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体育课。
闷热的天气让大家宁愿躲在阴凉的地方聊天也不愿意一起打球。
在这样的无聊中，所有人都突然的听到一个女孩的尖叫声。
就是那种二流侦探片里常有的突兀叫声，但是这种感觉太过于真实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们左右张望着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然后看到一群人拥挤到操场的一个角落。
无法分清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因为人们都围成了一圈，圈外的人都试图往里面挤，但是圈子中间却异常的安静，也不回答其他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也站在了所有人的背后踮起脚试图张望。不过，如果不挤进去的话根本看不见吧，但我担心自己往里面挤就会惹怒别人，好在这个时候有个看起来像是学生会干部的人（反正我看他说话的态度挺牛掰的）他一出现就要大家给他让路，我假装是他的跟班，低着头跟了进去。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打人了。
……谁打人了？
……你看。
有人伸出手去指，还做出一副准备拔腿就跑的样子，仿佛指的不是人，而是随时会被激怒的野兽。
……她？
明明被大家包围着的人只有一个，但是我看到她的时候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季禾苗学姐。
一个刘海很厚（连眼睛都被遮住），身材像个初中生一样瘦小的女孩。
被一群人包围的她，那种与别人格格不入的气场更加明显。她仿佛知道自己和他们无法对话一样，连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无可奈何的垂着手站在那里。至于她真正的心情是什么，是害怕还是愤怒，恐怕就没有人知道了。
……
……那个人是高三九班的隐罪人吧？她做了什么？
……据说是弄伤了同班的一个女生。
……好过分！
……是啊，刚才的尖叫声你也听到了吧。
……那，我们是要把她交给老师吗？
……你傻啊，你敢靠近她吗？据说连老师都只敢等治安局的人过来。
听周围人嘀嘀咕咕的对话，我大概弄清楚了原委。但是我还是无法相信，季禾苗学姐是难以相处的人没错，她脑袋里想的东西也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她并不是那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人。是的，她讨厌麻烦，特别是被一群人包围起来指指点点，对她而言无疑是麻烦得要死。
该怎么办？
禾苗学姐算是我的熟人，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我这么个熟人，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我想起自己有保存她的号码，于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候发出一条短信给她——
你怎么样？
禾苗学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似乎很意外，摸索了一下才拿出自己平时不怎么用到的手机。
她瞥了一眼屏幕然后回复道：什么怎么样？
这种事还需要反问我吗，你究竟是有多么不紧张，你可是被一大群人包围着啊，他们据说要联系治安局的人来抓你啊。你究竟做了什么让大家这么紧张。
……啧，我打人了。
等一下，不是不小心撞到对方之类的吗？
……才不是，我是看她不爽，于是当面对她说“碧池，我想揍你”，然后就打了她。
诶。
等等，我有点跟不上禾苗学姐的思维节奏。
……我只是想体验一下指甲划破一个人的皮肤，看到血流出来的感觉。
你开什么玩笑啊！
你已经是高中生了，打了人学校都不会管你，他们会直接把你交给治安局的人！现在大家都围着你，就是等治安局的人过来。禾苗学姐拜托有点紧张感吧！
……不，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快和大家道歉吧，一定有挽回的办法的吧。
……你搞错了，我没有被包围，我现在想走就能走。
什么？
……你看吧。
当我收到禾苗学姐的回复，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大家突然躁动起来。
我没有注意到大家异常的躁动，而是在想学姐是不是跟我开玩笑。而当我终于觉得奇怪而抬起头的时候，惊讶的看着大家都在后退。
禾苗学姐没有做什么，只是向大家走过来而已。
但我被眼前奇异的景象惊讶得说不出话，瘦小沉默的一个女孩对峙着几十名包围着她的人，而她每向前一步大家就后退一步。仿佛摩西让红海分流。所有后退的人仿佛被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怕力量所威慑。
这个时候就只有我愣在原地会不会太显眼了。
大家究竟在害怕什么。我甚至怀疑是学姐联合大家给我表演的恶作剧。可是他们的表情是如此不安，真的因为什么而只能后退。而我对禾苗学姐身上那股奇特的魄力一无所知。
…………
……
这所学校在十年前就按照教育部的规定，去掉了校规中关于学生发生流血冲突的处理规定，而是直接联系治安局介入处理。
我们一直以为我们都未成年，都像小孩子一样，只是打打架而已又不会怎么样。但是现在，从小学、幼儿园开始，和同学打架会面临极其严重的惩罚，高中生打架更是直接交给治安局来处理。我一直以为严刑峻法适用于暴乱动荡的时代，而在如今犯罪率极低的和平时代，人们反而崇尚严刑峻法了。
可是。
既然大家都嫉恶如仇，为什么会看着禾苗学姐离开，没有人敢靠近她。
只因为她是隐罪人？
所以大家就都怕她？
可是隐罪人又不是拥有超能力的人，被人打就会疼，被人按住就无法反抗，更不用说禾苗学姐她还是一个十分营养不良而孱弱的人。
我想保护禾苗学姐，但是我没有任何的能力，于是和每次六神无主时一样，我把禾苗学姐伤人的事情告诉了悦柔学姐。只不过忽略掉了禾苗学姐被大家包围后，她大摇大摆的走出去那一段。我想以悦柔学姐的才智，她一定会理解为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非常不好的事情。所以还是别问了。
……禾苗她现在在哪里？
我看了看手表，按照禾苗学姐平时固定的行动规律，她现在应该在生物材料室，看望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鱼类们。
……很好，在那种诡异的地方大家应该一时半会找不到她。
哦。
……你叫她躲在那里别出去。
学姐，你也觉得禾苗学姐不会主动伤害别人吗？
……难道不是吗，虽然她信奉别人给她一拳，她还给别人一脚。但是别人不惹她，她绝对不会做出让自己引人注目的事情。
确实呢。
……我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而现在，你不能让禾苗被他们带走。
嗯。
把大部分事情交给悦柔学姐后身上就轻松了很多，她真是一个很可靠的人。我们对话的时候有人向学姐打招呼，学姐也能够立刻把严肃的表情变成亲切的笑脸。然后又变回严肃的对我说：快去吧。
明明是被人使唤，但我却感到很高兴。
我知道禾苗学姐现在在生物材料室并不是说我们平时经常接触，而是她平时总是按照固有的规律来生活。而且我知道再过半小时她一定会去食堂吃饭，那真是太糟糕了，因为她这样会让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可以想象她一边吃着食堂剩下来的残羹剩饭，一边被所有人包围的样子。
太糟糕了。
我带上小卖部买来的便当往生物材料赶过去。
一路上我不止一次意识到禾苗学姐虐待同班同学的事情被添油加醋的传开来了。
我来到生物准备室门口，夕阳斜照在我背后火辣辣的，晚霞为了给这个世界带来最后的光亮而把自己燃烧成红色。这样反而让人感到不详。虽然预感到生物材料室的灯光会很昏暗，为了某种存放条件空调也会很冷，但是这种绝妙的鬼屋气氛让人实在汗毛竖立。
我把热腾腾便当随手放在烟灰缸插满烟蒂的办公桌上，管事的老师喜欢在半夜把新鲜的动物尸体处理成标本，所以漫漫长夜中，香烟和咖啡因必不可少。
禾苗学姐？
学姐？
你在这里吧？
我并不是问这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鱼类，但眼睛却忍不住的盯着它们看。话说，这些鱼是我们平时吃的鱼吗，隔着溶液看它们很难想象它们就是我们从超市里买来的生物，因为我感觉它们随时都会活过来。感觉它们在介于生与死之间游渡，即让我不敢去打扰。说到食物，我突兀的听到某人用吸管吸空饮料瓶的声音。
滋——。
就在我背后。
禾苗学姐叼着吸管冷冷的看着我。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背后的？
我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低声说：饮料是我买的，便当也是我买的。
……抱歉，我以为是没有主人的。
不不，那个，我买过来就是给禾苗学姐补充能量的。
……午眠你说话真是不痛快呢。
我居然被指责了。
…………
……
禾苗学姐低头吃盒饭，我找了个干净一点的椅子，远远的坐在她对面。
我说：大家都在找你。
……我知道，我下手并不轻。
事实上，禾苗学姐只是被迫反击而已吧。
……嗯。
好过分，大家都不听你解释，也不愿意问清楚状况。
……因为我是隐罪人，我的基因上写着我是犯人。
好过分。
我叹了口气，我好像在到禾苗学姐后一直在叹气。大概是因为我和她多多少少都有相似的地方吧，比如总按照刻板的步调生活，比如对于别人的偏见无法反驳。
我有时候真的想抓住一个人朝他喊，别看不起禾苗学姐这样的人啊，至少，至少禾苗学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看不起我。
好吧，这就是同病相怜吧。
不过禾苗学姐打断了我的思绪说：午眠你搞错了。
什么？
……无论我是不是隐罪人，今天这样的冲突是无可避免。
唔。
禾苗学姐是认真的呢。
……如果以此为前提的话，至少有一件事是好的。
好的事情？
……我身为隐罪人这件事，是好的事情。
学姐轻描淡写的说完又继续吃饭。我突然意识到，禾苗学姐吃饭的时候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啊。
不对，这不是我要关心的事情。
…………
……
听说今天傍晚迟一点会下雨。
天色也变了。
也多亏了迟一点会下雨，暂时找不到禾苗学姐的人会先离开。
只要时间继续拖下去，悦柔学姐就有更多的时间替禾苗学姐证明她是被迫的。
如此看来，下雨这件事也不一定全是坏的。
……午眠，我今天打了那个女孩，她今后都会害怕我，以至于她要么转学，要么用更大的暴力来让我屈服。我相信，她必须在二者中选择一个。
禾苗学姐的意思是，你们不能和好？
……嘴上的和好有意义吗？
我被学姐反驳得无法回答。确实是有很多女生，就算表面上说原谅对方，背地里还是会不停不停的说对方坏话。如果知道对方是这种人，以禾苗学姐的性格干脆就懒得和解算了。
……如果她选择转学那么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她选择找人来报复我的话，我会有苦头吃的。
是啊。
……而且大家都会觉得我罪有应得。
是啊。
……当施暴者感觉到所有人都站在她这边时，施暴者就会更加兴奋，更加不择手段吧。
禾苗学姐为什么把别人想象的毫无同情心？
……同情心？
是啊，同情心。
……那么，我举个例子给你听吧，如果你有一盒干净的蛋糕，其中一块沾了灰尘，你会对那一块感到难以下咽吧，尽管一点灰尘吃下去并不会怎么样。
是的。
……你会考虑同情那块蛋糕吗？
啊？
……虽然我们以前的法律说，如果蛋糕沾上了灰尘，那么吹一吹就好了，但是现在，一整盒蛋糕就那一块特别碍眼，那还不如丢掉那一块呢。
好吧。
就算学姐说的有道理。
可是，为什么要说自己身为隐罪人反而是好事情？
……我再做个假设，如果你手中的半盒蛋糕都沾上了灰尘，你就不会特别在意其中任何一块。
这就是身为无数隐罪人之一的好处？
我有点糊涂了。
……而且，对现实社会而言，在这个犯罪率极低的时代，打架斗殴是骇人听闻。但隐在罪人世界，打架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打架还是会被处罚吧！
……但是一块蛋糕只是沾了一点灰尘而已，大家为什么都要扔掉它？
因为。
因为其它蛋糕都是好的，偏偏它是坏的。
……所以，刚才的操场上，一群人才会嫉恶如仇的包围着一个瘦小的女孩。
…………
……
窗外开始下起雨了，如果要走的话现在就走吧。虽然我们都没带伞，而且雨水看起来很冰凉的样子。
我还是很好奇最后一件事——
被人包围的禾苗学姐，为什么想走就能走出去，没有任何人去拦住你。
……因为我不会束手就擒，我们一定会打起来。
只是因为这样？他们害怕和你打？
……他们害怕，他们虽然可以喊着自己是为了惩罚我，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其他人会不会在背后说，那个人连一个女孩都打得那么狠，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所以没有一个人敢拦禾苗学姐了。
我突然觉得好笑，但禾苗学姐似乎并不觉得哪里好笑。
推开门，外面有人因为突然的大雨而尖叫着奔跑。迎着被雨水打湿的风时，禾苗学姐没忘了补充一句：如果当时围观的人之中也有一个隐罪人的话，那我就不敢太嚣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