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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积雪山墙之内

日暮编年史

  

如果你在东陆北方的街道上随便抓一个小偷,那么他有一半的几率是来自一个叫做蒙嘉里尔的地方,另一半的几率则来自蒙嘉里尔的周边。

它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四周的高耸入云的山脉挡住了温润的雨水,留下来刺骨严寒,常年的阴云无时无刻不是笼罩在山坳与谷地之间。那里的每一片土壤中都包含着冰渣和碎石,只有最顽强但是产量最少的谷物能在那里生长。而且很遗憾,那也是世界上最难吃的食物之一。

而我刚刚说的地方是蒙嘉里尔的南方,再往北,你会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你会想象不到东陆中还有这么可怕的地方,这里的山脉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生长,宛如被固定在地面上的刀子,锋利的峰顶四处乱指,好似碎裂的玻璃渣。积雪覆盖了山壁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垂直的石壁也被它侵蚀出白色的条纹。所有的自然景象在那里都不安分,你甚至不能将天气叫做天气,因为这里的天气从来就比别的地方少上几十个类别。在这里只有中雪,大雪,暴风雪,山崩这四种……连小雪都没有。然而你也没办法等到大雪将这里填平,软化刀子般山峰的那一天,因为凛冽的谷风会将这些积雪刮到蒙嘉里尔的南方,揉碎成冰渣,融入到那里的土地之中。

然而沿着最险要的山坡上升,却能惊讶的发现一些环绕在山壁上的树林……你以为这些树木是如同南方树林那样可爱吗——有着低矮的蓬松树冠和圆乎乎的叶子?在夏日为你遮阴冬日为你取暖?

不,这里是蒙嘉里尔,这里的树木长在白雪皑皑的山间,却不能提供任何美景,反而像是山壁被什么东西砍了一刀,留下了几公里长的伤疤,而血肉在伤疤中扭曲结合。这里的树木有数十米高,每一颗都如同针刺一般指着天空,漆黑的叶子好似数万根排列在一起的钉子。树干上遍布谷风洗礼后留下的伤疤,然而就算是这样它们还是长的笔挺,就知道这些树干有多么坚硬。

也许你听说过内陆的嘉姆瑞德双翼飞兽,就是那种身长五米,会摧毁稻田与小屋,会飞而且四处吃人的猛兽,就是那种长着的牙齿比匕首还要锐利,结成群甚至能捕猎谷龙的野兽。如果你听说过,那么大概就知道蒙嘉里尔这块地方的小兔子是什么样的东西了。

越过这片可怕的山间森林继续向上攀登,在两片三角形的崖壁之中,在那里,就能看见方圆百里内最大的人造建筑。

那里是白墙术士们的堡垒——霜涌山崖之庭。

如果你在内陆中见到这样的堡垒,一定会觉得它太过奇怪,太过小题大做,数百块的切成方桩的巨石垒起的高壁,每一堵都块接近城墙的厚度,只露出一排透着微光的窄窗,而就连那些窗户也做的吝啬不堪,金属的条框的缝隙只比渔网稀疏一点。哨塔粗壮低矮,顶着被积雪覆盖的看不出颜色的尖角塔楼,整个堡垒就像是一块实心的砖头,但也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在白墙山脉的山风中存留。

整个地方几乎只有黑白两色,看不见晴朗蓝天与花枝绿叶,看不见日暮日升的辉光,每天只有永恒哀嚎般不间断的风声,和刀刮一般的寒冷。你唯一能看见的彩色,是透过黝黑堡垒沿壁的小窗,从中看见的那些橙黄色的烛光,而顺着烛光而进,你才能看见这里居住者们的真貌。

那是一个不算太大,但是也绝不狭窄的房间,墙壁被精心铺上木板,但是全被挂毯和稿纸遮蔽,地面交错排放着条状栅格,地板上也堆满了书籍,它们就像是塔楼一般高高垒起,有些书塔的上方还有烧尽的或者熄灭的蜡烛,沙沙声从靠近床铺的地方传来。那是台做工不错的大书桌,和书架与柜子合为一体,看起来有一百个迷你抽屉。

燃油提灯被放在书桌的一角,不知道烧得到底是什么油,它发出明亮而温暖的光线,照射着下方纸面

“曼贺科的颈部,靠近叠状羽毛,它的第一个胃部就藏在那里……”

那里就是沙沙声的来源,一个誊写书卷的孩子。

靠着管道给予这个房间的温度,这个孩子穿的并不多,也没有戴手套,露出白皙的指节。浅棕色的长头发被简单扎在后脑,那双蓝眼睛一直盯着笔尖。写了几十分钟之后,他放下笔,正打算拿起另外一张纸时,他身边的铃铛作响,那是来自其他白墙大师们的讯号,他在听见后立刻起身。

沿砖石阶梯而下,旁侧全是向内凹陷的墙壁和肃穆的褪色挂毯。

而正中大厅里站着十六个穿着冬装的人,一般大厅里不会有这么多人,他们一动不动,有些人宛如石像般沉默。而另外一些人则低声唱诵着什么东西。一个最可怕的预感爬上他的心头,这么多的白墙术士聚集在大厅中往往只有一个理由……

“婵法奥特。”离走廊最近的一个人向这个孩子打了招呼。

“昨天我们还重新分配了巡逻范围,但是看来今天又得再分配一次了。”那个打招呼的人说道。

人群之中,两具尸体在昏黄油灯映照出的人影下显得模糊不清。

婵法奥特瞥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一具毫无疑问是他们自己人,那是一个他已经忘记名字的白墙术士,他驻守在最远离这里的堡垒中,他的勃颈处被开了一个大口子,而其他地方也遍布或大或小的伤痕,这个孩子抬起头,天花板上属于这个术士的长明灯已经彻底熄灭,其他的人的灯在它旁边发出暗淡的光芒。

另外一具尸体则怪异非常,它的体型要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大上一圈,可能有在场者的两倍高,从头到脚几乎触及到了地毯的两极,它的背部额外还有一对四个关节的肢体,头部像是与背部连接在一起,一整块褐色的凸起沿着脊柱的方向一路向下延伸,最后伸出分叉的长尾。他没办法找到任何生物来形容这个怪物,是应该去形容那有着虫子甲壳般的关节,还是形容那些根须办缠绕在一起的口器,又或者是那些遍布空洞和裂纹的利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但是他知道它从何而来。

这是一只穿越了帷幕边缘的生物,它从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来到这里,和一名守卫帷幕的人同归于尽。

“要我来处理这具尸体吗?”这个孩子问道,处理这些怪物的尸体是一件无论多谨慎都不够的工作,首先需要确认它是否还能行动,是否有瘟疫或者是毒性,它造成的伤口会不会携带有寄生物,它那没有消散的灵魂是不是也能害人。

又或许,真正的怪物已经逃窜,销声匿迹在雪山中,而白墙术士们找到的不过是一具外壳。也有可能这些怪物的手段已经超越了术士们的想象力,超越了他们能力的极限。

“不,让艾德蒙去做,而你,需要准备这一次的巡游”

蹲在地上检查同僚伤口的中年人开了口,他的穿着与其他人别无二至,看起来并不算太年迈,他脸上没有皱纹,取而代之的是火焰灼烧后扭结的皮肤,还有伤口撕裂的条纹状疤痕。他用悲伤的眼睛扫视大厅,这里显得太过空荡了。深幽的大厅里回荡着烛火细微的噼啪声,微不可闻的呼啸从缝隙中传出,眼前这些术士们缄默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已逝的鬼魂。

“萨宾塞大师,上几次巡游我们可是一无所获,你为什么觉得这次能找新人?”孩子忍不住问道,白墙术士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在这片山脉上,宛如一个逐渐失血的老人,他们需要更多的人手,不是一般人,而是那种命中注定会成为白墙术士,会承担起守卫帷幕边缘的人。怪物穿越帷幕并不是常见的事情,要是放在过去,可能几十几百年才会有些漂流物恰巧降临,但是现在这个频率却高得多。

“如果找到了我们就能延续,如果没能找到,那么就说明盖亚不需要白墙术士,我们并不需要去想结果,只需要去做。”萨宾塞检查完伤口后站立起身,怕了拍那孩子的肩膀“你并不是独自一人,道尔顿会和你一同出发,不过你们最终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道尔顿?”

萨宾塞没有解答,只是转开话题。

“还有一件事,你还记得上一次巡游的格雷沙姆吗?”

“他要么死在外面了,要么就是不想回来。”婵法奥特耸耸肩

“不……我有预感,他遇到了一个无法脱身的麻烦,也许这时候正需要你们的帮助。”

“这是他的长明灯告诉您的吗?萨宾塞大师?”他抬起头,有一盏老旧的灯属于格雷沙姆,它已经不知道燃烧了多少年,如今它的烛光暗淡的几乎微不可见,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么死了,要么就是已经放弃了回归这里。

“他身为一名白墙术士还会被世俗的麻烦拖住,那么的确也不需要回来……”孩子轻蔑的笑了笑,不过几秒后他就收起了笑容“但是如果有什么麻烦会难住他,那么这也的确需要第二个白墙术士的出场……”

“也许第二个还不够呢?”

大厅的烛光暗淡了一下,因为有个庞大魁梧的身影遮住了好几盏灯的光芒,那是个南方的海地人,有着深棕色的头发,他比起这里的其他术士都要高大,也更强壮,他穿着厚实的毛皮斗篷,上面散发着药材和兽血的味道,婵法奥特能闻出其中法术的味道。他带着自信无比的表情,和那只属于年轻人的高昂语调,虽然他脸上爬满了络腮胡,但是那也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白墙术士。婵法奥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是个小孩,在这之前一直都在别的哨站接受训练,而如今他终于通过了所有白墙术士的训练,正式成为帷幕守卫的一员。

他对婵法奥特笑了一下,扔给他一个斗篷“虽然您可能记不得了,但是我还记得你,大师。我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我们会一同受训。”

婵法奥特接住了斗篷,他有点不太喜欢这个年前术士有点轻佻的态度,在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个白墙术士是这样,这种术士远比帷幕之外的来客更加稀有。

“不要摆出那副表情,大师,我只会与您同行一直到蒙嘉里尔的首府,也许还会一起同行到黑港,然后我们分道扬镳,我会继续在东陆搜索,而您需要走格雷沙姆的老路,沿着鸭颈一路走向南陆。”

“那可真是……我得花上十年才能回来。”婵法奥特轻微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因为路程遥远,还是要和这个术士同行。

“如果你能为我们找到新的力量,十年不算太久。”萨宾塞再次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

“我希望如此……”那个孩子眯起眼睛,这显然不是请求的表情。“萨宾塞大师,为我做一个预言吧。”

但是斯宾塞那布满火烧伤疤的脸上却浮现出微笑,他微微抬起头

“不,不会是我,你将一路南下,在第四个分岔路遇上第四个人,他所说的第四句才是你的预言。”

婵法奥特侧耳聆听,似乎能从呼啸的山风之中听见一些细线摩擦搅动的声音。

“足够了……” 他说,这就是一场可能会长达数十年旅途所需要的最重要的准备。

在日轨运行的二十分之一之后,他和道尔顿就背上了叮铃啷当的行装,然而一推开大门,白墙山脉一如既往的风雪就几乎把他们再推回屋内。

高大健壮的道尔顿只能走在积雪里,硬生生为身后的婵法奥特划开一条小径,才走了不到几百米,身后的堡垒和那狭窄吝啬的窗光就被狂风彻底吞没,而眼前只剩下了墨色的云层与山脉的哀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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