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离仪式启动还有整整一个半小时。魏新奎看了一眼腕表，在心里默念道。
这一时刻，他等了整整三年之久。自打终极计划启动，魏新奎就与杜林同甘苦共患难，一同为了“人类之进化”而奋斗。可是他在漫长的研究和苦思冥想后，慢慢产生了异样的情绪，那便是——他并不想让天旨系统上线，或者说，他想将“真正的进化”带给他自己。显而易见，“真正的进化”便是打破局限性四维。他以经纪人的身份接近罗溯，暗中等待时机。罗溯自杀时，他终于获得了机会——一个将成果据为己有的机会。现在，他只需要等待那个棋子的出现，然后借棋子的力量，让整个事件顺应他的想法而运行。
他再一次低头看时间，距离仪式启动还剩下一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然而棋子还未出现。他设想棋子不会出现，或许是因为胆怯、绝望。然而这一设想真正发生的几率甚微。他知道，棋子终究是棋子，永远是被玩家把玩在手中的。
他用手在中央转盘上打圈，六边形石壁上的诡异字符在他指间来回跃动，冰凉的触感渗入他的皮肤里，仿佛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距离仪式启动还有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他听见楼梯上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正对楼梯口，等候他的棋子。
当那个年轻的面孔出现在金色的灯光下时，他不禁有点为他惋惜，可他的计划最为重要。
“你太慢了，秦先生。”
“我没打算要立刻赴死。”
秦烨苦着脸应道。
“我应该做什么才能免于死亡？”
秦烨紧皱眉头，吊着眼角瞪他道。魏新奎挥了挥手示意：“不要着急。”
“不，我很着急。”
秦烨的表情更加歪曲：“实话告诉你，我能来这儿，正是因为我完全不在乎那些人会怎样，我只在意我自己——只要我活着就足够了。所以，我该做什么才能活下去？”
说这句话时，秦烨的表现完全出乎魏新奎的预料。魏新奎本以为他会拯救他的朋友，可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说到底，他自己不也是吗？
魏新奎笑了：“当然，你只在乎你自己。
在做你的事情之前，我想我要说明一下。你知道的，我想利用你修改现实的能力。只要你在这个塔里，现实影响力就会增强。我想让你利用你的能力修改掉‘天旨系统’的数个程序代码。仅此而已。而后你就可以通过我们的‘天旨系统’离开四维了。当然——”
说完，他迅速掏出手枪，指着秦烨：
“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后果可想而知。”
“哦？”
秦烨歪头道：“是吗？”
“当然。”
“我的影响力足够吗？”
“足够你完成任务。”
“哈哈哈……”秦烨忽然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拒绝。”
“什么？”
魏新奎一怔，惊诧地问：“你不想活了吗！？”
“不，我当然想活。可是，我无法修改天旨系统的代码。因为我的潜意识里，我是不同意这个做法的。”秦烨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
“你这话当真吗？”
“当真。”
“那你可要想好了。”
魏新奎抬起头，眯起眼睛。
“嗯。”
“是你自己选择的。”说完，魏新奎扣下了扳机，子弹出膛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秦烨的身躯徐徐倒地，最后在地板上留下了一片红色的浆液。魏新奎收起手枪，可惜地看了一眼秦烨倒在地上的身体——他的眼睛还未闭上。
“棋子不听话，看来我只好自己动手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的本意是，利用秦烨修改掉“天旨系统”的代码，将使用权限归于自己的手中。而后启动仪式，彻底掌握“天旨系统”。
当然，他也掌控了打破局限性四维的方法。其实他在研读完“样本”时，就已经得知如何打破局限性四维。而后，他也明白了罗溯自杀的意义——只有利用罗溯的灵魂，才能击破四维壁垒。
若想打破四维壁垒，必须要利用一个“天行者”的意识作为“炸药”，轰击思维壁垒。而罗溯自杀之后，他的意识进入了一个器物中——而这个器物，就在魏新奎的手里。
他晃着手里的圆形吊坠，然后将其从黑色编织绳上取下来，拿在指间把玩。
接着，他将整个房间恢复至原样——六台全息投影仪归置原位，每个人的身影都显示了出来。然后，他将手里的圆形吊坠塞进中央圆盘的圆孔里。
“接下来，只要启动就好了。”
他用力转动转盘，石块摩擦的声音吱吱作响，这声音如同胜利的协奏曲。
之后，整个房间都被金黄色的光芒照亮了。
中央圆盘上的每一个字符都发出刺眼的光，这光如同融化的金水从圆盘上倾泻而出，顺着浅浅的沟壑和刻纹蔓延至整个房间，将整个房间映照的如同辉煌的宫殿。然后，墙壁上的壁画仿佛活了起来，就像不断旋转的电影底片，一幕幕神圣的场景在他眼前展开——这简直就是进化！
他大笑，撕裂心扉一般地笑，整个房间充斥着他疯狂的笑声。
“成功了，就要成功了！”
他距离目标只剩下非常小的一步了。
他并不打算搭理“天旨系统”。他的太阳穴上按压着一个耳机装的装置，这个装置用来连接他的神经元。他要将自己的意识送入第四维度中。
他知道这样做将要非常痛苦，可他愿意。毕竟，痛苦只是一时的，当仪式完成，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他的眼睛渐渐变红，这是充血造成的。他捂住脑袋，咬牙切齿地忍耐。
要是那小子同意，就不会遭受如此疼痛了。
他想。
金色光芒持续了数十分钟。
当疼痛逐渐消失，光芒也慢慢褪去。
他缓了口气，环视四周。
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哦不，还是有一丝改变的，比如那六个全息影像消失了。这意味着那六个人的意识已经死亡，也意味了他的目标实现了。
只是，为什么他没有任何获得力量的感受呢？
正纳闷时，其中的一个全息影像忽然闪烁。他疑惑地走上前去。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全息影像里。
这个人影另魏新奎惊恐不已：“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等，你应该死了才对！你已经死了！！”
“当然，我的肉体已经死了，可是我的心灵依然在。”
影像里的人说。
是秦烨。
秦烨没有死。
“不！这不可能！我已经杀了你！你的能力不可能让你复活的！”说完，魏新奎猛地转身，拔出手枪对着秦烨的身体连续射击。影像里的秦烨神情抽动了一下，显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然后，魏新奎的动作就停止了。他僵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他身子前倾，手里握着手枪，表情狰狞。
“能听到吧？”
秦烨问。
“如果你想问其他五个人去哪里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正安然无恙地等待我的凯旋。”
秦烨顿了顿。
“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那现在轮到我为你解释了。听好了，魏新奎。”
秦烨站直了身子，瞪着魏新奎解释道：
“我的能力，就是‘现实影响力’，我把它叫做‘改变’。尽管我的能力无法造成巨大的影响，可我能够改变未来所发生的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这一点正好与第六位能力者相关。
第六位能力者的能力，就是‘彻底重塑’。只要他一开始真正介入整个事件，那么事件就会重新再来一遍。也就是说，他能够改变的是过去，我能够改变的是未来。
我通过我的能力和他取得了联系，并获得了记忆继承。我继承了上一轮事件的记忆，可是我继承的记忆过于松散，只存在于我的潜意识内。
总而言之，我拥有将这个事件经历两次的记忆。
而据我所知，第六能力者已经发动了数百遍他的能力。换种说法，就是你们永远都不可能进入第四维度。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并不能预知，我只是经历过！我的小说，只是我通过潜意识将我经历过的事写了一遍而已！
那么现在的我，自然得到了成功的办法。
就在你的子弹击中我的一瞬间，我通过我的能力，将我的意识送入‘启动因子’里，再将罗溯的意识与我的意识相结合，打破了四维屏障。在开放性的第四维度里，我可以按照我的意愿改变因果。我将天旨系统所用的梅丽莎更替为梅尔塔，现在……梅尔塔应该已经将天旨系统用的计算机全部烧毁了。
你能够明白的吧？
在第四维度里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你是永远不可能成功的。”
秦烨仰起头，露出自信的微笑。
魏新奎想动却怎么也挪不动身体。
“你的意识和六面塔是连接在一起的。”
秦烨问。
“这就容易多了。”
接着，魏新奎终于动了起来。他表情扭曲地面朝秦烨的全息影像，然后为自己的手枪上了膛。他举起手枪，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嘭。
血液飞溅在墙壁上，将这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大厅染上了一丝血腥的痕迹。
秦烨的全息影像忽然跪地，大口喘气。
“哈呼……哈呼……哈……”
在第四维度里用意念力修改因果，就相当于加速消耗他的生命。当意念力——也就是梅尔卡巴场的能量全部耗尽时，他的意识也就会烟消云散。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是英雄。
其他五个人都称他为英雄，可他从来没这么觉得。
楼道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秦烨知道是自己的伙伴们来了。
最先出现现在他眼前的是琥珀。琥珀惊呼一声，跪地抱着秦烨的身体大哭起来。
第二个出现的是徐锥。徐锥面色凝重，轻轻地抱住了琥珀。
第三个出现的是罗鹿。罗鹿只看了一眼秦烨的身体，径直向秦烨的全息影像走来。
“喂，我说你们，秦烨在这里啊。”
他嚷道。
“啊？”
琥珀站起来，看了看全息影像，又看了看秦烨的身体，发出了更加凄厉的一声呐喊：“呀啊！！！——”
“喂！你干什么啊！”
罗鹿抱怨道。
“你成功了。”
梅尔塔的声音传来。
“是啊，我成功了。”
秦烨回答她。
“可是……”
徐锥低声说。
“可是你……”
“我？”
秦烨苦笑。
“我根本没想到能活着回去啦。所以不要担心，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琥珀跑上前去，想要保住秦烨，却发现她怎样都无法触碰到秦烨的肩膀。
“这样是不行的哦，琥珀。”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
她已经泣不成声。
秦烨忽然咳嗽起来。
“怎么了？”
徐锥关切地问。
“我撑不了太多时间。刚才操控魏新奎的思想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精神力，现在已经无法维持这个形态再久了。”
说完，他顿了顿：
“罗鹿，你哥哥让我告诉你，他虽然不是你真正的哥哥，但他一直将你当做最亲的人。所以，他希望你原谅他。”
罗鹿听闻，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从他的脸颊上滴落。
“不，我不恨他。他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那就好。”
秦烨抓了抓头发。
全息影像开始闪烁。
“咦？好像没办法再维持这个形态了。”
“什么！？你要死了吗？你要死了吗！？不要啊！！”
琥珀撕心裂肺地大叫。
“不不，我只是无法维持这个形态了而已。”
“别吓人嘛！”
“哈哈。”
秦烨的双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只有梅尔塔察觉到了。
他站了起来，伸出右手。
“我们，握个手吧？”
秦烨提议道。他真的很想这么做，哪怕他无法真正触到其他人。
“嗯！”
每一个人都伸出手，一层一层，包括秦烨的手机，每一个人都“触碰”在一起，连成了一个整体。他们是朋友，甚至，是比朋友还要至高的关系。
秦烨知道，他遇到了这一生最值得遇见的人们。
尽管他将要离开，他依然感到快乐。
最后，五只手一个手机变成了四只手一个手机，秦烨的影像彻底消失了，不留一点声音的。
琥珀这才反应过来：“可是，他什么回来呢？”
过了半响，梅尔塔的声音才响起来：
“他不会回来了。人类的梅尔卡巴场能量非常微弱，意识在四维里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的。”
一切声音都停下了。
是琥珀的恸哭打破了沉寂。
2
打心底来说，秦烨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了某个目标放弃生命。
在中弹的瞬间，突如其来的眩晕吞噬了他。他在色彩斑斓的隧道里坠落，五颜六色的“壁”随着他的坠落渐渐消失，化为灰黑的洞天。他感到恐惧，仿佛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蔓延全身，使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打颤——当然，他的意识已经不在身体里。极度的恐惧无法掩盖他飘飘然般的“舒适感”，如同肉身的疼痛早已远离灵魂，心灵得以升华超脱。他无法形容这一“舒适感”，就像人无法真正领会四维一样。只不过，在恐惧中，这“舒适感”被他无限放大，成为了他最容易就能得到的欣慰，算是最后一根稻草。
坠落感忽然消失。他的四周已经成为一片漆黑，唯独他的身体散发出独特的光芒。他挥舞四肢，整个人好像漂浮在太空中。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前来迎接他的罗溯。
秦烨就是为了见他才前来六面塔的。他只是觉得，和这个人相见也许是最后的曙光，他的心灵指引他前来会面。
事实证明，秦烨的一赌成功了，他成功通过能力来到了启动因子里。尽管差一点他就要与罗溯失之交臂。
“你终于来了，秦烨。”
罗溯轻声道。
“我们快想对策吧，天旨系统就要上线了……”
秦烨焦急无比。
“不，启动因子里的时间比外界迟缓十五倍，我们的时间足够。现在，我要告诉你，你和第六能力者最大的意义。”
最大的意义——秦烨明白自己背负拯救伙伴的使命，然而他的最大的意义，却仍未浮出水面。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价值所在。
“我想要你进入开放性第四维度，将这个罪恶的果实完全粉碎。”
一切结束后，秦烨再次与罗溯相见。
“喂，我还有多少时间？”
秦烨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朝着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喊道。
这个空间似乎只有无尽的黑暗，唯独他的身上和另外一个人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足够了。”
那个人影回答。
“我的梅尔卡巴场已经给了你足够的能量，你还可以撑一会儿。”
“嗯。”
秦烨回答。
“那你该告诉我你的故事了吧？我的好奇心是很强盛的。”
“当然了。”
人影回过头。
这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他身上没穿一件衣服，和秦烨一样。他的**上仿佛环绕着一圈光晕，带给他许多“仙气”，这是他的梅尔卡巴场。同样的东西环绕在秦烨的身边。
在离开了他的世界，即将与世长辞前，他居然还抱有对故事的渴望。这也足以见得他对创作的执着和对命运的淡然。不过，他已经改变过一次命运了，只不过改变的不是他自己的命运，而是他的伙伴，甚至人类的命运。
秦烨靠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壁，静静倾听他的故事。
3
我的族人生活在很早以前，早的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度量。总之，人类的出现，比我们迟很久。
当我的族人从亚特兰蒂斯离开时，人类刚刚诞生。
当我的族人找到了‘飞升’方法时，人类的文明才有了一丁点起色。
我的族人找到了打开四维通道的方法，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讲，就是用磁欧石激活梅塔特隆立方体的时空裂缝。
我的族人想要通过这种仪式进入第四维度，完成进化。我们将所有族人召集在一起，把每个人的意识都放入创制好的局限性四维里，然后只等仪式启动。
可是，当我得知，我就是一颗引爆四维壁垒的炸弹时，我的内心被愤怒控制。恐惧，憎恶，仇恨涌入的我的心头，彻底控制了我的心智。
我将仪式反转，杀死了所有族人，而我的意识则从仪式里脱离了出来。自此，我得到了精神传承的能力。我将我的意识一代一代传承了下来，直到今天。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看到了人类社会的美好。尽管人类也存在许多阴暗面，自私、贪婪无无时无刻都影响着人类，可是，人类总是能将善良、勇敢、真实放在内心深处，并为此而努力着。
我看到了希望。
但我的族人所研发出来的成果被人类的一些贪婪分子盯上了。我本以为我可以将他们摆平，但我错了。他们远比我预料的聪明。因此，我选择召集你们，尤其是你。
你们的努力，我全看在眼里。
你的勇气，我更是钦佩。
现在，我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帮我将六面塔摧毁，让这个仪式再也无法启动。我不想让一个罪恶的果实污染人类纯洁的心灵。
秦烨，你是所有人的救星，你是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