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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自由国度的香甜空气里尽情讴歌青春

大众时代

  

“已解开自由芯片锁定。”

7月9日,星期天。

【社交】

【新消息2条】

【新消息窗口1·邮件】

FROM:都德·朗(ID:111367)

TO:纪信(ID:111111)

很高兴你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让我可以通过这样迂回轻松的方式和你取得联系。

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通过间接的邮件交流比面对面的直接交流要更加自由便利,许多因为顾虑虚伪的交际礼仪而不敢说的话可以通过干巴巴的文字直言不讳。事实上我并非擅长交际之人,不是能力的缺失,只是单纯觉得麻烦。当然,如果交往的对象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对其敞开心胸。不久以后我会回到学校,身为你的室友,我们将会有一段短暂的时间朝夕共处,纪信同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我很在意,兴奋且好奇。

想必的你会感到意外:为什么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家伙会有我的id呢?他是如何找到我的?说实话,要找你的ID真的一点不难(话说回来你这id也太厉害了吧,果然是被社会所看好的潜力股),尽管我们素昧平生,但“纪信”这个明日之星的大名可有不少人知道。我只不过是向同行的导师一问,他就把你的id告诉了我———你不必查找自己的好友名单,我的导师并未将你添加为好友,但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了一大串学生的id,你的大名自是赫然在列。我问他为什么只记id却不加为好友,他只是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并不肯告诉我有何目的。

容我从头进行自我介绍。我叫都德·朗,是你最亲密无间的室友。虽然我们从未见过,但我深信一旦相遇你一定会喜欢上我(哈哈)。如果从班级的花名册上看,我隶属的班级应是高一E班,很遗憾不能与你同班。当然即便我和你一样被编入A班,大概也没什么机会与你同窗。由于我特殊的身份,我的高中时代将很少在校园中渡过。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光明高校有一个特殊的学生类别,叫做“采集生”?我就是一名采集生。谨防你不了解采集生的信息,我姑且简单地阐述一下。当然如果聪明的你对其知根知底,还请无视我下面的几段话。

采集生是大众国单独设置在光明高校的特殊学生种类,本质上采集生与其他所有在校生一样都是普通的高中生,但采集生在完成基础的学业之外还有其他特殊的学习目标———应该说这个特殊的学习目标才是采集生的主要任务,而基础的学业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大众国国民的祖先来自地球各地的多个国家,由于战争的戕害,人们才不得不聚集到一起,重新建立起新的共有的国家。原有的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但那些国家扎根的土地却不会随之消失。采集生的目的就是前往那些早已被世人抛弃的荒芜死寂之地进行考察,发掘有益于大众国社会发展的知识与物产。在外出修学的过程中,我们也需要接受与一般学生相同的课程,也要参加考试,但试题的难度较低,学校对我们的成绩也没有太高的要求。

采集生招生并非采取自主报名原则,而是由计票系统随机抽选,一般而言一届学生中不会有超过十人被选中,比方说我们这届高一,被选为采集生的人只有4人,包括我在内,而导师只有一位。当然,被选中的学生也可以拒绝成为采集生,和其他学生一样选择学习普通的课程。可能是我们这届学生为大众国献身的觉悟比较高,被选中的四人无一拒绝这一身份。

采集生的存在并非秘密,只是光明高校并未予以高调的宣传,所以知道有采集生这一学生类别的人确实不多。

我和另外三名同学的名字都写在光明高校高一学生的名单中,我们都有各自的班级与宿舍,但由于采集生受业方式的特殊性,我们几人自开学至今都未走进自己的教室或宿舍,甚至从未踏入光明高校校门半步。我们在前往学校报到之前就已经收到了采集生管理中心的通知,开学当年直接到那儿集合,并被导师接走了。

说句无关紧要的话,那天导师开着一辆破旧的磁悬浮汽车来接我的时候我有一种被人拐卖的危机感。(对了,拐卖这个词想必你没听说过吧?这是我最近在安第斯大陆东北部一处浅海古迹中出土的文献上找到的词汇。据说古时候人类可以作为商品贩卖,而人口贩子通过非法暴力手段获得他们的商品的行为即是“拐卖”。感谢我吧,让你学到了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对于我个人而言,被选为采集生是件十分庆幸的事。我是个如同在天上展翅翱翔的小鸟般不愿受拘束的人,长时间坐在教室里接受枯燥的课业对我而言就像在炎热的夏夜穿着五件大衣坐在桑拿房那样难以忍受。带着旺盛的斗志与好奇心去探索隐藏在神秘土地上的真理更符合我的风格。

我们开学后去过了不少屋脊大陆之外的其他大陆,除了上面说到的安第斯大陆,还有黄土大陆、西伯利亚大陆、落基大陆,最后也就是我写这封邮件时所在的才是安第斯大陆。使用具有自动驾驶功能的磁悬浮空艇去这些地方并不费时,但在落地之后进行实地的考察却确实是件辛苦的事。困于时间有限,我无法花费太多的篇幅向你诉苦,等我回去后见上一面再向你娓娓道来。

我给你发这封邮件的最主要目的是想提醒你:绝对不能因为从未见过面就将都德·朗这个人视为不存在,更不允许你将我视作幽灵或受诅咒而消失的悲剧学生这般反科学的存在。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朝气蓬勃的都德·朗!我正在地球的另一端大活跃地挥洒青春,我充满永不枯竭的能量。请你牢记:都德·朗即将王者归来,请你们做好迎接的准备,我将掀起青春的风景,刮醒你们所有人因沉迷学习不能自拔的死脑袋!颤抖吧,愚蠢的凡人!

虽然我至今没去过咱俩的宿舍,这种充满强烈占有欲的言论似乎显得厚颜无耻,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请不要上我的床,永远不要,不管你上去干什么都是绝对禁止的事项!

PS:不必回信。在我回去与你相见之前,我会把你放入消息拒收列表。哥就是这么霸气。就这样吧,洗干净屁股等着我去找你吧。

收件日期:大众时代9732年7月8日,23:41

纪信很乐意阅读这样一封文风活泼的邮件,尤其是在一觉醒来仍有些困意之时,更何况邮件的作者是他一直都很在意的室友。确认都德是个真实的存在,且不是因为某些社会性原因受到限制而不能出现后,信释然地松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如此牵肠挂肚,大概是他和室友冥冥之中自有缘分之故吧。

还有另外一条未读消息,信点开来。

【新消息窗口2·即时聊天】

畑 二郎(ID:147552) 8:41 7月9日

——在吗?

畑 二郎(ID:147552) 8:44 7月9日

——很急啊,在的话快点回复。

畑 二郎(ID:147552) 8:50 7月9日

——你该不是还没醒吧?怎么可以呢,一到周末就赖床!

畑 二郎(ID:147552) 9:02 7月9日

——啊啊啊,我快疯了,我需要纪君的支援啊!快给我起床!快给我回复啊!!!!!

看到那结尾处的连续五个感叹号,信预感二郎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自己帮忙,而他居然自顾自地酣睡着,把二郎晾在无人回复的落寞中二十多分钟,实在是有些失礼。信赶紧回复。

纪信(ID:111111) 9:18 7月9日

——睡醒刚看到,不好意思。

——怎么了?

畑 二郎(ID:147552) 9:18 7月9日

——你可真是怠惰啊。

——纪君很受欢迎吧,我觉得像这样的事必须问一个受欢迎的人才能得到有用的答案。

纪信(ID:111111) 9:18 7月9日

——也许…算受欢迎吧。你要问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畑 二郎(ID:147552)9:18 7月9日

——你应该不是处男了吧。

正在刷牙的信在看到虚拟数字屏幕上二郎发来的这句话时,忍不住噗地一声将漱口水全部喷在盥洗室的镜面上,溅得水槽边缘满是白色的泡沫。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无礼的挑衅,心情顿时有些不愉快。

纪信(ID:111111) 9:19 7月9日

——我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么这次交谈就此打住。

信并不讨厌畑二郎,相反,对于畑二郎老实的性格还有些喜欢。但畑二郎有个很不好的毛病,就是好色,完全不懂得掩饰的好色。

有时信和他一起在路上走着,看到一些漂亮的女生他就会像热得受不了的狗一样把舌头伸到嘴外,一副想冲上去狂舔一顿的愚蠢模样。他还做了一份笔记,其名曰《观女笔记》,大致上将学校里比较漂亮的女同学甚至是女老师都记在其中,以专业的角度给她们的外在进行评分。总分是由各小项分累加起来的,信朦朦胧胧记得小项项目大概包括:身高、体重、颜值、胸、腰、臀、腿、装扮、声音、皮肤之类的十项,可能某些项目有些出入。单项满分为10分,所以总分满分为100分。

在这份《观女笔记》记载的数百名女性中,只有一人得到了畑二郎给的满分,那就是现任光明高校学长会副会长、被人们评为两大校花之一的、来自高二A班的凯莉学姐。而同样来高二A班的另一名校花同时也是现任学生会长的金穗子学姐则由于臀部相对不够翘的劣势以98分排名第二…

畑 二郎(ID:147552) 9:19 7月9日

——你一定不是处男了吧!

——虽然目前还没到需要探讨性技巧的地步,但我得先在起跑时取得优势,而你显然精于此道,故而特地向你取经。今天有个女生向我告白了。在我的笔记中她得了71分,还算可以。

纪信 (ID:111111) 9:20 7月9日

——用自己打的分来判断一个女生的好坏,好差劲的人啊。

——取什么经?

畑 二郎(ID:147552) 9:20 7月9日

——当然是关于约会的事情啊。我和她约好下午见面,一起出去玩玩,这就是传说中的约会吧。纪君快告诉我,在约会中应注意什么,然后做什么才能让女孩子脸红心跳感受到浪漫的氛围?

「知识盲区啊…」一股无知的挫败感令正在用毛巾擦脸的信手上的动作变得缓慢。

尽管信确实受到不少人的青睐,收到的情书或告白确实很多,但他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好意,从未谈过恋爱,别说什么性方面的经历,就连约会都从未有过。被畑二郎如此虚心求问,他感觉受到了温和的侮辱。但对方如此真诚地向自己请教,如果不予理睬未必太失礼了。信想了想,手指轻触虚拟键盘。

纪信(ID:111111) 9:21 7月9日

——第一次约会的话不需要搞得太复杂,能让对方留下美好的记忆才是最重要的。刻意去制造高难度的浪漫,往往容易弄巧成拙,被对方看到自己难堪的一面就不好了。不如想想简单平凡一点的方法,去哪家气氛不错的店共进午餐,陪她逛逛喜欢的店,然后再去看一场好电影。这些步骤虽然俗套难以制造惊喜,但对于第一次约会,还是踏实轻松些才更能让人觉得有安全感吧?

——更何况是女方主动向你告白,你只要展现出自己可靠的一面就足够了,脸红心跳的浪漫情事等关系亲密起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畑 二郎(ID:147552) 9:23 7月9日

——好像有道理啊。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多谢老司机开坛授业!万分感激!

——我一定会凯旋而归,再见!

看到畑二郎发来的“再见”二字,信显然松了口气,被二郎那样感激不尽地道谢,信很惭愧。他只是胡乱讲了一通,实际上面对同样的情况,自己也毫无头绪,但二郎却把他随便说的话当成锦囊妙计了。信只祈求二郎约会顺利。

信将拧干的毛巾挂上毛巾杆,换好衣服准备出去吃早餐。他正想用自由芯片打开宿舍的电子锁,门外的辨识系统就在此时响起通过身份认证的嘀嘀声,门锁内栓顺滑地跳开,苏眼推门而入,她没想到信就在门前,突然吓了一跳。

“呃…”

“不好意思吓到您了。”

“你要出门吗?”

“嗯,还没吃早餐。”

“一起吃怎么样,”苏眼脸色微红,“我也还没吃。”

“好啊。”

光明高校的学生宿舍配有极为安全的防盗门,除了门体坚固极难破坏之外,内部还安装了身份认证系统和报警功能。入住的学生必须将自己自由芯片信息与防盗门的身份认证系统相匹配,匹配成功的芯片持有者便可授权与其他人,也让他们的芯片与系统匹配,如同多配了把钥匙给他。苏眼就是经过信的授权才得以轻易打开这扇门,每个学校日都过来叫信起床。

“说起来我室友有没有匹配宿舍的身份认证系统呢?”信和苏眼身在高速下坠的电梯中,“他发给我的邮件上可是说自己从来没来过宿舍。”

“你和室友取得联系了吗?”苏眼问。

“是啊,他前天加我为好友,然后昨晚发了封邮件过来。他正在其他大陆修学。”

信说着,视线转移到苏眼身上。今天她扎了根规规矩矩的马尾,两撇柔顺的发丝从两腮垂下,轻轻抹在精致纤细的锁骨上。她穿着白色的短袖衫和牛仔短裙,柔弱而富有曲线美的躯体以及修长光滑的腿令人眩目。信赶紧挪开视线,脸部有些发烫。

“怎么了阿信,”苏眼冰凉柔软的手突然贴在他额头上,“你脸好红好烫…发烧了吗?”

“没有…把手放下吧。”

他的声音就像在乞求。苏眼以为自己的举动惹信不高兴了,立刻将手放下。

“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信被她突然的一句道歉吓了一跳。

“自顾自地去摸你额头,让你很不舒服吧…”

“才不会呢!我是有些难为情啦…”信说着闭上眼睛埋下了头。

听他这么一说,苏眼才意识到自己想入非非了,心里又有种酸甜的喜悦,也低下了头。

“嗯,阿信没生气就好。”

“我怎么可能为这种事生气,不就是探了探额头,我们小时候总是一起洗澡呢…”

“这个求别说,”苏眼罕见地大声打断信说话,“太难为情了。”

“青梅竹马嘛,小时候都会有这样那样亲密到叫人日后回想起来羞耻得想挖个大坑把自己埋起来的事。”信笑语,“我可是不会忘了这码子事的。”

苏眼只是红着脸低着头,既无悦色也无愠意。每当看见她低着头静默不语,一副老实谦卑的神态,信总会心生酸楚的怜意,想紧紧牵住她的手,和她并肩向前,在众人的目光下行走。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信也悟不出个所以然。

小时候,在纪信面前,苏眼总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她的根据是自己比信早出生了两小时。她经常信心十足地扬言要像姐姐一样照顾信,比方说喂他吃饭,帮他穿衣穿鞋,甚至是便便之后帮他擦屁股之类的日常琐事都要包办。但她真的太过笨拙,典型的动手能力缺失,每一次“照顾”,最终都会搞得一团糟,然后她会因为自己的失败而悄然落泪,虽然不曾哭出声,但双眼必然又红又肿。而当弟弟的信,又总是像个哥哥一样安慰她,帮她擦干眼泪,收拾烂摊子。

尽管从行为上来看苏眼这个姐姐完全不合格,但信从小就认为,她的思想比自己要成熟许多,也许同一个年龄的人,女性总是要比男性更成熟的。在信刚刚五岁时,同样五岁的苏眼已经开始上小学了。五岁的信对此十分不满,要求苏眼别去上学,而是留在家里陪他玩。苏眼当时似乎是这样回答他的:

“虽然很对不起小信,可是我得赶紧上学,爸爸说过只要上学了就会开始长大。我要快点长大,因为我爸爸妈妈年纪很大了。”

像这样体恤父母尽显孝心的话,也许有不少幼年孩童能从电视的广告中偷师学艺,在连“孝顺”这一词汇的意思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笑嘻嘻地脱口而出,这不罕见,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值得父母欣慰的事,他们只是复刻自己听过的话,而未能领会说这话的人应有的心意。但苏眼有些不同,信依然记得她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那是带着酸楚与感恩的成熟表情。

苏眼的母亲生下她时已是五十八岁的高龄,即使是在医学水平已发展到可能无法再发展的大众时代也是个很高的产龄了(大众国超高的医疗技术可以保障绝大多数身体健康的妇女在六十岁时仍保留生育功能)。在苏眼的成长过程中,每当看见其他小孩和他们风华正茂的父母手牵手在路上嬉游,再想想父母已现颓态的沧桑容貌,她总会有一种悲哀的落差和诡异的疑惑: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会比别人年长那么多呢?他们比一些小朋友的爷爷奶奶还要年长,这是为什么呢?爸爸妈妈二十多岁就结婚了,为什么直到年近花甲才生下我呢?

尽管她并不太在意父母与自己悬殊的年龄差距,但这差距终究会给她带来麻烦。上小学时苏眼年纪比同班同学小,本来就容易受欺负,再加上父母年纪大,刁蛮任性的同学们经常围绕这一点嘲笑她。苏眼虽然忍耐了过来,但这些冷色调的回忆永远都缠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父母上了年纪,在她上小学时已双双退休。虽然医疗水平发达,小毛小病很容易医治,但再有效的药也非万能,肉体终会腐烂,当一个人衰老到必死的境地,那他真的必死无疑。五岁的苏眼就明白了这个道理,那是在她看见公园里那棵上千年的松树枯死后领悟到的。父母已老,父母会死,我必须快快长大,既是为了父母,也是为了自己———五岁的她如此想。

如今回想起苏眼五岁时说过的话,信没有半点“这小孩真聪明”的后生可畏的欣慰,反而有些同情与恐惧。五年前苏眼的父亲死了,如今只剩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但她母亲也时常染病,躲在幽静的家中很少出门。有时信会这么想:她每次放假回家,看到白发苍苍的母亲和空荡荡的寂寞的家,心情一定很沉重吧?她会偷偷哭泣吗?她能承受吗?她会哭吧,也只得承受吧?

尽管这些略显沉重的成长经历和生活背景使年少的苏眼确实带有一丝“姐姐式”的成熟气质,但自从纪信身高超过她的那一年(似乎是十五岁?信也记不太清楚了,明明是具有胜利意义的重要时间点)起,信觉得苏眼更像是自己的妹妹。长大后的她内向怕生,凡事总往消极的一面去想,虽然很努力地尝试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但方法上的不足使得她并没有多少朋友。她喜欢安静,而寂寞并不在安静的范畴之内,每每有难过的或开心的或无法理解的事,她总会也只会和信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地向他诉说,因为无论是待人接物的社交能力还是领悟世间道理的智慧,信远比她高明。她只和信说这些话,她甚至连母亲都未曾与言,而信不仅是个优秀的倾听者,更是一个聪明的开导者,他总是像一个前辈那样为苏眼排忧解难,为她开了无数计人生的药方。她信任他,他关心她。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对于苏眼时常萌生的怜意,正是源于自己将她视为亦姐亦妹的奇异心理吧。

突然,信发现苏眼那双水灵的妙目正紧紧盯着他看,黑水晶般深邃真实的瞳孔中既有一丝好奇又有些许惯例式的怯懦。她为什么会盯着自己?当意识到自己正与她四目相对,信猛然醒悟:原来自己从刚才就一直盯着苏眼看,她只是自卫反击。想明白了这一点,信赶紧移开视线,苏眼也收回了警戒状态。

“干嘛盯着我看呢?”信假装若无其事先行发难。

“难道不是因为阿信刚刚一直用奇怪的眼睛瞪着我,还笑嘻嘻的!”

“我才没有…”信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毫无说服力,完全只是狡辩。

“你有。”她嘟起粉嫩的小嘴,信用检查的目光快速扫了一眼,确定她今天没涂口红,心里很高兴。

“好,我有。”他不打算继续拉拉扯扯地为自己进行无聊的辩护,“因为今天的眼很漂亮。漂亮的事物总是会吸引人多看几眼嘛。”

“叮”的一声电梯门安静地打开,已经到楼下了。信快步走出来,出了宿舍楼大门,却迟迟不见苏眼跟上来。他回头一看并没见到人,而电梯门已经关上。门外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从“1”飞快地向上蹿升,直到“87”才停下,然后又以同样的快速逐一递减。

「她是笨蛋吗?」信有些哭笑不得。

等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时,苏眼尾随在两名女生后面走出来。她又习惯性地低埋着头,但信根本不用看都知道她一定又羞红着脸。苏眼好猜的性情让信觉得有趣,仿佛她是一件信无所不知的玩赏物,他独占着苏眼一切无人问津的秘密。

“傻瓜。”信等到她走近时,以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嘀咕。

“还不是因为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苏眼微仰起头生气地瞪了他一信,眼里又满是欢欣的娇柔。她那并不完全对外开放的脸颊果然透着微热的绯色,她的一切反应尽在自己预料之中,这让信有股野蛮的自豪感。

“我只是实话实说哦。”

“这样的实话是不是有些太假了…”

“绝无半点虚假。”

“别人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夸赞还是善意的谎言,这点程度我还是分得清的。只有阿信会偶尔说我…偶尔说这样的话,没有其他人了。”

她一副悻悻然的落寞模样让信很不满意,她就是因为这种自觉得有些疑神疑鬼的性格才会在这个昌明的好时代仍不受欢迎。信认为尊重别人的性格是理性的体现,但只在面对苏眼时,他想纠正她,用自己的思想强迫她改变自己。他想让她变得开朗自信,大受欢迎,但有时又怕她突然受欢迎后会与自己渐行渐远…

这种自相矛盾的思绪违背逻辑,继续考量下去只会陷入死循环。他觉得还是顺着她吧,可每当她说出或做出太过谦卑以至于招人嫌恶的言行时,信就忍不住想教训她的冲动,至少在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必须改变她。

他突然伸出右手,将她垂在额前的有些阴沉的刘海推了上去,圆月般饱满白净的额头令人眼前一亮。他又伸出另一只手,食指稍稍用力地在苏眼美丽的额心弹了一下,可以听到指甲背敲击额头的轻脆声响。苏眼眨了眨眼,显然有些受惊,她摸了摸有点疼的额头,眼神呆呆地看着信。

“这个举行包含着哪些意义?”

被她这么一问,信突然也愣住了,自己到底这么做的初衷究竟是什么呢?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脑筋一旦闪了根,有些上一秒还思路清晰计划周全的要干的事在这一秒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面对苏眼的质问,尤其当她那双纯洁无垢的漂亮眼睛就这么盯着他,他竟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清。

“当…当然是有意义的了。我是想提醒你…呃,额头不能总用头发埋着,人的皮肤就像喜光植物一样,得多晒晒太阳…嗯,这是这样,缺乏与阳光、空气的接触,额头很容易长痘的。”

真是蹩脚的解释,他好想挖个洞钻进去。

“原来是这样啊,我记住了。”

她甜甜地笑着,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拭额心的那点红,黑黛黛的眼珠微微向上一流,粉嫩温婉的嘴唇勾起一抹绢帛般的柔。信有些看痴了。

“我们分头走吧。”

苏眼轻盈的话音敲醒了信温酥的醉意,他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冰凉的小手。

“不行,一起走。”

“你…”苏眼红着脸试图将手挣开。

“这样就好!”信语气强势,但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上一次牵苏眼的手是什么时候呢?年代的久远已不适合用“追忆”,大概要“追溯”到五六年前了吧?对于人类短暂的一生,五六年的时光至少相当于人类历史上一个维持了两百多年的朝代吧?上一次牵手是纯粹无知的青梅竹马之谊,这一次呢?他与她依然亲密无间,但除却友情,此刻能否容得下更微妙也更炽烈的其他情感?

苏眼娇小柔软的手已经屈从,不再试图挣开,她本人也不发一言,只是低着头红着脸,连看都不敢看信一眼。信的心脏以异常的快节奏放肆地蹦迪,骚狂的声响似乎会穿透肌体,传入旁人耳中。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牵着苏眼的手儿轻慢地走出宿舍楼的大门。

他起初也不敢看她,因为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但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保持沉默,只是僵硬地踩着各异的步调,信感觉有些糟糕。他想知道苏眼是什么反应,于是试探性地向她望去,却正好与她有意无意间射过来上怯懦的目光交错,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然后同时从鼻息间发出轻俏的笑。

树梢的两只小鸟用聒噪的啼叫嘲笑他们的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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