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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狱和地国

钢棍侠

  

问:如果一个人三个月不出门会怎样?

答:会变得畏惧阳光。

至少我是这样的。闭门而居三个月后,第一次跨出房间,午后强烈的阳光照射在苍白的皮肤上,那种感觉就像是从“地狱”来到“天国”一样。对于信仰宗教的人而言,这可以算是无上的恩赐和幸福了,是神明给自己的奖赏。然而我,作为一只生活在黑暗中的鼹鼠,“天国”可不是什么令人感到舒适的地方——所以我决定换一种说法:跨出房门对我而言,就像是从“地国”来到“天狱”一样。

我时常想,或许我也能够好好在“天狱”里生活吧。不能说过得很精彩,勉勉强强活下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除非现实把我逼迫到一定的地步,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个“地国”的。因为在“地国”里,我可以把自己完全地封闭起来,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靠囤积的方便食品就能填饱肚皮,还可以尽情地使用昂贵的互联网。这种颓废的生活,老实说让我感到十分快乐。

我确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还存在着我的同类。在“地国”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生物,只不过我们从未见过面罢了。当然了,我也不想见面——像我们这种人,最厌恶的就是类似自己的他者。

我不知道“地国”里的其他居民过得怎么样,只能说说我自己吧。我的父母每个月都会寄给我一大笔钱——他们两个好像是某种大人物,能够轻而易举地赚到很多钱的那种大人物。所以我从来都不用为自己的生计发愁,也没有考虑过学业或者工作。如果对于生活在“天狱”中的人而言,努力工作、积极投身社会意味着安全感,那么作为“地国”里的生物,不劳而获的茧居生活就是我获得安全感的源头。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人活着总得要做点什么。因为一个人的一生必定有一个主题,比如说我吧,我一生的主题就是寻找“那个东西”。我活着的时候竭尽全力,到死时还会说:“原来我就是为了寻找‘那个东西’而生的啊。”

“那个东西”没有正式的名称,一些官方档案直接用随机编号指代。而在另外一些档案里,它被称作“亚运会”。

这样随便的名字,就好像恶作剧一样——有人随手拿起一张报纸,瞟了一眼上面的新闻,然后说“原来我们最近要办亚运会啊,那干脆就叫‘亚运会’好了!”,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

等我得到了“那个东西”,我一定会给它取一个稍微顺耳点的名字。但是现在还是称呼它为“亚运会”好了,给还没拿到手的东西取名字,总觉得不太吉利。为了得到“那个东西”,自己甚至连家门都出了,这一点耐心我还是有的。

是啊,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

“铃铃铃……”

不好,卫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就在上个月,父母给我寄钱时连同这部手机一起寄给了我,应该是他们从国外买回来的。在这座小城里,我可能是少数几个手机拥有者——那些暴发户只知道用大哥大装阔。

我可不想引起围观,所以我赶紧把衣兜里的手机铃声给摁了。

应该没人注意到吧?对吧?是这样吧?

外面果然好危险啊。

但是没关系,因为我其实是很厉害的,要自信、自信啊……

嗯,我非常自信。作为一个自信的人,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完全不顾路人怀疑的目光——他们一定都想害我,想把我绑架再向我的父母勒索赎金。我是知道你们这些市井小民的,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蛆虫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这能怪他们吗?话说回来在大街上快步走本来就很奇怪吧?所以会因此而跟踪我吗?自己现在是不是需要先冷静下来啊?但是冷静之后,走路速度由快突然变慢真的没问题吗,这反而更奇怪了吧!

所以,要慢慢地、慢慢地降低自己的速度,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尽量不要被路人察觉到。然后保持匀速,双手插兜,把脑袋缩进卫衣帽子里,向僻静处移动。

其实自己还是挺聪明的嘛!

在仔细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手机,右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小生已经到达交货地点了哦。客官您选的这个地方还真是有意思呀kira☆~”

是“四明狂客”发来的短信。

他已经到了,这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半个小时。这是某种自己不知道的社交礼仪吗?这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是道歉吗?还是无视他?又或者该用短信跟他闲聊几句吗?

对,就用短信和他闲聊。我外婆以前讲过,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时候就闲聊好了。

“这么快啊”

“当然啦~为了表示诚意,小生特地早早地到场恭候客官您呐~因为我也是第一次接这种单子,这笔生意对我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哦kira☆~”

自己这时候应该回复什么呢?是不是也学着他用一些奇怪的符号?按照社交的规矩,和对方使用相同的语气可以拉近亲近感,情商非常高的自己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但是我还是不想和他继续聊下去,所以我要用高超的社交技巧来结束对话!

“不~想~说~话!我半~小时后~来~啦!”

这样的短信应该是比较得体的吧?算了不管了,我把手机关掉算了,这样就好了。

但是万一四明那边出了什么紧急情况怎么办?毕竟是非常独特的“货物”啊,干得完全是犯法的勾当,万一他出事了自己手机刚好关机又怎么办?

我就知道在“天狱”里会出现这种两难的情况。天哪好想回家啊……

但是回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为了表示决心,自己在半路上就把家里的钥匙扔掉了。

那么就只有去了……快去!决定了!就是这么果断!我才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呢哈哈哈哈……

外面的世界虽然很艰辛,但好在我最终还是到达了目的地——再走过了4条街道,被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盯了12次,总共和76个陌生人打了照面,穿过了一片树林之后,终于到达了城郊的目的地。

一个油腻的胖子出现在了眼前。他穿着一件白底的T恤,上面印着一个动画里的人物——是凌波零还是丽波莉呢?忘记了。自己记性本来就很差。

胖子左手提着一个小巧的白色手提箱,眼睛则在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

四周没有其他人,那么这个胖子就是那位手眼通天的“四明狂客”了。

而那个白色箱子里装的应该就是“亚运会”了。

自己朝思暮想、用尽全身荷尔蒙渴望着的东西,就在这里了。

好害怕啊……要怎么去跟那个胖子搭话……

是悄悄走过去拍他一下肩膀吗?但是这样会不会吓到他,他会不会直接杀掉我啊?

要不然就在远处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可是他的本名究竟是什么呢?直接称呼网名的话会不会显得不太妥当?他会不会一不高兴就不把货卖给我了?

那么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自我介绍怎么样?

这样的话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了?这可是非常危险的啊,搞不好自己的“地国”会被发现,然后胖子就会入室**自己,然后……

这些奸商真是太坏了,坏到家了。

但是我不会认输的,你们总以为我会输,我这次要赢给你们看。

“我到了”

胖子的手机响了起来。蜂鸣器不断地发出刺耳的鸣响,但是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按下几个键,开始阅读自己的短信。

装模作样,真是可笑!其实你心里也在打鼓对吧?我害怕你抢劫,你也害怕我赖账对吧?我就说大家都是一样的,嗯,对,都是一样的,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在你身后。树林。”

一个穿着绿色卫衣的少女,裤子也是和卫衣同样的颜色。

帽子遮住了脸,只能看到小小的嘴巴。

与其说是穿着衣服,不如说是被装在了衣服里。

肥胖的男子脸上立刻浮现出猥琐的笑容。

“原来是女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小生可真是没想到啊~小妹妹的说~”

这个语气是什么意思?自己隐藏的不好吗?我明明是选了最宽大的衣服出门的怎么会这样?我果然还是不行吗,外婆?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啊,我不想和他说话,我不想和除你以外的任何人说话,我办不到办不到,快让我回家啊,求求你们了,你们这些坏人,放过我吧……

但是已经晚了。

胖子截住了她的去路——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胖子左手伸出一根手指,一边吟诗一边划着圆圈,像是在指挥唱诗班一样。随着诗句的节奏,他的眼睛不断睁开、闭合,神情也似乎非常享受。

“什、什么?”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柳赠一枝春。”

明白了。

终于明白了。

你们这些奸商都是些混账玩意儿。

不过我的感觉还真是敏锐啊,啊哈哈哈哈……

你,是我的同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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