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蒋中游不是这样子的。
年级前十的成绩，篮球队队长，学生会副会长，父亲是经常上电视的企业家。尽管他的性格有些自负，但你无法不承认当一群人在说话时，只要他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他身上。
而且就算他再自负，讨厌他的也只会是男生，女生从来不会讨厌这个偶像剧里走出来的主角。
但现在的蒋中游，当他迎面而来时我甚至都没注意到是他，当肩膀不小心撞上，我吓了一跳放下手机才发现是他。
班长？
我喊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目光呆滞的看了我一眼。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现在遇到了极大的冲击，需要别人开导。
不过我和他不是什么熟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继续低头盯着我的手机管自己离开，但我想得显然太美好了，当我正以为自己走脱时，我的手被他突然抓住。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麻烦的事情来了。
我嘀咕了一声：班长有事吗……
他没有搭理我，而是用惊人的力气把我拽走。为什么读书好的人体力也这么好呢。这个世界真不公平。
当他把我带到角落后，我像个大姑娘一样盯着地面看。
我以为这样一来他就知道我和他真不是什么熟人，但是我错了。他开口就带着虚弱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躲在什么角落里刚刚哭过的丧气的声音说：我被骗了……
是嘛。
我斜眼看向一边。
但让我吓了一跳的是蒋中游重重的砸了一拳在我脑袋边的柱子上。
我承认自己抖了一下。
他说：悦柔她，她果然和那个高一的交往上了，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我也吓一跳呢……
班长看起来真的生气了，不过气过之后反正还可以和别的女生交往的吧。那些因为他和悦柔学姐交往而对他失望的女生一定还会回心转意的吧。
想到这里，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向我这样怎么都不会得救的人诉苦。
……悦柔一定是被迷惑了，那个高一的据说是个泡妞老手，阿柯，你帮我告诉悦柔别和那种人在一起！
诶？
学姐也不是班长第一任女朋友了，我实在没想到这种公子哥居然会对一个女孩子追悔莫及到如此程度。
我听见他自言自语说：一定是我放了她太多鸽子，或者我有时候说话太直接了伤到她自尊，你跟她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我跟她说？！
我指了指我。
他像是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说到：对啊，你帮我说，你和悦柔不是同一个社团的吗，而且你们平时也说得上话。
可是，虽然有的道理由我这种没有任何交往经验的来讲并不合适，但我真觉得麻烦了，我低声说：由我来说的话会不会太奇怪了，道歉这种事应该班长亲口说吧。
我没有告诉他，你就算道歉了大概也没用。
可是你猜班长怎么说，蒋中游居然摇着头说：我怕我说不出口，因为实在太难了啊，如果只是玩玩闹闹的时候说出来倒没什么，但她现在都已经有新的男朋友了，如果我去道歉的时候她的男朋友也在场看着，我会想杀人的。
啊，也是……
班长说的似乎有道理诶，那我还要说什么嘛。
真得很麻烦啊。
幸运的是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得救了，我赔笑着说：抱歉，我家里来电话了，我先接个电话。
我匆匆转身。
……喂！
蒋中游烦躁的呵斥声在我身后响起，我假装不在意，匆匆忙忙的接电话，但是我的电话却被他一把夺去。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我现在心情很烦躁啊！
蒋中游冲我大喊，我感觉自己脸上溅了一滩口水。我盯着被他拿走的电话，话筒里传来我妈的声音，我颤抖了一下，因为她似乎在喊着我是不是又考试考砸了没和她说。
啊……
……柯午眠，我都对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帮不帮我！
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一点值得我留恋的。
突然，觉得好滑稽。
我的嘴角大概浮现出了残酷的笑容吧。
……柯午眠！
我被抓住肩膀摇晃着。
我的脑海浮现出一个念头，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就脱口而出说：班长明天不是还要准备竞选下一届的学生会会长演讲吗？
听我岔开话题，他压抑的说：那是我爸一定要我做的，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思。
我继续说：不要紧，班长既然害怕单独向悦柔学姐道歉会很丢人，不如就在演讲的时候向她表白道歉吧。
……什么？
他一副“你没和我开玩笑吧的表情”。
我继续说：那样您既不用担心被学姐现任的男朋友当面嘲笑，得到学姐芳心后又能够留下美谈，让她对你死心塌地。电视剧，小说里不都是这么描绘的吗。
您又是个出色的人。
您一定会让全校的女生感动的。
……真的，会行得通吗？
这是那个高一的做不到的事情。
……是啊。
蒋中游笑了，神经质般的笑了。
看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放心下来了。安心得简直想哭。
真恶心啊。
他一定疯了。
…………
……
【我是个很卑鄙的人吧。】
深夜，当父母和我那个土包子妹妹睡下后，我又端着汽水坐在客厅浏览那个收录着学姐偷拍照的博客，因为不止有学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照片，还有值得我反复看的她一个人的照片。我最近几天都这样呢，我好像已经不关心因为睡眠质量影响学习了。
我在博客的留言板上继续写到——
【那个人根本不知道就算他这么做也没用的。】
【他只会像个小孩一样撒娇，学姐一定会感到厌恶的。】
【他会想死的。】
……可是你却让他这么做了。
一条留言突然回复到。
等一下。
署名是季禾苗的游客回复我的留言了……
我啪嗒啪嗒快速敲打到——
【您是季禾苗吗？】
……你是谁？
【柯午眠，你不认识我，但悦柔学姐认识我。】
……悦柔的熟人？
【对，我看到你博客的留言了，你说你想找一个合作人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可以吗？】
我可以吗？
我是说我愿意听听你的计划……
喂？
没有回复。
我又等了几分钟……
仿佛石沉大海般一声不响了……
这可是我半个月来唯一一次和她的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冷静下来后我又开始怀疑那个人真的是博客的主人吗。不可能不是吧，时间已经是凌晨二点了，我只好关掉电脑作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房间走去时，我回想着她的留言陷入了沉思。
季禾苗那个人啊……
高三的……
上次隐罪基因检测中被定罪，据说这个月底就要被送去少年监狱接受最后的监视评估了。
高三段只有她一个人被发现隐罪基因，而且据说大家都毫无意外。因为那个人平时看起来就很危险呢。
明明是个女生却从来不和大家打成一片，午餐的时候故意坐在角落里，体育课的时候也不愿意和同组的人一起训练。学习成绩是全校倒数前三。可是有人说她是天才，在绘画方面，但是后来被她自己放弃了……
她真得很阴沉，感觉浑身散发着不吉利的衰气。一个女生头发也从来不整理，刘海遮住眼睛，邋遢得比男生还过分。
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过要见季禾苗的，那天说想见她真的是一时冲动。因为我在她博客里看的照片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和她见面。
但是，久了之后，我却莫名的被她吸引。
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会翻开博客。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去睡觉。
是的，我开始想见见她。
我们的高中很大，高三的食堂在学校的另一边。
每次午餐时间过去差不多，食堂里只剩下剩菜剩饭的时候会有一个瘦小的女生出现。
如果不是看到她的校服还以为是小学生。我注意到她端餐盘时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总是插在口袋里。
整个食堂已经没有人了，她似乎坐在哪里都显得孤零零的。但她毕竟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当她坐下，我也在她面前坐下。
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一个女生有这么直白的举动。
大概是觉得这个家伙比我还内向，所以我没有什么好尴尬的吧。这个逻辑好奇怪，总之，我就是大大方方的坐在她面前了。
我听见谁叹了口气。
然后就看见季禾苗端起餐盘离开这里，走到别的座位上。
我愣了一下。这个家伙个性的地方还蛮特别的。
当她坐下来时，我又坐在她面前了。
这下她啧的一声开口了：你是白痴？
明明外表那么小不点，说话却冲得可以。
我说：季禾苗学姐吗，我昨天在您的博客上留言了。
……关我屁事。
额，我最近发生了很多难堪的事情呢，我觉得您是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别说了。
但我自顾自的开始说话，提到蒋中游决定在演讲上挽留悦柔学姐，我现在有些后悔让他这么做了。
……你为这件事内疚？
我想请教您的看法。
话从口出，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对一个人这么推心置腹。
大概是我的话让午饭变得难吃了，季禾苗放下筷子，她说：做那种恶作剧时你开心吗？
我现在只有后悔。
……你觉得自己是个很罪恶的人？
我感到愧疚。
……你觉得全世界只有你是恶人，大家都是好孩子？
这，和我的愧疚有关系吗？
……你们从小就教育要和大家一样，所以做了点坏事就会不安。但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如果发现自己也有恶念，那么恭喜你，你和大家没有什么区别。
哈？
……好了，给我滚吧。
她烦躁的拍着桌子要我离开，但我无法透过她厚厚的刘海看清她真正的眼神。我忽然觉得，我和季学姐好像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我便这么说了。
季禾苗怒骂道：白痴，我以为我为什么要独自吃饭，我TM是隐罪人！
我并不害怕你。
……哼。
季禾苗似乎很讨厌我。
但我却莫名的说了一句：您是个好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句话，但是，似乎并没有说错什么。
我听见季禾苗叹了口气，她说：你喜欢悦柔？
我没有承认，因为我不配承认，我也没有否认，因为太蠢了。
她似乎对这个回答挺满意的。
她接着说：柯午眠是吧，我很中意你，不过我没有办法让傅悦柔看上你，这一点你自己照照镜子就清楚了。
我明白的很。
她又说：不过我可以给你另外的东西。
您给我？
季禾苗似乎笑了，她说：我喜欢别人崇拜我，也喜欢别人恨我，被我中意的人必须是两个中的一个。
原来如此吗。
那您想给我什么？
……博客上的照片你好像经常会看，但是那不是我所有的照片，我还有私下收藏的。
悦柔学姐更多的照片？！
我感觉到自己呼吸都变快了，这种耿直的反应也真是……
季禾苗嘴角浮现出笑容，似乎在说，不要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但我还是忍不住的问：什么样的照片？
季禾苗把餐盘推开，她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比食物可口多了，她压低嗓音说：从十二岁到十八岁，见证了各个发育阶段的，傅悦柔的衣果照。
诶——？
……就算是最好的生理教科书，都没法和我的收藏相提并论。
可是这？！
她咯咯咯的笑着说道：悦柔她啊，一开始胸前并不是粉色的哦，体毛也没有哦，见证美少女的发育真让人心脏砰砰直跳啊~
我说：您是变态吗！
是的，我有点生气了。
而当我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立刻闭嘴了。
她没有反驳我。也不再搭理我。
我好像心虚了，我立刻补充到：悦柔学姐一直把您当成很好的朋友，当她知道您是隐罪人后还一直担心您的事情，可是您为什么要对她做这种事。
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把她骂了一通。
这下，我觉得季禾苗不可能再搭理我，我苦笑着准备离开，但她却开口了……
她开口就说了我听不懂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爱她。
什么……
季禾苗说：从小学遇见她开始，她就成了我生命中的光，我的女神，我一直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无论是个性还是外表。所以，我一直渴望独自占用她，但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这种话。
她继续说：我第一次月经来得很迟，大概是因为隐藏在我身体里，男性的部分率先醒过来了吧。
我突然忍不住想说那个词。
……没错，我是同性恋。
她继续说：我偷拍她的衣果照，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色欲。
我哑口无言。
季禾苗笑了。
但我第一次因为看到别人露出牙齿的笑容而感到害怕。我一开始以为自己能够理解季禾苗，萌生出和她见面的想法，但是，我果然离她的世界太远了。
就算这样，说什么把学姐的衣果照给我，这样终究不好吧。
……当然好，因为我知道你会拿她的照片用来做什么，是锁上房间的门做那种事吧？
季禾苗一说，我的下体就猛的发热了，连我的都被自己的下流惊讶到。
……一想到你会对那些照片做下流的事情，我就觉得痛快！
悦柔学姐会恨你的！
……哎呀真可怕！对对对，我就要她恨我，你不知道，恨和爱本身就是相似的大脑化学反应，只要你自己学会品味，那么恨和爱的滋味就差不多！
我哑口无言。
季禾苗突然失落的说：这是我唯一能够感觉到她“爱”我的方法了。而她，她也不是用相似的方式让我去爱她吗？
你是说悦柔学姐不断交男朋友？
……是啊，每次我收集那些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照片，我就会感觉到自己对她的恨，也会感觉到自己有多爱她，多在乎她。这些无可压抑的情绪，就只能用偷拍来发泄。
抱歉学姐，我要走了。
……你。
抱歉，我确实无法理解您
季禾苗失落的看着我，我惶恐不安的站起来，甚至将椅子都踢到。我连扶都没有扶就匆匆的逃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吐。于是冲进了厕所。吐了个痛快。大脑昏昏沉沉的。
而这时，我听见了广播的声音。
对了，学生会竞选演讲已经开始了。
我听见蒋中游被邀请上台，听见掌声，以及掌声后冗长的沉默……
长得像白痴一样……
大家都以为是蒋中游紧张了，但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甚至心脏为之揪紧。很快，我就听见蒋中游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悦柔，我错了，我不该不尊重你的想法，我恳请你回来，回到我身边……】
噗！
我笑出了声，又拼命捂住自己的嘴。
可以想象，现在全校的人是如何的目瞪口呆。
我相信很快全校就会知道，蒋中游是如何被一个高一的夺走了女朋友。而在他当着全校的面哭诉后，悦柔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他完了。全校最自负，最耀眼的一个男生，他迟早会发现自己就是在那一天起，永远抬不起头了。
怪自己太蠢吧，白痴……
现在让我瑟瑟发抖的，不是什么罪恶感，是遍布全身的美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