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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散烬

无影界

  

好亮……珠子眯开一条缝。日光迷朦,四周白茫茫一片,好似坠入雾里,又如跌至云中。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刚才……

水,珠子猛然睁开眼睛,对,自己是掉进水里了。可是,怎么会……刀,石榴园……

记忆的片段慢慢清晰,珠子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正当珠子将那把刀从水洼里捡出的一瞬间,仿佛从水下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猝不及防将珠子拽入水中。无尽深绿。那个梦,就跟纠缠珠子已久的那个梦境一模一样。难道这又是梦?肯定是的,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水洼而已。珠子奋力挣扎,然而却始终等不到梦醒的那一刻。肺憋到了痛苦的极点,珠子不由地张开嘴,一大口水瞬时呛了进去,于是便失去了意识。

原来不是梦……终于……星野……

轻盈的一片落在珠子的眉心,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空中点点白色飘下。下雪了么,但额头并没有冰凉的触感。等到那白色落近眼前,便看清原来是一小朵小朵的五瓣花。珠子这才注意到躺着的自己竟全身覆满了如雪琼花。莫非这就是濒死体验?又抑或……终究还是在梦里?没有人给予回答,只有一片片琼花撒下,飘零飞舞。奇怪的是,原本洁白的花瓣渐渐泛着红晕,旋落得也越来越快。伴随着丝丝甜腥的气味,花朵愈下愈多,竟如疾风骤雨一般,粉色……梅红……漫天血色倾泻而下。

珠子惊起而坐,吓出一身冷汗。呼……幸好还是梦,珠子长抒一口气,想擦拭一下额边的汗珠,抬手却触碰到一件硬物。目光顺下,只见手边躺着一把精致小刀,形如弯月。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珠子抬头环顾,惊诧不已。白墙赭柱,青帐挂顶;漆橱箱柜,玳瑁镜台;高几卷案,莲盘香炉……四周极尽堂皇华丽之设。但最要紧的是,这、分、明、就、是、古、代、啊!!!

穿越了……不可思议之后珠子满脸的不知所措,呆呆地瘫坐在地上。机械地掐了掐大腿,仿佛要做最后的确认。会痛……不知何处传来微弱的呻吟,珠子连忙跳起,躲在一处帷幔后,将刀紧紧握在手中。四处偷瞄,发现那声音是从床内传来。

“青儿……”模糊不清的呢喃。

貌似是女人,珠子悄悄挪近床边,匿于一侧的曲屏后面。只见一女子侧卧于床榻上,三面彩绘屏风和吊顶青纱遮挡住了珠子的视线,因此看不真切。珠子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移至床前,惊讶地捂住了嘴巴。那女子通着白衣,青丝绾束;縠纱披罩,紫缨系腰。看她相貌,更是绝为天人,杏目盈水,双燕微挑,面若玉莲,胭脂绛唇。然而胸口一片血染,一支羽箭插入其中。不仅如此,刚才由于过于惊诧而没有发现,床榻两旁也射进好几支箭,而外面则是一片嘈杂之声。

“是青儿吗……”女子艰难地抬起眼睛,连疑惑质问的力气也没有了,“你是……何人……”

“我……”珠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已是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快逃……”女子的气息愈加短促,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发簪上摘下一朵饰物,“交给……青儿……拜托……了。”女子闭上双眼,手腕垂落,微握的手掌中轻轻拢着一枚琼花玉钿。

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珠子怔住了。生命陨落的气氛让她觉得心口压抑,极不相称的场景又让她倍感虚幻。本来就被莫名其妙抛到这个貌似古代的地方来,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死了,更被予以临终遗言……什么呀……不给珠子留下一点思索的余地,数支流矢穿破窗纸“蹭”地飞进来。一只箭紧贴着珠子的鬓边擦过,珠子甚至能感觉到耳边的“刷”声和被风扬起的几缕碎发。一刹呆愣,“啊!”珠子尖叫一声,本能地抱头蹲下。一盏烛台被箭射中,红烛倒地,拖曳在地上的纱幔瞬间着火,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完了!”珠子心想,再不跑就要被烧死在这里了。于是珠子飞快起身,向眼前的可怜女子鞠了一躬,一把抓过她手中的玉饰便奔向门外。虽是素昧平生,却不忍负其嘱托,但珠子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到哪里找这个青儿呢。

未料逃至屋外,却更是一片混乱不堪之景。周围四面皆是火光,映红了半边黑夜;熊熊烈焰之中,众人奔窜逃亡,流石飞箭,刀枪棍棒,一片烧杀抢掠鬼哭狼嚎之声,令见者胆寒,闻者心颤。热浪扑袭,红光映照,满院琼花,四处飞散。

天呐……到底自己是陷入了怎样一种局面啊。先不管这个了,逃命要紧。然而珠子环顾四周,廊庑诘屈,瓦脊错落;曲径深墙,不谓所之;拱门雕窗,互为掩蔽。本来就毫不熟悉这里的布局,再加上一片混乱之中,根本难以辨别往哪条路走才是出口,哪条路是死胡同,只怕走错一步便会越陷越深。怎么办……只好先躲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再说。珠子穿过一处拱墙,绕到屋子后面,糊里糊涂跑到一处像是厨房院子的地方。“救命!救命!”忽听得门内似有人叫喊,珠子停下脚步凑到门边。原来门上的闩被人插上了,而屋内火光正盛。珠子抽掉横木,一手推开,滚滚浓烟迎面扑来,把珠子呛了个正着。珠子趔趄着后退,熏得眼泪直流,掩面狠咳了几声。放眼望去,只见火中匍匐着一女子。“救我……”女子无力地抬起手臂,奄奄一息。珠子四处盼顾,看有没有什么工具可以使用,见小院右侧有一口水井,便奔至井边。井边正好有一桶打满的水,顾不得许多,珠子抬起水桶就往头上浇。好冷……沁凉的井水淋了个全身湿透,珠子浑身寒颤。将木桶反扣在头,珠子冲进火场。“你没事吧?”珠子扶起那女子,是个年纪大约与珠子相仿的姑娘。“坚持住!”珠子把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边躲避纷纷掉下来的火焰,一边搀着她艰难前行。两人刚逃至门口,身后一根梁木便砸了下来。惊魂未定的珠子奋力把她拖到安全的地方,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那姑娘估计长时间受高温烟熏,得救之后便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喂!喂!你别死啊,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珠子吓得一咕噜爬起来,拍打女子的面庞,幸好,还有气儿。珠子捡起滚落的木桶,重回井边,回忆着电视剧里的画面将井绳掷于井中,转动轱辘,使出吃奶的劲儿拉起一桶水。匆匆将水倒入脚边的木桶,珠子踉踉跄跄地把水抬过来,对着地上之人“哗”地一泼。“咳咳咳……”女子被猛然呛醒,侧翻过身。

太好了……珠子放下心来,蹲下询问:“你还好吧?”

“你是……”刚刚睁开眼睛的女孩还有些意识不清,可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叫起来,“小姐!小姐!”腾身而起,脚步还不稳,便向外跑去。

“喂!你去哪儿?!”珠子也立即起身,跟在她身后。“小姐?莫非……她就是青儿?”

果不其然,女孩一路奔至珠子最开始到来的地方。可是那间屋子已沦为一片火海。眼看那姑娘奋不顾身就要往里面冲,珠子从后背一把抱住她。

“别去!你家小姐已经不在了!这么大的火,进去了也是白搭!”珠子拦住她的腰大叫。

“不可能!我要去救小姐!”女孩冲着火场声嘶力竭地喊着,使劲想挣脱珠子的手。

“是真的!我亲眼见到她为流矢所中,已经死了!”

女孩忽然停止挣扎,两人一起跌落在地。“怎么会……”她转过头,一副哀求的眼神地望向珠子。珠子从裤口袋里掏出那枚玉钿,张开掌心。一见此物,女孩双目圆睁,瞳孔骤缩。

“如果你叫青儿的话……小姐临终前托我将这个交给你。”珠子偏向一边,目光黯垂,不忍直视。女孩呆呆地愣着,“不会的……”一副泫然欲绝的表情。“不是……这不是真的!”她忽然一把抱住珠子,失声痛哭。

“这不是真的……”她伏在珠子肩上,泣不成声。

珠子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安慰,只好轻抚她的背,任她好好哭一会儿。“那个……你叫青儿对吧,我明白你很伤心,但是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恐怕都要葬身火海了。”

“啊……”女孩正起身子,收起眼泪,声音仍然哽咽,“方才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姐托物之义,青儿更感激不尽。情势危急,我们暂且先脱离此处,来日必报姑娘大恩。”

“不用,不用……”珠子连忙摆手,将玉钿递与她,“这个你收好,我们快走吧。”青儿将那朵玉花紧紧攥住,小心藏于胸前,拉起珠子的手,跑向一条小路。

“跟我来!”她带着珠子在院舍中穿梭,七绕八绕来到一个僻静的小竹园。只见她拨开丛丛密竹,从围墙上扒下几块松动的青砖,一处缺口豁然而现。“这是我和小姐偶然发现的秘密出口,以前要是谁犯了错关禁闭,我们就常常从这偷跑,可是现在……”青儿欲言又止,泪水再次盈眶。她用袖边一拭,轻巧从缺口钻出,伸手又来拉墙内的珠子,“小心。”终于逃出这人间地狱,珠子松了一口气。“快!”青儿催促道,“这里还不安全,我们得下山去。”青儿不作停歇,带着珠子就往山下小径奔去。刚跑了一会儿,隐隐听见前方有马嘶鸣之声传来。珠子心内大惊,“有人!”,但一旁的青儿却欣喜地快步迎上。一匹乌漆骏马达达奔来,旋步停于青儿面前。“夜风!”青儿依赖地贴靠于马背,以头轻蹭,喃喃念道,“果真是你,可是,小姐她……”眼神忽转忿恨,决绝切齿:“我们一定要给小姐报仇!”

青儿一跃而上,“上来!”珠子踩着马镫,扯着青儿的手,费了好大气力才爬上马背。“坐稳了!”青儿把珠子拥于身前,牵住缰绳,“驾”地一声驭马奔起。从来没有骑过马的珠子因为惯性往后一倾,被青儿扶住。“恩人小心!山路颠簸,还请忍耐一会儿。”

“别恩人恩人的叫了,我叫朱珠,你叫我珠子就好了。你全名叫什么啊?”

“我叫采青。”

“采青姑娘啊……那我叫你小青好么?你好厉害呀,还会骑马。”

“我是小姐的马僮,当然会驭马。此马唤作夜风,极桶人性。八年前我被带到这桃溪别馆,就是和这匹小马驹一起。永远忘不了那个黄昏……”

“我自出生便没了娘亲,爹本是做马匹营生的掮客,却因一次纠纷遭人陷害入狱。崔府原是我爹的老主顾,可怜我孤身尚幼,便招我入府。家主大人见我年龄与小姐相仿,因此把我带到在京郊云山之上的崔家别舍,让我与小姐为伴。小姐名叫崔琼,从小养在桃溪居,馆中遍栽琼树,因此也得名琼苑。到达别馆的时候已是夕暮,小姐听闻我来,赤着脚就从房里跑出来。我怯怯地不敢做声,小姐却一下楼住我的脖子,欢快地跳着说‘我终于有妹妹了!还有小马!”黄昏之庭,脆玉般的笑声在院中回荡,一树琼花在夕阳下随风轻摇,花瓣飘飞……”

“小姐虽贵为崔府明珠,却毫无作态,待我更如亲姊妹。她教我读书识字,我教她刷马喂草,夜风的名字也是我们一起取的。两人亲密无间地长大,我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小姐的贴身侍婢。家主大人忙于京中事务,不常来此,我和小姐便常常骑着夜风或驰骋于山林之间,或到山下集市赶热闹。后来小姐订了姻亲,须待闺中,尽管家主责人看管,我俩还是一有机会就从后院偷跑出来骑马嬉耍。夜风因此也知悉我们的秘密通道。”

“小姐即将成婚,却不愿我委屈为妾,因此常说要收我为妹,入册府籍,以择可信君子而托付之。这枚琼花玉钿,原是小姐心头之爱,却许诺待我成亲之日便赠予我。”

“今天本是小姐大婚之夜,可没想到,却遭此劫难!家主在厅中宴请众宾,我怕小姐久等饥饿,便去小厨房寻点羹汤。不料周遭突然叫喊声四起,我也被人从外面锁住,扔进来的火把点燃了柴垛,幸得珠子姑娘相救,脱身火海。可怜小姐……最后一刻还想着我,而今却生死永隔!”

青儿再度呜咽,**的马儿也跟着悲泣起来。下行至离别馆不远处的山腰涧边,一行人马歇转回望,只见山上火光冲天,夹杂着催拉崩塌之响。夜风凄鸣,满庭琼花,化为飞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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