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国都，南溪城，坐落于东灵境第一高山苍云山之巅，于地面仰望，山顶云海之间城池若隐若现，直摩云天。
南溪城，贤灵宫后花园内，景致优雅深静的园林之间，矗立着一座小亭，流水潺潺，自亭东而入，于地面上书成一个“名”字，再从西边台阶沿着水道静静淌出。所仿乃是前朝右军所创“曲水流觞”，闲暇之时，三五雅士齐聚一堂，取小瓢盛酒自东而下，其间妙趣不可言明。
“唉。”
一声叹息，亭中的儒冠雅士轻轻抬手，将手上的纸船丢尽了脚下的曲水之中，虽是中州进口的极品墨纸，毕竟也抵不住流水侵蚀，不过几个弹指的时间就被水流挤成一团，缓缓沉落，被夹带出了亭子。
庚戌名人榜智字帖次，
风子凌。
“先生。”身着青衣的少女在亭外缓缓停住了脚步，屈身行礼，“国主来了。”
“嗯。”儒士微微点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狼毫，面前桌上，一方端砚镇着一张尺方宣纸，纸上绘着的人物顶戴玉冠，胸前展开折扇，一头白衣白发分散如云，只是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本应画着眼睛的所在只有两个空洞，反倒显得这张原本应该很是美丽的面容有些恐怖。
“先生果然还在这。”南溪国主，一身紫袍的慕容清，执着一柄紫玉如意，神态犹然地步入了亭内，低头看见了风子凌铺在几案上的人像，一时间忍俊不禁，但姑且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国主来了。”亭中的儒士，自然便是慕容清三顾茅庐请回来的风子凌，不过由于一些不方便透露的原因，他现在叫凌风，对外宣称是新加入的幕僚，只有慕容清的心腹才知晓他就是天下第二智风子凌，“不知国主此行云明宗，可有收获？”
“林宗主已经答应与我们结盟，虽然条件苛刻，但总归还是利大于弊，我也就答应下来了。”
“她提了什么？”风子凌皱了皱眉头，“出让交界三座矿山的开采权还填不饱她么？”
“没什么，只是三座矿山之外还提出要与我交换功法，反正是交换，也不算太亏。”慕容清耸耸肩，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纸卷，“心魔契约，我与她都不得往外传对方功法，只能自己参悟，同时我南溪国出让三座矿山，换得云明宗与南溪国之攻伐同盟，先生要不要看一看？”
“不必了，国主亲自出马，某还是信得过的。”风子凌轻轻摇头，又转向了桌子上的无眼画像，“这样一来，云明宗便会和我们同进同退，而联盟已成，我们的力量增强的话，林宗主那边应该只会高兴才对，这样一来东灵二二联盟之势便成，天邪宗和御灵仙门也只能结盟。但就算如此，相比之下，东灵的情境只能说是没有恶化，而这样明明可以用来趁机暗中巩固势力甚至是中州天道盟那样一统全境的机会，却被我用来报私仇，每每念及此处，便觉得有负国主盛情啊。”
“先生说的哪里话，先生这般大才，价值可与一国相媲，更何况我相信只要先生在，南溪一统东境指日可待，不过寥寥数年，我能等得，莫菲先生不耐烦了？”慕容清哈哈大笑。
“是有些等不及了。”风子凌再次抬起笔，犹豫许久，终归还是没能点上这画像的双目，“天下已经乱了太久，吾辈读书人，谋得都是那一点念想啊。”
“一统天下么？”
“我和他曾经计算过，五境之间的关隘和势力，综合起来看，并不需要一统，只要五境每一境都只有一个声音，那么天下也就算是重归太平了。”风子凌看着画像，笔锋抬起又放下，反反复复不知凡几，终归还是没能点上，哪怕一只，也无法落下哪怕一笔。
“五境各自的一统么？”慕容清笑了，“先生应我之邀，所图甚大啊。”
“六顾我那小草庐，国主之心，不也是如此？”
“哈哈哈，岂敢岂敢，不过身处乱世，欲求自保罢了。”慕容清洒脱大笑，摆了摆手，“这般不知进退的话，先生可不要取笑我。”
风子凌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依旧转头专心看着面前的无眼画像，许久，还是扔下了毛笔。
“先生已经在这儿画了三天了，这画中人，莫非便是先生刚刚口中的他么？”
“是啊，此人……国主你还见过，果然不点上眼睛的话，谁也认不得他。”风子凌执起了放在一边的羽扇，“不知国主可还记得，我们为何要与云明宗结盟？”
“是为了要公布先生你出仕我南溪国的消息吧。”
“那国主不妨猜猜，我又为何要公布？”
慕容清闻言苦笑：“要我这般凡夫，猜测先生的天人之智，先生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猜猜总归无伤大雅嘛。”风子凌淡淡微笑，“毕竟公开身份之前我还没太多的事情能做，国主就当和某一起找点乐子吧。”
“好吧好吧。”慕容清叹了口气，大半个月相处下来，对方的脾性也已经被摸得差不多了，虽然看起来是淡雅儒士，但其实骨子里尤其喜欢人前显圣，特别享受让别人猜自己的想法这个过程，配合配合也正如他所说无伤大雅，倒也无妨就是了。
“先生刚出山之时便说，要我依旧掩盖明空山的一切，掩下已经出山的事实。接着几日之前又要我将北冥境慕氏的人放过去，接着又说要把自己的身份放出去……”慕容清在亭内来回踱步，抬起左手挠了挠头顶，“恕我愚钝，先生这些布置似乎没什么关联……”
“慕氏的大小姐，我之前也有过了解，是相比于三顾茅庐更喜欢直接动用武力的人，所以我才特地把她放了过去，现在再想想，是不是通顺了许多？”
“先生的布置是为了算计……”能从先君众多子女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国主，慕容清自然也不是蠢人，只不过答案实在有些出人意料，但想到了之后，越看画像越像是那个答案，“不知……先生那位学生究竟是何人，值得先生这般算计？”
“国主，你说，第二心心念念的，能是谁呢？”
慕容清双目圆瞪：“先生你是说，那个少年就是……”
“庚戌智字帖首，韬光慧照白玉楼。”风子凌闭目长叹，“当年从我手上夺走金牌的，就是他。”
“这……”
“国主莫要怪罪我欺瞒之罪，我当年输给他的条件就是帮他隐遁，就算是出仕也不能失信于人，还请见谅。”
“这倒是无所谓的，不为人知不为人用的天下第一智，也就没有价值，相比之下倒是我南溪国的天下第二更有价值一点不是么？”慕容清一愣，旋即又是大笑，紧接着脸色转冷，“但是先生的举动似乎是……想要逼这位天下第一入世？”
“是。”风子凌坦然承认，“我确实是想逼他入世。”
“为什么？”慕容清又恢复了那副春风拂面的神色，“怕不是所谓的高手寂寞，还是说，哪怕到了先生的境界，也仍然会执着于胜负意气？”
“一半一半吧，毕竟败了，想要赢回来也是人之常情。”风子凌叹了口气，“但更多的，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原因了。”
“先生是想说，特意让北地慕家带走白玉楼，就是为了让他去北冥境，统一北冥境的声音？”
“嗯，东灵北冥之间天堑阻隔，大军难以逾越，因此互相进扰的可能性极低，他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便是统一了北冥也不会进犯东灵，还请国主放心。”
“哈，用人不疑，先生的决断，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嗯，某在此谢过国主了。”风子凌轻轻行礼，“不过毕竟还是风某以权谋私了，此间事了，风某一定将功补过。”
“哈，你我非是一般君臣，先生莫要客气，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两家话？”慕容清扶起风子凌，捡起了刚刚被搁在一边的玉如意，“那我便不打扰先生静修了，这便告辞。”
“还请国主准备一下，接下来就该挑明我和白玉楼的身份了，届时恐怕天邪宗和御灵仙门都会有使者上门问责，而云明宗不表明立场的话，也有可能与这两家暗通款曲谋取利益，还请小心防范。”
“先生放心。”
目送慕容清离开了这处别苑，风子凌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些轻松地垂下了一直摇着的羽扇。
刚才的交流看似友好，实则是风子凌对自己这主君的试探，然而试探结果却是让他失望了。送白玉楼去北冥一事虽说是于东灵无碍，但那是对于风子凌所构想的五境和平而言，而对慕容清来说，有了白玉楼的北冥境，注定是他路上的绊脚石，现在不过是韬光养晦做出人畜无害的样子罢了，在东灵一统的那一日到来之前，这份野心都不会漏出丝毫，但风子凌却非是常人，慕容清的心思，在他慧眼之下已然显露无遗。
“祸心暗藏，外宽内忌，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主家啊。”风子凌看着案上的画像，冷冷一笑，轻轻弹指，登时红焰悄燃，不多时，一捧灰烬轻轻落入脚下曲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