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男生 > 悬疑灵异 > 睁大眼睛仔细看我

五月的尾声 我的尾声

睁大眼睛仔细看我

  

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我们往往因为有所自恃而失之于大意,反不如缺陷却能对我们有益。

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

*

五月已接近尾声,我这周身疲劳的情况却没有丝毫好转,这种对于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干劲的感觉,我想一定是因为那俗称的「五月病」吧。

即便已经到了月末,但是病状却没有丝毫好转。

真是顽固的疾病。

这话要是在别人听来,大抵会觉得我是在推卸责任。不过我是确实相信,五月病不单单是一种集体泄气的现象,而是确确实实的一种病症。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正罹患比「五月病」更加夸张,更加不切实际的病症。

关于我具体是从什么时候患上这个古怪病症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能依稀记得是在10年前。

或者说,我的记忆如今就像是损坏了的老磁带,每到特定的节点就会变得杂音四起,模糊不清。

但这么说也不贴切,磁带损坏多半是由客观因素造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段模糊的记忆是我自己不愿想起,就好像自己亲手把自己的记忆片段撕掉了一般。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那段模糊的时间之后,灾难就攀上了我的脊背。

自那时开始,在我的眼中,他人的面部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并非是视力下降之类的,而是明确的,单单针对“面孔”的模糊化,如果要描述的话,就是像脸部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纯黑色面纱,不单是不清晰的程度,连五官的大致模样也看不清。如果用摸的,那么即便能认知到这是一个怎样的物体,但是在脑内却还是无法将其联系起来,组成一张脸。画像和雕塑,如果是基于真实人物创作的,那么我便也看不清,但如果是完全的架空作品,或者五官经历了过度的夸张,符号化,那么便不受影响。

医师依此判断,这大概是因为我受到了什么创伤导致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知障碍,事实上,我那段模糊的记忆也成为了这种说法的有力佐证。

并且,伴随着这种认知障碍一同袭来的是如同贫血般的症状。

之所以说是「如同贫血般」而非断言它就是贫血的原因是:在身体检查的报告里,我完全没有能引起贫血的理由。但是在受到过度刺激的情况下,我的身体却又的确会产生贫血会出现的情况。而且这种症状在近期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一不注意就会发作的程度。

到目前为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但是我总觉得,这和那该死的认知障碍,和那空白的记忆有关。因为在症状尚未发展至此的时候,寥寥几次对我造成强烈刺激的情况,全都涉及到那段空白的日子。

所以我想,一定是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让我不愿再看到他人的脸,甚至想要以死亡躲避这段时间,这种强烈的感情甚至影响到了身体.....听上去似乎有些超自然的味道,不过你看,这种事情其实意外的能找到很多例子,像什么老妇人为了救自己的孙子而举起汽车啊....之类的。所以我想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至于为什么如今症状进一步加深了,我想是因为我已经彻底对活下去没有渴望了吧。

但是别误会,我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无趣,但是并没有「这个世界上独我最惨,我非死不可!」的感觉,比起那些真正不幸的人,我还算是轻松的很了。切要分清,「不想活」与「想去死」完全是两种状态。前者相当普遍,只不过是具备了接受死亡的心理准备,后者则往往是彻骨的悲伤,绝望加上些许错乱导致的惨剧。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的确不想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自杀。我就像所有不想活了的人一样,假如死亡到来的话,我完全可以接受。但是我尚且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死亡暂且不会带给我幸福,所以我还是苟且活着吧。

不过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具备了去死的理由,我一定会放手去干。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定都是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

在我东奔西跑,度过这意外繁忙的一天之后。疲劳袭来,将我死死摁在床上,不留喘息的空间。正在我思考我的贫血症状什么时候才会来拜访我的时候——

「我实在不喜欢他」

没有任何征兆的,一声如绣眼鸟般轻巧嘤咛的抱怨声从左手边的帘后传来。

这稍稍减轻了我的烦闷与萎靡。

是我唯一的室友。

她在我隔壁定居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在这一个月之间,从无话可说到无话不说,我们进展飞快,如今已然像是交谈多年的老友。

说是无话不说,但其实我们也只聊当下。对于她,我只清楚她患有严重的视线恐惧症,总把自己包的像个蛞蝓,藏身在隔开病人的厚重帘布之后。我为数不多看到她的几次,她都戴着黑漆漆的渔夫帽,大到夸张的太阳镜,以及纵向拉伸的有些过分,遮盖住大半张脸的棉布口罩,而且完全不顾天气,全天用被子将自己狠狠卷紧。

除此之外我对她一无所知。

包括名字。

是的,至今我仍然不知道她叫什么。

并非是因为羞于启齿,应该说,我们相当有默契的保持着这种既疏远又亲近的关系。

链接我们的,是此刻对于彼此心与心的共鸣,这种关系脆弱,不稳定、但是却比什么都纯粹。说的再浪漫点,我们既不在意彼此的曾经,也不在意彼此的未来,仅仅因为被当下的彼此吸引,所以才接近。勾勒出脑中代表她/他的符号的,是她/他现在的一举手,一投足,是完全属于她/他自身的东西。而非名字,父母,社会地位,这些或者无法自己决定,或者居于利益考量的东西。

而她口中那一位「讨厌的人」则是我的主治医师。一位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按蛞蝓小姐的说法,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硬如僵尸般的笑容,据说他曾是医院最年轻的主任,在上学的时候就是高材生,双修了心理学,医术高明,但却没救回自己的女儿,妻子也因产后抑郁离他而去,打那之后他似乎就忘了怎么笑。工作态度也一落千丈,主动要求调到这里,成了尸位素餐的活死人。

我能理解蛞蝓小姐讨厌他的理由,他总是带着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我们,他似乎把对于自己人生的苦闷都移情到了我们身上来,我们成了「苍天不公」的证物,只要看着我们,他就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到命运的头上,但对于因为孩子早夭而疏于看护自己的妻子等事却只口不提。就像是家里蹲的那群人将自己找不到工作的理由怪到教育制度上,怪到社会头上,每每提到这些事,就是「当初我也,如果...就好了!责任都在...!」,人总是这样,尚且有办法挽回的时候从来不会去尝试,因为我们太愚笨,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恐怕都没有想到原来还有这种糟糕的可能性。他主动要求调遣到我们这里来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看着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命运的被害者,大概也能感到一丝宽慰。

意外的是,他今天居然特地来对我嘘寒问暖。要知道,虽然名头上他是我的主治医师,但是在住院的这几年里我却鲜少能见到他。平时了解病情之类的事全都是护士小姐在做,而每次见到我总少不了对他懒惰的抱怨和诅咒。

不过说是嘘寒问暖,其实也只是详细的了解了一下近况,并要求我去做几项检查,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他着重的了解了一下病况,要求我在明天中午12点之前到他的办公室,并且在离开的时候展现了一个不适合他的,有点耐人寻味的表情。

看上去稍稍有点失落。

如果一般的医生这么说,我肯定会心惊肉跳,不过既然是他这么说,那估计是要有好事发生了,说不定是我要出院,他正因为一个绝好的心理安慰剂消失而暗自神伤呢。

我强压心中的不安,这么想到。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就医师的话题与蛞蝓小姐多聊几句,但是今天我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于是没有接她的茬,而她也敏锐的捕捉到了,巧妙的结束了这个话题。这就是我为什么爱这段关系的原因,我们之间无需太多的礼节,开启话题不用,结束话题也不用。因为没有需要遮遮掩掩的东西,让我们在这种未知中反而建立起了信任。谁也不会多想些什么。

随着话题结束,我切断了自己的电源,以过早的时间进入梦乡。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