能迅速建立起印象,回想起一两个小段子。就算回忆不出具体情节,至少也能记得基本套路——这个东西/这个地方,大致上会发生怎样的鬼故事。

那是因为这些东西本身就具备孕育诡谈的一类特质——本身就是容易让“界限”变得模糊的事物与场所。

生与死的界限。

人与非人的界限。

本我与非我的界限。

正常世界与异常世界的界限。

“因为你们人类认知世界时需要清晰的分界线啊。”

凌霄小姐曾经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们需要把事物分为正常与异常两类,能够理解的事物被称作正常,无法理解的事物就叫异常。”

“那样不好吗?”

“也不是好和不好的问题啦……只能说,那是你们自己选择的道路吧?你们选择了在可以理解和认知的世界里生存,建立有序的文明和社会。至于无法理解的部分,要么用宗教包装起来敬而远之,要么就用科学解释去否定掉。你们不是还进化出了‘理智’这种东西,来保护自己族群吗?来控制你们自己,少去探究界限以外的东西。理智隔断了你们与异常世界的联系,只要理智尚存,你们就不会觉察到界限那边的东西……其实这样也好吧,并没什么不好的,虽然会进化得很慢吧……但也不至于因为一两个意外就团灭掉,事到如今,像核武器、强子对撞机那样的意外,再来一百个也毁灭不了你们了吧?”

凌霄小姐的话通常都很难懂。

倒不是因为她经常站在人类之外的角度大谈特谈、抱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将我们批判一番。只是因为……她的话就是单纯的很难懂啦。

语焉不详。

晦涩莫测。

不过推敲她说的话,推及而出的一个观点我倒也同意。

理性的人是不会试图去触及界限的。

换句话说,理性的人根本不会相信什么神鬼怪谈。

如果这样推导,那我应该是彻底的不理性之人。仔细想来的话……好像也确实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事,我的理性早八百年前就消散在那些与疯狂和亵渎有关的噩梦与幻境中了。

好像扯远了。

说到什么来着……对了,与车有关的怪谈。

事实上,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与车相关的怪谈啦。

不过大部分拿车作题材的怪谈,譬如说——公交司机载上一群沉默的乘客,送至某殡仪馆,第二天才知道那些乘客都是多年前出事故丧生的冤魂——诸如此类,这些怪谈的主题实际上并非是车吧?无论公交车还是出租车,亦或地铁列车,车在这些怪谈中都只是担当着环境一类的角色,只是承载故事发生的场所,顶多破烂腐锈一点,渲染下气氛。换言之——只是background而已。

归根结底,汽车这种事物本身就不适合孕育出什么怪谈,就像飞机和平板电脑也很难扯出什么怪谈一样。诸位想想就明白了,汽车、汽车啊——汽车可是作为人力战胜自然力的标志性产物,在蒸汽革命时代堂堂登场的。它身上的科技与文明烙印实在是太明显了,它是彻底的位于“可理解”、“可认知”这一范畴的事物,自然难以挤进怪谈圈。

至于真正与车有关的怪谈,我是说——以车为主角的怪谈。我在翻遍了图书馆文学区的两本鬼故事合集后,才猛然想起一则——并非从那两本书中看到,而是自己回想起来的。

某人买下一辆二手车,兴奋地将之开出来夜游,他在车载导航上设置了一个没怎么去过的地址,然后就发动汽车,跟随导航的指示开起来。至于导航仪,自然也是用甜美的女声兢兢业业地播报着导航信息。

“前方x百米处左转。”

“前方靠右行驶,上坡。”

“前方路口请直行。”

“进入隧道,请打开车灯。”

开了许久之后,那人逐渐觉得有些异常,他设置的目的地是市区内的酒吧,但导航却将他逐渐带到市郊,甚至上了环城路。不过他对此处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该如何折返,再者导航系统可能只是帮他智能选取了避免堵车的路线,便放心地接着开下车。但随着前进,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因为前方道路越来越颠簸黑暗,根本就已经到了荒郊野外。

——该怎么办?

那人别无他法,他已经开得过深,难以折返,除了硬着头皮依照导航的指使继续开,没有别的办法。

至于导航,依然用甜美的女生播报着导航信息。

“前方右转,注意道路颠簸。”

“前方x百米处左转,上坡。”

“前方直行。”

“前方直行。”

“请保持直行。”

就在最后那条语音播报出来的同时,那人恍然大悟——以及惊恐万分地猛踩下刹车。

汽车停在悬崖的边缘,被轮胎碾起的碎石落入下方的万丈深渊。

此时,车中响起甜美的、瘆人的女声。

“您的目的地到了,希望下次继续为您服务。”

——就是这样的故事。

各位觉得如何?

虽然准确来说主角其实应该是导航仪,但广义上也可以说是车的怪谈吧——拥有了意识的、将人引入毁灭深渊的邪恶车灵。

界限的概念在此也变得模糊了吧——人与非人之间的界限。

另外,约翰·卡朋特在1983年导演的电影《魅力姬丝汀》,讲述的也是拥有自主意识的邪恶汽车袭击人类的故事。这部电影虽然确实难称经典——就连身为原著的那本斯蒂芬·金先生的小说也只能说表现平平。但片中男主角对二手车克里斯汀近乎爱情的异常迷恋很值得玩味。

“这人肯定是失去理智啦。”凌霄小姐如果看了的话肯定会发出如此评论。

那个男主角确实是失去理性了没错。

人类爱上异常之物,确实就是失去了理性的表现。

人类的爱可是很狭隘的啊。

诸位可不要被电视、电影、文学、娱乐中大肆赞美与推销的那些惊奇异恋给洗了脑,比如说什么爱上野兽的公主、爱上外星人的少年、爱上复制人的侦探,或者爱上各种舰艇与枪支的死宅,千万别因此而以为人类的爱是很宽广、很博大的。也别因为今年的奥斯卡颁给一部人鱼恋的电影而觉得大家都是这样认为,这样期待着的。

连80岁的老人爱上二三十岁的少女都觉得无法接受,连亲属之间的爱也被视为有悖人伦、遭受唾弃——就连种族之内的爱都无法敞开心胸彻底接受的我们,却在卖力宣扬所谓的爱无界限、大爱无疆,不觉得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吗?

而且那些所谓的异物——野兽也好、人鱼也好、外星人也好、生化人机械人也好、各种各种的拟人舰艇与人外娘也好,与真正的异类根本毫无关系,只不过是披了一层异类的皮。它们既会悲伤、也会愤怒,会爱会恨,会无私牺牲、也会自私背叛,那些形象和人类其实没什么两样。那些无非是被人类创作出来的——被不可避免地赋予了人性的“异常之人”而已。

所以那些作品中的爱情,本质上也只是人类之间的爱而已,亦可以说,是创作者自我意淫出来的爱——简称为自恋。

人类的爱是很狭隘的啊。

人类的恐惧才是最强烈、最古老、最真挚的,无穷无尽的感情。

因为界限真的无处不在,而界限之外……乃是无边无际的未知啊。

所谓“人类最深沉的恐惧乃是对未知的恐惧”——大抵就是这层意思。

——至于我为什么开始在图书馆里絮絮叨叨、喋喋不休、悲天悯人、故弄玄虚地大谈起了关于车、关于恐惧、关于爱情之类的话题呢?

自然是因为约我在此——在聚集了超大量情侣的文学区阅览室里见面的那个女人。

迟、到、了!

……

这里是附近某大学的公共图书馆。

这里真的有很多情侣。

虽然我确实听说过“没钱开房的情侣就会选择在图书馆里亲热”这样的都市传闻,但目前的情况也实在太夸张了——这里好像就我一人是单身诶……

经济不景气已经演变得如此严重了吗……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聚集在一起的原因,有些情侣的耻感阈值好像也因此而提高了(虽说平常也没见得有多低),就在“独”目睽睽之下表演起热吻、亲抚之类的节目。那之后——气氛还真是可以传染的东西——这样做的情侣越来越多了。

我苦苦坚持了半个多小时,思索着前面一章的那些冷硬哲学问题,想借此来分散注意力、冷静情绪,不过果然还是撑不住了。

这里又不是公园的小树林,为什么我得忍受眼前的这些活春宫啊。我这样想着站起身,把手中翻了半天的鬼故事合集扔回书架,大步走向门口。我想找个管理员来治治那些脑残情侣,但这样做确实会显得气量狭小,而且肯定遭人白眼,想想后只能作罢。于是满腹怨气无处发泄的我,只能将之全部导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个该死的电击女……”

“——那个该死的电击女怎么了?”

“等事情结束,我也要让她尝尝这种滋味,让她尝尽羞辱!”

“哦……”

“……嗯?”

“这发言真大胆啊,小峰。”

“…………”

姬海棠穿着绑带凉鞋与带风琴褶的雪纺裙,斜挎着荷叶边的小提包,以精心偏分的刘海巧妙掩饰住左脸的眼罩,用另一只眼凝视着我。

我今天可能会死。

“海、海棠小姐……”

“嗯?干嘛?”

海棠把双手背在身后,带着清爽的微笑,一脸无害地偏头。

“……”

接下来她把双手在胸前合十,保持着偏头的可爱姿势,湖蓝色明眸楚楚动人地看着我:“啊,实在抱歉来晚了,被一些事耽误了时间,对不起啦。”

“…………”

修正一下,我今天可能会遭受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开玩笑的。

其实当她把手从身后伸出来,我并没有看到电光闪烁时,大致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她并不是在故意卖萌让我放松警惕,然后一击糊脸——她想做的话根本无需这么麻烦。她大概是……

“……海棠,你现在该不会是优等生状态吧?”

“哎,真讨厌啊小峰,观察力如此敏锐,真是恶心。”

保持着优等生的笑脸对我毫不留情地进行了人身攻击。

“就是你想的那样,刚才出门时忘了切换形态,直到半路才反应过来,要临时切换实在麻烦,所以今天就保持这样好了。”

竟然把自己的两副不同面孔说成是不同的形态。

“……你是哪里来的可变形机体吗!”

VF-1 Valkyrie之类的。

“那么,也别杵在走廊上了啦,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吧,嗯?”她说完微笑着挽住我的手。

身体也自然而然地贴了过来。

我感受着全身的神经元蜂拥向那只手臂时的躁动,同时也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

大部分都是聚集在海棠身上的。

啊……是啊,穿上一身精心搭配的生活装,展露出优等生风采的姬海棠——很耀眼。

魅力惊人。

就连见过她另一幅面孔的我,被这样优待也不由得飘飘然,心中甚至浮现“她这样精心打扮来见我,该不是当做约会了吧?”的妄想。

不,那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应该只是为了昨晚的事,在向我释放谢意。

“昨晚……感谢你救了我,小峰。”

果然。

她盯着地面小声说道。

“那个,道谢之类就……”

“不行。”

她武断地打断我的话。

“既然被帮助了,既然受到了救命之恩,就该还以同等份量的谢礼,所谓知恩图报,我从小就是被这样教育的。”

“啊……哦……”

不愧是家教良好的富二代啊,之前对她的评价果然还是有失偏颇。

“所以——持续一个星期穿女仆装服侍你,和用油性笔在大腿内侧写上‘小峰专用’,请你任选其一吧!”

“……你把上上行的感动还给我!!”

我大吼道。

把安装了感应灯的一整条走廊都吼亮。

你那和谢礼有个屁的关系,不是单纯的惩罚游戏吗!

“什么叫把感动还给你啊,我提出如此慷慨的谢礼,你不是反而应该感动万分、痛哭流涕吗?而且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堇同学的。”

“……啊?堇同学?”

班上只有一个名字里有堇字的人,坐在我后面的程慕堇。

“这跟她有啥关系啊?”

“你不是和她走得很近吗?我以为你们两是那种——关系。”

她举起围成○型的拇指和食指,以及右手食指,比了一个需要打码的猥琐动作。

“你在神圣的图书管里乱比些什么啊!!你这眉毛长在头发上,不知道从哪部黄段子动画里跑出来的放**人!我和堇同学一点关系关系都没有。”

说到程慕堇,她是那种沉默寡言的程度比起前段时间的姬海棠还要严重的人,我也不知道海棠哪根筋搭错了,会觉得我和她走得很近,我们两也就只有物理距离上确实很近而已。

“原来如此,果然不是啊,我就知道不是,毕竟你是个处男嘛。”

“你是怎么知道的!”

哎呀,一心急就自我暴露了。

“那谢礼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海棠旋即说道。

带着迷人的微笑。

哎呀,她该不会是想借着这种手段,既表示出图报之意,又不打算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回报吧?

狡猾的女人,不愧是商人的后代!

“至于你昨晚的提议。”

“提议?啊……你是说帮助你的事啊?”

竟然把我好心好意提出帮助的行为说成是提议,到底有多自大啊这女的。

“老实说,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嗯?”

海棠的眼睑半垂着,眉心抵出几条细腻的皱纹。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决定。”

“不知如何……决定?”

我讶异地反问。

被人伸出援助之手,却犹豫着该不该握住吗?

海棠点点头。

“决定是否允许你来帮我……这种说法也过于自大了。应该说,决定是否要把你卷入我所处的危险之中——”

卷入那无形的车轮之中。

“——的问题。”

“……这样啊。”

我看着姬海棠认真的侧脸。

原来如此。

她竟是在为我着想。

她确实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件事。

“你昨晚说出‘我可以帮助你’之后,小峰,我就一直在犹豫。虽然在当时答应了今天与你碰面,但我回到家中后,却变得有些反悔。小峰,我昨晚对你的指控是错的,你毫无疑问是个好人。你偷听到我在教室里的对话之后,确实是想帮我吧?而非我曾遇到的那些……打着帮助我的名义,实际上却……觊觎着我身体的那些人。”

海棠面露痛苦地说道。

没有挽着我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摸向挎包。

电击器——应该就放在那里面吧。

“而且……就算被我那样恶毒地对待了,你在之后也毫不犹豫地对我挺身相救。你该不会是善良得过头,几乎有些蠢了吧——我甚至在心里这样想。”

“……”

“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会犹豫不决,犹豫是否要让你卷入这样的事。小峰,打个比方好了,如果是昨晚的那个大叔——那个已有家室,却轻易地上了我的钩,轻易地就背叛家庭、背叛了婚姻誓言的烂人,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去面对那辆幽灵车。甚至说——把他送到它的面前。”

表情变得冰冷的海棠说道。

她发言中用重音咬出的“誓言”和“送”两个字,让我产生了不好的感觉。尤其是后面那个送字,几乎让我猜测到她的某些动机。

但不论如何——这番话让我对姬海棠这个人稍微增加了一些了解。

无论她是为了什么在伪装优等生,又或者——无论她在我面前展现出的那份真面目有多暴戾与恶毒。

她在本质上并不是什么坏人。

是吧。

“我犹豫了一晚,小峰。就算今早起来以后也在踌躇不定,是否要赴约,是否要把你扯上关系。这也是我迟到的原因,小峰,我面临着选择的压力,所以我在犹豫不决的时间里洗了个澡,打了几盘最喜欢的游戏,然后又DIY了一发……”

“给我等等!!”

我大吼道。

把半个图书馆都吼得通明透亮。

“你、你该不会是为了掩饰之前说我那么多好话的羞耻,才故意说出这种更加羞耻的话的吧?!”

说什么DIY……

这种事根本没必要说出来吧!

“连这种企图都被你发现了,小峰你还真是不可貌相啊。”海棠一脸坦然地说道。

——别在这种事上坦荡荡啦!

明明是个拿着电击器,防备意识与攻击意识都高得爆棚的女人。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只不过是很正常的**处理而已。”

海棠端着一张光明正大的脸,大声说出“**”这个词。

也对呢……她在之前就是那种能很自然地说出小○○这种词的人——就连身为男人的我都不敢大声说出那两个字。

“而且,小峰,你难道就没有这种习惯吗?在压力大的时候通过做那种事分散注意力,缓解压力,你难道就没试过吗?”

“那当——我才不会说嘞!”

想不到我的羞耻心,竟然会有胜过某个女生的一天。

“所以说很正常啦,没什么可羞耻的。又不是说我在回想着你昨晚拯救我时的英姿,将之当做配菜来做的。”

“What?!”

“我才没有一边想着你一边做那种事呢!”

——用纯熟的娇蛮口吻说出上面这句话后。

海棠立即板回面无表情的脸:“这是傲娇形态下的我。”

“原来你有两种以上的形态吗?!”

之前还以为你是VF,原来你是盖塔机器人的吗!

“顺便一提,其实我有七种形态。”

“七、七种!”

“优等生、毒舌、傲娇、三无、天然、元气,以及盲目愚痴的蠕颤混沌。”

“最后那个画风剧变诶!!”

盲目愚痴的蠕颤混沌是什么鬼哦!

敲口怕!

完全不敢多问!

我们走过东区的自习室,沿着楼梯走下二楼。

“那么,海棠……你现在既然来了,既然已经身在这里,算是做出决定了吗?”

海棠沉默不语。

我和她走到工具书阅览室,找了一个书桌坐下。

这里的人就很少了,只有一两个大叔模样的人在埋头认真查阅专业书籍。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约在图书馆见面啊,这里对于刚才那些笨蛋情侣可能是个好地方,对于不是太熟的两个人则要面临经常冷场的尴尬了。她莫非是想在理性的环境中思考问题?她好像还真的拿了本书,认真翻看着。优等生形态下的她,也确实与周围的书香氛围很般配,我不禁怀疑她其实是这里的常客……不,其实也用不着怀疑吧。她本来就是优等生中的头牌——不论是否在伪装,她八成是经常会来图书馆的。而且我在想的是——既然确实是优等生,那么因为这一设定的掣肘,她可能也确实无法像现充集团那样每天情情**、享受桃色的青春,像咖啡馆、电影院一类的常见约会地点,她可能确实不算熟悉——她可能真的不擅长约人。

“小峰,可能真的是处男。”

“……你为了诋毁我,已经彻底不顾对话的逻辑了吗!”

我小声吼道——因为已经到了安静的区域,所以只能小声吼道。

“因为刚才思考问题时,突然用心电感应感觉到有人在对我的魅力进行负面评价,就下意识地反击了。”

……下意识哦。

心电感应那里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说起来,这本书上写道——被处男接触后,如果不立即用肥皂水反复冲洗伤口,并马上接种疫苗的话,就没救了。”

“……你在看的那本书是《犬类疾病防疫法》吧?”

“刚才和你接触了那么久,也没想到去洗手,我现在……该不会已经被你的处男病毒传染,成为处女了吧?”

一脸恐慌地环抱双臂。

姬海棠说道。

“最好是能‘成为’处女啦!”

不是become,而是being吧。

她该不会是在曲线迂回地向我暗示自己是处女吧……

“我才没有曲线迂回地向你暗示自己是处女,你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小峰。我做这种事,对自己有任何好处吗?”

“你真的能心电感应?!”

“只是你在把你的处男电波毫无节制地朝我定向播放而已,我这台敏感的收音机也困扰啊,能麻烦你离我远一点好吗?大约30万公里左右就行了。”

“你这是想fly me to the moon吗?!”

姬海棠,毒舌引擎似乎在全力全开。

轰隆轰隆轰隆地。

这一点尚且不谈,我总觉得她有点东拉西扯、插科打诨,分散我注意力,拖延时间的意思,她似乎不愿意面对正题。

“海棠,关于那辆幽灵车……”

我决定单刀直入。

不再和她闲谈。

“你说你可以帮助我,那是指的什么,小峰?”

没想到她先打断我。

“是指……帮我击败那辆车吗?”

“……诶?”

她这话让我瞬间有点懵住。

现在纠缠着她的危机,难道不正是那辆追魂夺命的幽灵车吗?

她竟然反过来如此问我——好像那并非主要问题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峰,我并没有那样说,你愿意出手相救我很感激。可是小峰,那辆幽灵车为何出现,为何会袭击我……你好像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一腔热血地不请自来,一厢情愿地说要帮助我,根本没考虑过能不能做到、值不值得做的问题。善良用在错误的地方可就成了罪恶,小峰,你对我的事又有多少了解?你对姬海棠这个人……又知道些什么?”

啊,出现了。

似乎是在虚构作品中才会出现的“你又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不懂我经历了什么”式发言。

只不过海棠并非像中二少年般朝我大吼。

她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平淡,没有起伏。

只有紧攥着的左手在表明——她正把某种压抑着的情绪指向自身。

结合她所说的话,她似乎对自身……保持有相当程度的、难以言喻的负面感情。

那是后悔。

自责。

乃至是憎恨?

无法分辨。

在这时的标准答案无疑应该是“我不知道,但无所谓,我只想拯救你”——之类的话吧。

这绝对会是得分度很高的发言。

不过我不会用就是了。

“我当然知道了,海棠。”

“……呃?”

海棠发出错愕的声音。

终于轮到事先调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虽说也不是太多,但我确实知道有关你的一些事啊,海棠。比如说——那辆保时捷911的事,你供述说它自动启动的事……”

听到我的话,海棠的表情果然瞬间变了。

她用湖蓝色的右眸凝视着我。

“哦——”

这句是升调。

“哦——”

然后是降调

“看来我还是习惯性地小看你了,小峰。你竟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值得称赞、太值得敬佩了,我都忍不住要为你鼓掌了。”

“啊?呃……也、也不是多厉害的事吧?”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她的反应确实很惊讶——但绝对不是我要的那种惊讶,因为她口中说着“敬佩”,脸上却在急剧降温。

“既然如此,那我也必须表示一下了,小峰,总不能被你单方面地掌握主动吧。”

“……咦?”

总感觉出现了反效果。

她的防备心是不是变得更重了啊?

海棠冷笑着把身子从书桌对面伸过来,靠至几乎可以耳语的距离。

“令妹,现在还在读小学吧?”

“咦??”

突然间说出了我的家庭成员状况!

“每天都要到离家半公里远的那个小蔬果店旁去搭校车吧?”

“咦?!”

家庭住址好像也被掌握了!

“从家里到蔬果店的路上,不是有条十分僻静,四下无人的小巷吗?要是在那里,被埋伏着的不知什么人给……”

“咦?!!”

**裸地发出了威胁!

“我、我只是为了在你面前显得专业与厉害一点,才拜托人稍微调查了一下你的资料。绝不是想借此威胁你、或者觊觎什么,想掌握主动之类的,请原谅我吧海棠大人!”

我大声求饶。

也顾不得不许大声喧哗的规定了。

如果不是旁边的几位大叔在盯着,我绝对椅子一翻就下跪了。

海棠一脸胜利者的表情,抬高下巴,满意地俯视着我。

“其实我差不多也猜到是这个情况,小峰。”

“……”

“不过我真的很讨厌被人窥探秘密,真的超级痛恨这种事,我在这一点上大概可以与阿道夫希特勒比肩吧,我就是防备心这么严重的人,所以——”

她把身体稍微收回,左手叉腰,右手食指咻地指向我,一直贴到我都能看清指纹的距离。

“你窥探隐私的行为,已经严重降低了我对你的信任度!”

“降、降低了吗?”

我精心准备的调查完全起到了反效果。

“具体来说,我现在对你的信任,比起食堂例汤里的蛋花还要少。”

“那不是几乎没有了吗!”

我发出哀嚎,而海棠则露出畅快的笑意。

这其实是在开玩笑吧。

包括前面的一番威胁,其实都是在开玩笑吧。与之前的东拉西扯一样,都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不愿进入正题吧?

但她真的有调查我家庭的情况,这一点真的让我几乎有些毛骨悚然。

她在我眼中,已经是涅墨西斯级别的恐怖人物了。

而且她的话真真假假,实在让人不知该如何对待。但其中至少有一句是说的真话——她的防备心真的很重。

“因为信任是不可数名词啊,小峰。”

“诶?”

这话该如何理解?

“意思就是说,信任并非苹果、火车、动物、钢笔,并非这些可以用数字来确切计量的事物,并非有就是1,没有就是0的东西。”

……原来如此。

她是想说信任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而是需要日积月累的过程——大概是这个意思吧?这其实也是在换一种说法表示自己防备心强,不会轻易信任别人。

就连我——就连舍命救了她,并且提出要继续帮她的我……也不愿意相信吗?

这真的让我有些受伤诶。

她之前说“不想让我卷入危险”,那话或许并非虚言,但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她刚才拐弯抹角地表露出来的——依然没有完全信任我吧。

“因为我被很多人骗过啊,小峰。”

“咦?”

“因为自身的幼稚与无知,在那两个人死后,我被十分惨烈地欺骗了很多次。对我说不会重组公司的高管,对我说不会觊觎遗产的亲友——对我说会帮我夺回遗产的律师……以及那之后,那辆幽灵车出现以后,对我说可以轻易消灭那辆车的道士,对我说是在施善布德的法师,对我说绝不会觊觎我身体的气功大师……结果一切都是狗屁啊,小峰,一切都是bull shit,人人都是口蜜腹剑的骗子,利用人处在低谷时的彷徨与无助、企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态,他们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敲骨吸髓。甚至包括那两个人——小峰,包括我的父母,他们也是无药可救的骗子哦。”

……看起来,姬海棠在父母过世后,似乎遭遇到了更多痛苦的事。

虽然她之前一直没提到这些,就算现在也只是简略提到。

但是,她那高得不正常的防备心。

咄咄逼人的攻击性言行。

如果要找出缘由的话,那些遭遇确实可以说是十分充分的理由。

我不禁想起来,昨晚送她回住处的时候,她住的地方虽然也是一栋高级公寓,但却并非今天在香蒲电脑中见到的庄园式豪宅。

虽然对她的家庭情况不甚了解,但联系她上面说的话,可得到的猜测是——她甚至是在丑陋的遗产纷争中被逐出了自己的家?

低谷的下面还有地下室……是吗?

“所以我已经不打算相信任何人了,我在拿起这个电击器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发誓——本该是如此的。”

海棠说着,用复杂的视线看向我。

“你很奇怪啊,小峰,你这个人绝对很奇怪。难道没人对你这样说过吗?”

“……是有过。”

“不请自来地救了我,又主动请缨地说要继续帮我。事到如今,要让我相信世界上还有你这种不图回报,甘愿为陌生人两肋插刀的人……我很左右为难。”

我很想相信你。

又不敢相信你。

——她的眼神仿佛在如此诉说。

“我之前所说的那些——不想牵扯到你、不想让你窥探我的秘密,那些也确实都是原因之一,但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让我犹豫的主要原因还是——我想不出你为何要帮助我的理由。”

“那是——”

“所以请务必给我一个理由吧,小峰。哪怕你现在说确实是在垂涎我这——虽然烂了个虫眼,但其他地方还算鲜美可口的肉体,我也会感到安心了。甚至可以说,这是能让我倍感安心的理由。”

“……”

我不禁摇着头叹气。

哪有像你这样一边王婆卖瓜,一边自曝家短地评论自己肉体的。

又哪有像你这样一边对人无比防备,一边又毫不顾忌地大开荤腔的。

真是个颠三倒四,矛盾不已的女人

不过,我倒是想到让她解除那份防备心的方法了,应该说——一早就打算这么做。所谓眼见为实,能彻底打消这种多疑症患者疑虑心的,肯定不可能是各种好言好语和赌咒发誓,只能是实际的行动。

我分别看向她的脚踝以及手肘。

昨晚,在她摔倒的时候,那两个地方分别遭受了扭伤与擦伤,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也不可能一晚上就恢复。她的脚踝现在还留有一些淤青,左手肘也贴着一块肉色的创可贴。

海棠在我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地向后收了收脚踝,抱紧双臂。

“你的视线都在看哪啊,小峰……难道说你的癖好竟然是这种部位?嗯,也不能说是特别奇怪啦,毕竟还有喜欢脚底、腋窝这种地方的人存在……”

“别说这些,跟我来。”

我说着抓住她的手臂,拉着她走进寂静的工具书区,走过一排排无人的书架。

“……咦?”

她瞪大眼看着我。

还好只是瞪着,并没有掏出电击器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帮助你的理由嘛,我现在告诉你好了。”

我让她在最里侧的书架旁站定,自己从口袋中掏出一支小指甲刀。

“…………!”

海棠的眼神立即变了。

左手瞬间伸进腰间的手提包。

双腿下蹲,压紧身子,摆出战斗姿势。

“……”

我只好赶紧把指甲刀收回去,好吧……贸然做出这个举动是我的错,明明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杯弓蛇影、风声鹤唳的女人。

我把食指的指尖塞进嘴里——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用咬的了。

虽然会很痛。

我咬紧牙关——在这时用这个词总感觉别有一番风味,但我确实就是……咬紧了牙关。

同时听到海棠发出的小声惊叫。

血慢慢从指尖渗了出来。

海棠慢慢睁大湖泊色的右眼。

本来就很大了,再这样瞪大,真有点目眦尽裂的意思。

不过她当然不是在愤怒,而是在惊讶。

我甚至能看到她眼中那片湖面掀起的剧烈波澜。

“你那是……你那是什么情况?”

她指着我,捂嘴道。

从我之间渗出的血——

鲜红色中混合着苍白色的血。

而且——闪烁着微弱的萤光。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帮助你吗,这就是为什么了,海棠。”

我拉过她的手臂,撕下创可贴,往那片正在结痂的擦伤痕迹——抹了一点指尖的苍血。

然后蹲下身,靠近她扭伤的那条腿。

震惊中的海棠完全没有躲闪。

“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遇到过幽灵车那种异常事物,被卷入异常的世界好吗?搞得自己像是天选之女、全世界最可怜的宝宝一样,真是的……”

我说着拍了拍她彻底僵住的腿,示意她侧身。

把指尖的血往脚踝的淤青处也抹了抹。

“小峰你……你也遭遇过那些东西吗?”

“当然。”

海棠的情况,是目前尚且正体不明的“幽灵车”。

而我,首先是与香蒲一起经历的——亵渎的、窒息的,颠乱疯狂、幽暗无光的“蜘蛛梦境”。

以及自己独自一人遭遇的,踽踽独行而入、孑然一身而出,却在其中遭遇了人生最惨痛丧失的“门扉”。

“这就是我想帮助你的理由了,海棠。我们同是那些异世之物的受害者,所以我无法放着你不管,就这样简单。就算你不是我的同班,也不是美少女,就算你只是街边的一个大叔、路边的一个老奶奶,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差不多了——你看看自己的手肘和脚踝吧。”

海棠此时才连忙把视线移开,抬起手肘与脚后跟仔细看了看。

那些伤——自然都已经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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