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个身形纤细、头戴浴帽手提浴球的半裸男就是那个在班禅海滩向苏眼表白的人。那个该死的家伙。但再次相遇，他留给信的印象似乎较之前大相径庭。
“呃，你就是都德·朗吗？”
谨慎起见，信还是重新确认一遍。对方依然借助门扉半遮半掩，显得十分犹豫。
“啊…嗯，是的。请进。”
他没有询问信的情况，显然他早已谙熟于心。根据先前都德发给信的邮件，可以轻易推断出他对信十分了解而信却对他一无所知。邮件中的都德给信的感觉是：他是一个很不要脸却又很聪明的人，也许性格很活泼。但亲眼见证活着的真都德时，信难免有些惊讶，都德是个古怪乖僻甚至有些许恶心的人，信似乎很难喜欢这种人，更别说和他同住一个宿舍一个月之久。
当信步入熟悉的宿舍，猛然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气息。数以百计的彩色泡泡在空中慢悠悠地漂流，整个厅室弥漫着浓郁的柠檬香波味，而光滑的地板上尽是湿漉漉的水迹以及未干的脚印。信看看地面，又看看半裸的都德，一时间哑口无言。
好在那头恶心的生物还算会看气氛，他的视线没在信身上停留半秒，而是扭头重回他翻云覆雨的浴室，在“啦啦啦”的歌声唱过几句后他似乎才意识到浴室的门没关。云雾状的白泡沫海洋中隐约伸出一双手，粗鲁地将浴室门砰一声关上。
信有种想打人的冲动，所以他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都德在洗完澡后还是肯穿上衣服的，那是一整套的黑白竖条纹短衫短裤。虽然信对室友囚服般的着装与诡异的穿衣品味有很大成见，但只要他不是**或半裸，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不管怎样，先和他打声招呼吧。」
信整理好像被小偷洗劫大乱的房间般的思绪，决定用理性的视角和积极的态度去和室友交流。他走向刚出浴室的都德，并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
都德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自己房间，随即将门关上。伴随着嘀哩嘀哩的电子声响，他上了数据认证锁。
“好气啊……”信上齿轻碾下唇，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突然他的手背震动了一下，收到了一条消息。
【新消息窗口1·即时聊天】
都德·朗（ID:111367） 12:17 9月1日
--在吗？
信觉得自己脾气不错。
纪信（ID:111111） 12:17 9月1日
--在。
都德·朗（ID:111367） 12:17 9月1日
--你在就好。
--从今天开始的一个多月，我们将开始亲密无间的同居生活，还请多多指教。
亲密无间？信觉得两人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有间”的，至少间隔了一层门板。
纪信（ID:111111） 12:17 9月1日
--您不考虑走出客厅面对面地互相指教吗？
都德·朗（ID:111367） 12:18 9月1日
--何必那么麻烦，我最讨厌那些繁琐的社交流程，我们刚才已经有过赤诚相待的美好时刻，这就够了，没必要拐弯抹角再去搞什么无聊的面谈。
--对了，上次我不是发了一封很长的邮件给你吗？有什么感想？为什么没有回信？
很长的邮件？
信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信确实在暑假尾声收到了都德的来件，但内容只是告知信他将在开学时返校的事情，结尾处调侃了在班禅海滩戏弄信和苏眼一事，此外并无其他。整封邮件也不过寥寥数百字，篇幅很难用“很长”来形容。
都德·朗（ID:111367） 12:21 9月1日
--？？？
--上厕所了？
纪信（ID:111111） 12:21 9月1日
--在线。
--你确定那是一封很长的邮件？
都德·朗（ID:111367） 12:22 9月1日
--开玩笑，小一万字了还不算长？
信更觉得奇怪了，一万字？实际篇幅连一万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吧？是不是这个爱虚张声势的家伙又使用夸张的手法了？
他打开自己的邮箱，再次确认了那封来自都德的邮件，毫无疑问只有469个字符。信又看了下另一封更早的来自室友的邮件，那封虽然有四位数的篇幅，可怎么四舍五入都算不上万字。信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把两封邮件原封不动转发给他让他自己确认吧。」
纪信（ID:111111） 12:25 9月1日
--这是你目前为止发给我的两封邮件，自己看看，我不知道你说的很长的邮件是哪个。
--［附加文件1］
--［附加文件2］
信将两封邮件发出后，对线的都德许久没有回复，显然是在查看附加文件的内容。将近十分钟后他才重新回复。
都德·朗（ID:111367） 12:34 9月1日
-我说的是第二封，但你怎么给我来了个删减版？
删减版？这明明是原件啊。信对都德的回复越来越觉得奇怪，从会话的一开始就疑云重重。这个爱捉弄人的家伙难道又开始了？
纪信（ID:111111） 12:34 9月1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两封邮件都是原件。
当信发出这条消息后，一股不可名状的怪异感从胃部直拎至干燥的喉咙，仿佛有类似于黏糊的鳝鱼的恶心物体在体内蹿升。一万字的邮件？在邮箱里根本找不到，他也不记得自己曾删除过这样的邮件。那么，它是否从未存在过？存在与否本应是一念之间即可下结论的事，万字邮件是不存在的。但有一种力量在敦促着信，在试图扭转他的想法，像是要翻案一样让信意识到自己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那是一种极为原始的力量，信认为那叫良知。
他犹豫许久，再次敲击虚拟键盘。
纪信（ID:111111）12:36 9月1日
-我发的确实是自己邮箱中的原件，但经你这么提起，我似乎确实有看过一封很长的邮件……说来也奇怪，我完全不记得那封邮件说了些什么，但有一个印象：它的内容是黑色的。
嘀！
［当前无网，消息发送失败，请稍候再试！］
信的眼睛从未像此刻一样睁得大如石斗。开什么玩笑，这可是运用永久性通信服务的超级系统，整个国家每一个角落都有信号覆盖，自芯片系统上线以来九千多年从未出现过断网的情况，怎么就在这时断网了？
这时，信收到一条来自学校的通知，是关于即将开始的地区体育大会的注意事项。
「恢复了？」
他没有理会学校的通知，而是将给都德的消息重新发送。然而……
嘀！
［当前无网，消息发送失败，请稍候再试！］
虚拟屏的左上角十分刺眼地显示着2.14gb/s的即时网速，看起来就像无情可憎的嘲讽，信无法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他又重新发送一次。
嘀！
［当前无网，消息发送失败，请稍候再试！］
再来一次。
嘀！
［当前无网，消息发送失败，请稍候再试！］
不可能，再来一次！
嘀！
［当前无网，消息发送失败，请稍候再试！］
信简直要抓狂了。
他站起身，走向都德房间所在的方向。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状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询问这个近在眼前却和自己一同被芯片系统世界抛弃的室友了。
“都德，你收到我发的消息了吗？”信站在房间门口发问。
无人应答。
“睡着了？”信敲了敲门。
静如深山老林。
“说句话吧。”信有些烦躁，敲门时用了更大力气，发出更响的声音。
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的声息，他感到不对劲。
“抱歉，我要进去了！”
未等到可能等不到的回应，信推门而入。在这间墙壁上贴满密林、草原、幽谷、河川等自然风景的大张照片的房间中央，换上便衣的都德躺卧在地板上。他面色青灰，全身抽搐，眼眶中血丝密布。他似乎是看着信，但眼珠在不停打转，视线未能固定，大量的唾液从他嘴角渗出，除了细微的呜咽声，他说不出任何能称得上语言的话。
信急忙向他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