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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 遥想空

天花板的绮色妄想

  

『星野空同学,如果有时间,请在下午的工作结束以后,到空中走廊来。

——不能自已的仰慕者敬上』

署名后面画了一团奇妙的东西,作者大概在封装之前也发现了它的奇妙,用箭头标出『百合』。

少年重新确认这封体贴又欠思量的书信开头没有写错,再一次使自己确信世上不应该有人会取名为『空同学』,也不应该会有在书信开头对还未深知的人直呼全名的女生之后,趴到水色的扶栏上,抬起头看看染上一丁点冬意,爽朗得不过分的天空。

「哈——」

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呢。

少年思索着,如果接到信的人匀不出时间,她是不是就要伤心地等到夕阳西下、全校人都离开,然后从此对原本喜欢的人深恶痛绝呢;还有这种虽然绮丽浪漫但是又身兼学校著名景点的地方,当着不小的人流和校内校外人直穿透明建材的目光,她该怎么说出本来就很难说出口的话;最重要的,少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任何女生喜欢自己,对于这封简短情书的来源,他无法锁定甚至大概地联系到某个认识的或者有过一面之交的异性,这样一点基础都没有的告白,她怎么才能有信心成功。

反正人类的历史书已经不知道增厚了多少,见到本人以后如果觉得不错就给她成为这个月食粮的荣耀,惨不忍睹的话就告诉她「死心吧,你不是人类的肋骨」。

怎么才能不让她伤心呢。

显然不具有上述实力的少年思索起该如何好好拒绝。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孩,受到挫折的当时也许会显得很难办,但睡一觉就能爽快地振作起来,过后搞不好还能成为互相支持的挚友;当然也存在这种可能性,她像书信所表现的一样笨拙寡言,在说出话之前就被自己选的舞台给打跑了,都是可以接受的情况;最糟糕的是万一她一向对自己的能力保持谦虚,这封情书仅仅是个华丽的标题,少年一下子为她的魅力所倾倒,所有出于惊慌和不得已的拒绝都被她完美地驳回,那时候该怎么脱身……

只有,奋力逃走了。

放学过后一个小时,身后来来往往的学生似乎仍觉得离开学校是成年或者失败以后才应该做的事。日历本上恨不得用血字圈住的那几个日子就排列在时间之路的转角,一个学期以来,大家每天努力削减对课堂的兴趣,泯灭对生活的希望,向家人摆出所能做到的最冷漠的态度,借此节省下来的精力、活力和注意力正剧烈地推动着年少的身体,来为必将深植在记忆中的经历忙碌。站在尴尬气氛两侧的两个人,不需知道今天是谁带着真心话过来,不管是谁跑掉了、谁呆立在原地,他们的美名和事迹想必都会写进学校和越来越多的人的生命历程里,以某种羞耻的形式,或是某种悲惨的形式。

少年扭回头,否定掉没种的想法。

一定不会发生最坏的情况的,在这座城市里遇到第四个那样的人的话,那么有问题的就是我了,应该接受『正常人』的救赎。

少年注意到自己根本没得出和好好拒绝有关的句子,都在想对方是不是一个容易拒绝的人。

「唉……」

还是先见到她再说吧。

有如出自异国人之手的难看的字不是少年还没见到本人就在思考拒绝的原因。少年很重视这份宝贵的邀请,他清楚这极有可能会是一生遇不到第二次的经历。但现在的自己,恐怕没有资格和能力好好回应对方的心情,不能成为任何人专心喜欢的对象,因为,正有一个不可以交往的女人,和自己处在比交往更甚的关系,并且时不时制造一些完成了交往的人都不敢轻易想象的状况。

她的气色越来越好了。我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搭配起来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

少年敲一下坚硬的扶栏。尽管他不清楚身上的管子也会因为超负荷的物质输送,而在呈现和栏杆相似的形态的时候,产生此时附着在拳头深处的隐隐作痛——这种描述起来都需要换气的复杂现象;但发生的事经过光的反射进入眼睛以后被解读出来的信息的确如他所述。

不解决这个大麻烦,他可没办法避免自己在不恰常理的生活里越陷越深,更不用说加入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

不知不觉又想起关于她的事情,明明都已经决定了。

看看现在又变成什么样了,原本那么要好的两个人。

少年把身子也搭到扶栏之上,向下俯视。带有弧度的走廊总共三层,宽度向下递增,形成阶梯状。两侧的室内通道内,窗户里,还有下方能看到的平面里,该有人的地方熙熙攘攘,不该有人的地方也填入了不少的足迹,和平日里相比十分壮观。小学、初中、高中一体的学校,全部的人都四处穿行走动的话形成这样的景象也是可以想象的,然而亲眼看来还是不免张开嘴巴惊叹。

「哦?」

有一个女生也趴在护栏上,从这个角度分辨不出她是谁,但能看出她在一边思考一边等待着什么,像自己一样。

联想到女生是不是也收到了一样的书信,还是从一个男生手里,署名仙人掌,少年笑起来;想到女生真还到这边来等待了,下面一层的人一定更多,万一男生话都没说出来就紧张地逃掉了,她该是什么表情,少年笑出声来。

五十步笑百步,少年只是想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脸颊,他很快收敛好。总会在关键的时候以为被少年抓着把柄的友人在少年满面笑靥地向活动指导人请假的时候,爽快地凑过来接下了他的剩余工作,所以少年在这里等待了一个多小时了。

不知道下面的人来了多久,不知道她还要等待多久,她应该很开心吧,不管耗费多少时间。

自己完全感受不到。看到漂亮的淡蓝色信封的时候,热情很快被后来居上的忧愁熄灭了,再也没有点燃。

关于她的未来,关于两个人的未来,关于和自己相交的其他人的未来,关于自己的未来,还有身体里令人咬牙切齿的莫名情感,打碎在一起混成一锅味道紧张的粥。怎么都没办法接受,怎么都没办法放心,让自己快乐地去迎接从拿到信的那天开始,接连发生的好事。

对手不是别家的变态阿姨,是同一屋檐下的母亲。是现在最喜欢的人。是最不应该伤害的人;也是最没有理由伤害的人。

那么可爱,那么亲密,恨不得一生放在身边。根本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坚定理由,来用什么过分的、肯定会伤害到她方法。几次三番作下决定,最终还是又只能相信着『放任事情自走只会导致恶化』之类的公理,和她进行虚假软弱的斗争,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我喜欢的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我喜欢的是过去那个温柔的……现在的样子如果没有不允许的事情掺杂在里面,我也一定幸福得发疯了。

但不允许的事情就是不允许,除非她有理由。她究竟能有什么理由,她的理由能有什么用。

我怎么说也是男性,也是她的儿子。她到底怎么了,我能想到的都想过了,能做的大概也都做了。

少年把叹息放生回天空里。

现在已经岌岌可危,哪还有精力分给别人。尽管握有强力的手段,能不能把她彻底制止也不是完全可以确定的事情,这么多次尝试,这么多次失败,这一次的力度是不是还远远不够,全然不清楚。因此,不可以用别人的心意开玩笑。今天这个时间点,不管对方是谁,不管见到之后我是不是会无法自拔地喜欢上她,我能选择的也只有拒绝。

太阳已经处在靠近地平线的位置,而对于地上的万物来说,它应该还飘在无比的高处。

等到她来又有什么用呢。与其当着面拒绝她,与其给她一些粗制滥造的理由,不小心把不该说的东西说出去。与其这样,不如就让她当作信没有送到,让她站在遥远的地方,尽早看到我是一个不值得喜欢的人,这样,伤心就会少很多。如果她真的因为脱不了身的忙碌而最终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点,带着痛切到这里,看到同样没有人等待着,她的心情也能轻松一些。

与其把时间花费在等待之中,还不如尽快把问题解决。

逆着欢笑的人群,他慢慢离开原来的位置,习惯性地抚摸护栏,就像抚摸着属于即将告别的世界的流水;他撒手让青春的青鸟飞入了天空,洒出来的光粒衬着清流,迫使他逐渐放低了眼睑。

少年就这样走进房檐。少年就这样踏上向下的阶梯,走往自己的寂静。

少年没有想到很多事情。

他可能会在下一步被人叫住。信可能会再写来。女生可能会直接来找他,在一个更糟的,他毫无准备的时机。

很多事情,很多他应该想到,不得不顾及的事情。

……!

站在下面一层的女生,会不会就是写信的人?

回过头,三层走廊的全貌已经相距甚远。

糟了……!

在思绪找到任何理由确认以前,少年便跑回去,跑错楼层,又跑到正确的地方。

在等待的女生已经不见了。更加宽阔的二层没有人。

上层分布在透明之内的白色天花板遮住了感受不到温度的阳光,蓝色的围栏和地板构成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冰凉。

竟然不知道四处看一看,自作聪明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竟然没有尽力寻找一下,只是呆在原地想自己的事情;竟然没有满怀错误的冲动尝试一下;竟然认为她在等别人。

她在这种地方站着,孤独地、不安地,或许急急忙忙交出了一个人补救到夜晚的诺言,与朋友作下了绝对会回来报喜报忧的约定,相信着、期待着,提前到这里等待。等待了比谁都要长久的时间,直到辛苦积攒起来的心意、勇气完全被担心和自责磨损殆尽,确认了接下来、到未来,都不会有和自己有关的脚步靠近。趁着突然间,气息颤抖着涌进鼻腔,在快要掩盖不住会在这个快乐的日子里给别人带来困扰的表情之前,松开最后一丝希望,从行走着避让,演变为奔跑着逃离。

少年眼中静无声息的景色开始摇晃,不是因为终于觉醒的、不愿承认的、服从于直觉的情感带来的懊悔和惋惜,而是因为无法控制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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