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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尼禄之诗

钢棍侠

  

从公元前2400年苏美尔人在泥版上刻下一句没有答案的问题开始,这世上就存在着一群热衷于谜语的人。他们会把不同的诗句连缀在一起,有时则把数字打乱填入九宫格里,又或者隐去某些字词的头尾,然后只给出一些空泛、缺乏指向性的信息。

他们会定期举办一些集会,其中大多数都带有赌博性质,狂热者甚至会为此付出毕生的的心血与精力,许多人因此倾家荡产。

还有另外一群人,姑且也算是谜语爱好者。他们大概从人类走出非洲就一直存在,广泛分布于我们的周围。他们喜欢拿腔捏调地说话,极尽委婉曲折谈论某些关于金钱、交易和性的话题,他们擅长使用茅台朗姆伏特加白兰地这些掺入了水分的酒精让你的大脑进入一种中毒的状态,当你的意识开始模糊时,他们就会缓缓抛出这些问题,并且以“啊”、“吧”这样的语气词结尾,最后再给出一个暧昧的微笑,等待着你去猜测它的含义。

刘三不能确定诗狂属于以上哪一类人,但毫无疑问他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个谜语。

而作为“从来不看杂志最后一页纵横字谜派”的一员,刘三对诗狂那些零碎的诗句并不感兴趣。

他更关心的是诗狂知道的关于阿修罗的信息,以及诗狂与春的关系,这些都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死。除此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其他人选择过怎样的生活是他们的自由,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自己也没有兴趣想要和他人建立所谓的羁绊与友谊。虽然春的出现一度让刘三死水般的内心泛起一阵涟漪,但也就仅此而已。肉体接触激发的荷尔蒙很快就退潮了,温暖舒适的孤独感又让刘三重新做回了自己。

不论肉体与他人如何贴近,也要死守精神上的绝对孤独,这是约定的一部分。

眼下最为急迫的是寻找与诗狂进行有效沟通的方式,同时提防着春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一个有着手枪并且身手不凡的少女无论如何都是危险品。

尝试着找出逻辑中的漏洞作为突破口,打破目前的僵局。

仔细想想,在咖啡馆里春明确声称是诗狂告诉了自己黑影的名字是“阿修罗”,而“阿修罗”的存在似乎遵循着佛教的某种轮回体系。先不管这个理论对错与否,诗狂把这一切“告诉”春这件事本身就非常蹊跷。

诗狂自己不作诗,除了古人的诗句之外他拒绝说出其他话语,这是他自己给自己设置的界限、或者障碍。有了这些障碍的阻挡,他就只能凭借现成的诗句向春解释“阿修罗”和“六道轮回”这些抽象的概念。以自己浅薄的见识看来,寻遍古今中外也找不到合适的诗句能够描述黑影这类怪异的存在,结果就是诗狂根本无法准确地对春进行说明。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诗狂选取了佛经中的一些关于六道轮回的偈子——如果诗狂稍微降低一点自己的标准,那么它们姑且也能算做是诗。然而这些高僧们的作品总是玄而又玄,诗句间充斥着佛教的术语,以春在咖啡馆中展现出的和乳量一样贫乏的理解能力,她几乎不可能解出这些偈子的含义。

所以,有理由怀疑春与诗狂之间存在着其他沟通渠道。只要好好考虑清楚,小心地用言语加以引导,把春逼迫到不得不与诗狂发生对话的境地,而不仅仅像是现在这样春单方面地和诗狂交流。到了那个时候,再仔细观察春的反应,据此制定下一步的对策。

春的反应不外乎以下两种可能性:

一、春可能真的很天然,完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最后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和诗狂的沟通方式,这是最好的情况。

二、如果春假装没有听到,或者顾左右而言他,那么自己多半掉进了一个骗局。要么一切都是诗狂的演技,要么就是幕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是这种情况,自己就不得不执行plan B。

所谓plan B,就是逃跑。

虽然自己的钢棍落在了大学的走廊里,没有了顺手的武器,但拥有丰富逃生经验的刘三不会因为这种小小的困难就坐以待毙。肥宅的战斗力目前还不能确定,另一边的少女春尽管拥有着强大的武力,但是她的脑筋存在着一些问题,也就是那股浓烈的动物性。所以只要方法得当,自己完全可以毫发无损地逃出生天。

“我说春,你这位朋友还真是一位性情中人,怎么说呢……我是不是刚才话说得有些重了?你们千万不要误会啊,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恶意,我是非常想和你们交朋友的,真的。只是说实在的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好好安慰一下诗狂先生?我看他还在生我的气,都怪我嘴太笨,能替我道个歉吗?”

强忍着恶心听完了刘三谄媚至极的恳求,少女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表情。

“有什么话请你直说,不要拐弯抹角。”春用最简洁的话语回应了刘三的碎碎念。

话题终结。

一下子就被识破了。

是自己用力过猛了吗?

同春的坦荡直爽一对照,机关算尽的自己立刻显得小人无比。

但是刘三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你真的误会了,我并没有任何怀疑的意思,我只是——”

就在刘三准备继续开展所谓的“言语攻势”之时,森源美惠的歌声突然间响起,粗暴地打断了刘三徒劳的挣扎。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嗓音。

是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而这台古董此刻正握在春的手里。

一定是在自己倒地的时候就被她搜走了。

穷举了无数的可能性,制定了无比周密的计划,考虑考虑再考虑,却连这么基本的事实都没有察觉到,甚至还在自己平素最瞧不起的肥宅面前暴露了宅属性。

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自己看。”丝毫不理会刘三语无伦次的辩解,春直接把手机屏幕怼在了刘三的脸上。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这里是诗狂,这就是小生的手机号,以后可以通过这个联系小生哦~但是微信什么的小生不会使用(笑,总之,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kira☆~”

原来就在自己绞尽脑汁,机关算尽的同时,诗狂以一个肥宅应有的神之手速编辑好了这条短信。

如果无法使用语言,那么就用文字来表述。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号码不用说肯定也是春发给他的,不是在来时的路上就是在咖啡店里。

诗狂那双肥胖的手继续灵活地舞动着。

森源美惠的歌声不断响起。

“不要有所顾虑哦,小生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的说,我的心~之~友!有什么问题想问就直接问吧,小生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研究关于阿修罗的事情了哦,嘿嘿(吐舌,所以完全不~用~害~怕~我们可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哦Kira☆~”

“阁下是怎么干掉阿修罗的?好想听听~小生先说说自己吧,小生最喜欢用汽油点燃它们哦,23333”

短信发送完毕后,诗狂抬起头来给了刘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继续开始他的深情吟唱。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次选的是诗经。

真是情深不寿啊。

试想一个家中摆满了宅物和石楠花味纸巾的肥宅,用女中学生的夸张语气飞快地发送着短信,与此同时不断地用类似演歌的语调背诵着不知所谓的诗句,然后他还坚持使用一个中二爆表的名字称呼自己,最后再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超级无敌可爱的表情。

某些基督徒声称犯了罪孽的人类会堕入地狱,地狱里的恶魔会粗暴地把你的衣服撕碎,然后开始……挠你的脚心。

在一部有名的科幻小说里,也有通过念诗来惩罚罪犯的酷刑。

刘三现在觉得这些都太缺乏想象力了:应该把这些十恶不赦的人和诗狂单独关在一间囚室里,让他们好好尝尝地狱19层的酷刑。

悲哀的是,刘三此刻并没有意识到,目前,就是当下,享受着“和诗狂共处一室”的酷刑待遇的十恶不赦之人其实就是自己。刘三又在无意中立下了一个天大的flag。

强忍着恶心,刘三再次仔细阅读了诗狂发过来的三条短信。他注意到了其中出现了“战友”一类的字句。

这个意思是在邀请自己加入吗?

然后三人一起组成正义的战队,为了守护孩子们的笑容,为了人类的自由和世界的秩序,他们挺身而出,变身为魔法少女,一起打倒威胁这个世界的魔物,在战斗中结识伙伴,得到了最为珍贵的友谊,在热血的最终战中,少年(女装)少女们终于打败了妄图控制整个世界的幕后黑手,每个人都获得了成长与幸福,最后场景切换到了大海,涛声阵阵,出生入死的伙伴们一同流下感动的泪水,朝着远方的夕阳不断奔跑着……

是这个意思吗?接下来就是热血漫画一般的展开吗?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充满朝气的自己真恶心。结交朋友的自己真恶心。长大成人的自己真恶心。精神高尚的自己真恶心。无私奉献的自己真恶心。

绝对不要加入。

宁可永远蒙在鼓子里也不要和这个猫一样四处**的女人扯上半点关系。

宁可重新经历十年前的噩梦也不要和这个猪一样肮脏的男人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好像还提到了“汽油”对吗?

原来门口摆放的油桶是这样的用途啊。

成为了矛盾的自己,无法容忍其他矛盾的存在。

每一天都活在没有答案的悖论里。

既然无法找到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问题也一起破坏掉。

所以干脆用火焰好了,就用这世间最为圣洁的东西把一切矛盾着的、痛苦着的、不安着的的全都烧得一干二净。

刘三不禁想起了那个苏美尔人。

公元前2400年,他用楔形文字刻下了世上最早的谜语:

“有这样一所房子,人们进去之前看不到任何东西,可是进去之后就能看到了。请问这所房子是什么?”

苏美尔人没有给出答案。

后人只能猜测。

有人说是学校,有人说是庙宇。

还有人说是坟墓。

但是无论怎么猜测,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揭晓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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