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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此世偶然(三)

民国二十六年

  

小路深不见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深山老林陷入死寂。

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喘息和心跳,还有不小心挂到路边枝叶发出的沙沙声。

太阳还未下山,自己的视野里昏黄的落日余光正静静的包裹住翠绿的树叶。

一片片绿叶就像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不放,慢慢地等待着被名为黄昏的大虫所蚕食。

记得书里说日本人认为黄昏是逢魔时,人与鬼的世界会在此时交接,而单独行走在路上的人则会被鬼怪迷去魂魄。

(我不信神佛,但这或许也是有几分道理。)

我已经走了十分钟有余,已经走到了很深的地方。

迷路是不可能的,因为从我走进这里以来只有一条路能行人。

我的脚步越来越快,不是我心生恐惧,但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产生了这种感觉。

我后面有人。

我搭的是最后一趟班车,下车时全车只有除了司机以外的我一个人。踏入这片树林时我也是一个人。

但是现在,我后面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

“那地方不干净。”——回想起司机说的话,我的心跳的越来越快。

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我想回头看却又不敢回头,那东西就在我的身后,像毒蛇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着咬住猎物。

冷汗浸湿了后背,夏季树林中潮湿的空气黏在鼻腔里,忽然双腿不听使唤地开始奔跑,内心中已经不存在什么大胆的想法,只知道不断的在林中小路拼劲全力的冲刺。

大口的喘息,跑到我的双腿开始发麻,身体疲劳,我靠在一颗大树后面,偷偷向我来的方向看去。

空无一人。

天色暗淡,我松了口气,瘫靠在树旁,从背包旁拿出水瓶大口喝了起来。

“哈...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听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信了...哈...哈哈哈,蠢死了,蠢...”我的自言自语还没说完,一阵奇妙的声音又提高了我的警觉。

沙...沙沙...沙沙沙——那是什么穿过枝叶的声音,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而那股声音来自于我的头顶,不应该会有任何人能爬上的树梢。

我深吸了一口气,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那是一只似人似蜘蛛的怪物。

“啊!!!!!”

脑袋想都不想就开始奔跑,顾不上手中落下的水瓶,我撒尽全力逃开这里。

“救命啊!!!”

我一边大喊一边奔跑,不停在树林之间穿梭,早已认不清路在那边,我只知道要用尽全力奔跑。

而我能从头顶听见那个声音,那只怪物追着我不停地发出“沙...沙”这样的叫声。

求生的欲望促使我回头确认它的位置,恐惧让我不敢多看一眼,但那副地狱般的模样还是被我深深刻在心头。

数十只不规则的复眼映照出周围的一切事物,六只腐烂的黑色人类手臂上布满尖锐的体毛,阴森的外露锯齿足以夺去任何生物的性命,头与尾两节中链接的是半个臃肿的人类躯干,原本是人类肚脐的位置露出一根不知道什么的长状物在此时散发出惹人作呕的味道,这是一只足以引起人类生理厌恶的集合体。

“啊啊啊!!!救命啊!!!”

它在树枝间来回跳跃,不断向我逼近,我绝望的呐喊着,期望有谁能来救我摆脱这个东西。

“救命!救命!救,啊!!!!”

昏暗之中我看不见路,在慌乱中原本打算打开手机作为照明,谁知身体忽然失去重心,一脚踏空,狠狠的从坡上摔下,随即世界天旋地转,滚了许久后才撞在什么东西上停了下来。

“咳!”嘴中涌出一丝鲜血,衣服被划破,幸好护住了头部才没有晕过去,但身上许多地方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必须...必须要起来。)

扶住旁边的东西,尝试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左脚动不了,只是轻轻地移动就传来了巨大的疼痛。

(妈的,骨折了吗!)

“沙——沙——沙沙——”

(那个东西要来了快点,快点动起来。)

背包此时只会成为负担,便随手扔下。

“我...我他妈的...啊!!!!”

忍着疼痛,我用尽全力抓着旁边的东西单脚站立起来,而此时我也看清了我到底抓着的是什么。

“车...?”

根据外形来看,应该是辆车。但可惜的是它并不能开——这是辆已经生了锈的弃车,而且模样也不像现代的车辆,倒是像抗日片里的那种军用吉普车,它的车门也因为我刚刚的碰撞整个凹了进去。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疑惑在心中产生,不过现在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右脚费劲力气地向前挪动一步,即便已经很小心了,但剧烈的疼痛依旧从骨折的左脚袭向大脑,迫使我又倒在了地上。

“啊!啊!!”

爬下去,爬下去,爬下去,爬下去!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心中不只何处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大脑中只剩下“活”这一个字。

“沙——沙沙——”

怪物从头顶落到身后不远的位置,我能看见它的复眼中映满了我的身影。

(到此为止了吗...)

我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疼痛已经麻木了大脑,眼皮越来越困乏。而那只怪物似是在嗤笑着我可怜的模样,不停的磨着它两只巨大的尖牙。

“妈的...这都什么东西啊,我电脑硬盘可还没清干净...咳咳...”

抓住地面,我依旧坚持着爬行,像在地上蠕动的虫子。

一步——两步——三步——怪物轻松的来到我的身边,用那腐烂的人类手臂故意抓住我已经骨折的左脚,将我一把拎起,而我已经叫不出声了。

怪物张开了它血淋淋的倾盆大口,粘稠的口腔里长满了恶心的尖牙。

我闭上眼,静候死亡降临。

叮——叮——叮——

“住手,退下。”

忽然响起的是三声清脆的铃铛,就如洞穴中滴在石上的水滴,响彻在这深林之中久久回响。

紧接着是女子那玉般的声音,却又似一缕缥缈的青烟,游离在清晨的树梢,凝结成露珠。

女子话音刚落,那只怪物竟然就化成黑烟散去。

(谁...?)

我从空中摔下,勉强睁开疲乏的眼皮,却看不清月下女子的面容。

(我是得救了吗?)

“你回来了呢,正如我们的约定。”

“你...是谁?”

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现在明明不是该提问的场合,但我的心思不知怎么都被身前这位女子所吸引。

“哼哼。”

女子调皮的笑着,昏黑的树林里一束月光照在她身上,从那影子中缓缓浮出一对被白袜包裹的长腿,微微收束的黑裙和淡青布衣。

“来找我。”

“等...等!”

疼痛和疲劳再次冲击大脑,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失去知觉。

“带上它。”

恍惚之间,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摆放在了我的嘴唇上。

“曼珠沙华, 她能帮你找到我。”

这就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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