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对湛蓝的眼睛，在繁华的汴梁里他看过太多漂亮的女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妖艳妩媚的妃子、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楚楚可怜的丫鬟、出水芙蓉的大小姐……太多了，他在那这里，这个人影繁杂的城市里见过太多的美艳。
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能让曾经上过私塾的他如此词穷的女生，从她的出现，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不对，是视线被夺走了，被那红色的倩影无情地夺走了，再也回不来，哪怕八十五年后，他的头颅被她亲手埋在土里……
如今，哪怕是她这样没形象，大冬天的，光着小脚丫，还双腿分开半蹲，红色的广袖下，露出那白色的藕臂跟那些地下角斗士一样，死死地锁住已经躺 倒在地上的少年脖子上，而且那个少年可是拥有“最强除妖师”的称号
那红色倩影还很粗鄙地跟大叔一样，打着响嗝，操着含糊不清的嗲声，骂咧咧。
“臭志远，敢骂本神，信不信让你再死一次啊！呃~！投不投降啊！”
被掐着脖子，软倒在地上，还翻着白眼吐白沫的小道士，颤颤巍巍地竖起了中指。
“老……**！……没形象！”
“喀喇”一道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从那对藕臂掐着道士的脖子里传了出来。
那对湛蓝的双眼能看到道士无力地扭着头，双眼失去了该有神色。
——死了？那个世上称为“最强除妖师”死了……?
看傻眼的小孩，这时才从那美艳的红色倩影回过了神，尖叫着。
“你！你是！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了道士哥哥！”
**着的上身颤抖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就连怀里抱着的小狗都在颤抖着，不是冷，仅仅是因为那对让所有人看到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美丽金色瞳孔，将冷淡的视线投向了他站着的方向。
腿在抖擞着，却动不了！
空阔的神社，飘荡着浓浓地饭香，却没有任何的食欲，反倒身处屋内，却感受到了外面，不对，比外面纷飞的雪天更刺骨的寒意。
“人类小鬼，你的问题很可笑。本神可是拥有杀死你们所有人类的资格，何况……这蠢货我都不知道杀了多少次了。”
话还没说完，明明距离小孩他还有数十步距离的红色倩影，现在已经蹲在了他的身前，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张精细得不像话的白皙脸蛋，连当今母后都比不上的美艳。
特别是那对金色瞳孔，比自己的眼睛更为地清澈，清澈得似乎能看到，那对瞳孔后面掩藏这那蜷缩着的可怜灵魂。
“姐姐，你才是神吧……”
“嗯！正解！不过。我刚刚自称是本神，这个回答很没水准。那么，你该给我什么理由要我……”
她顿了顿，把她那纤纤细指指向了他和小狗。金色瞳孔里透着笑意。
“收留你和这两只笨狗呢？”
他没有说话，他答不出，他知道这些都是强人所难，因为不可实现，所以才来找神，找着那不可触摸，飘渺虚幻的东西。
“因为，你是神，而这是我的愿望。”
“唔……给五十分，那么，本神问你。本神完成不了的愿望，谁又帮本神去实现呢？你们人类能依靠神，那么神又能依靠谁呢？”
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对，眼前这位漂亮的女神她说的对，人类自认为神是无所不能的，那么神真的是这样吗？他们无所不能的话，为什么需要人类的供奉呢？他们需要的是人类的崇拜吗？假如以无所不能的话，他们是不需要的。
——而且，他们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知道，他这个九岁的无名小孩明白。
——因为他和她面对面，他能零距离看着她，那个自称为“神”的女子。
——那对湛蓝色的瞳孔能看到那对金色的瞳孔里……
——掩埋着深深的渴望，渴望着救赎，渴望着……一双援助的手。
“那么，神仙姐姐。找我吧。虽然我只是一个人类！但是，我想帮助你，哪怕我一无所有……”
好安静，神社安静的不像话，就连外面的大雪也似乎为此静下了嗓子。
窗外偷偷地溜进了一丝和煦的月光，是雪停了，月亮出来。
而小孩他湛蓝的瞳孔，失去了那红色倩影，空阔的神社里，他却听到了无奈之中带着笑的轻叹。
“人类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明明一无所有，却想为别人牺牲。”
“好讨厌。”
“可是，却让本神无法拒绝，这种伪善。”
“连拥有天眼的，都这样。跟废材志远，没有什么区别啊。”
“零分回答！”
“不过，我喜欢……”
……
小孩的眼前不知道什么多出了一份烧鸡，和一件绒衣，还有两件狗屋。
而躺在地上的道士，忽然猛然地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扭了扭都变了形的脖子，望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小孩，却变脸似得从刚刚那不满的脸，换成了一脸笑意，对着他 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啊哈，看来有后辈了。”
只是一瞬间，那道士又变回了那极其不爽的表情，指着那分明是大胖子的神像，各种脏话。
“老**！出来！我不会死，但是还是会疼的啊！”
“信不信，以后我不帮你洗衣服煮饭，饿死去，臭死你啊！”
……
神社门口挂着的人员出席牌匾上，从两个，变出了三个。
第三个上刻着两个字
——索哑。
对，有口字边的“哑”字。
（二）
七十六年前，那年的他十八岁，那年的他叫索哑，是汴梁出名的除妖师，年纪轻轻就被江湖上人称“剑道一”的神童。
他背着那口他的师傅，那个自称叫“孽”的女神一时兴起，学习打铁搞出来的铁剑，却被江湖认为第一的神剑来到了汴梁叶家。
这是每年他和他的师哥，被赐名——志远的瘪子道士每年都要必做的任务。
穿过了那边幽静的森林，来到了那排起了超长队伍的叶氏大宅门前，他湛蓝的瞳孔望着这高高扬起，溢满这恶“缘”的旗帜，明明上面写的是
——救死扶伤，分毫不取。
由于他穿的是神社专用的黄色道袍，他根本不用排队，排队的人们都纷纷自动让出了道路，让索哑走进叶氏大宅，因为整个汴梁都是悯孽神社的信徒，它的神社来这里自然是神的旨意，何况，这也算是一个习俗了。
——每逢叶家的女子成年礼，即是18岁的那天，神社总会有人这里除妖，而且还会封锁整个叶氏大宅，所以本来整天出诊的叶氏大宅，今天只有半天的出诊时间。自然是无数人来这免费看各种疑难杂症的。
当索哑走进那放满各种药材的大厅，他愣住了，因为他这是第一次来到叶氏大宅，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第一次要“大扫除”，即是除妖师口中的大规模屠杀恶妖。
而且这里屋子还大得惊人，也意味着他今晚的难度要上升好几个难度。
最重要的是……
——师傅病了，身为“神”的师傅病了，师哥要留在神社照顾师傅，今晚就他一个人除妖了。
他开始发愁了，下意识地从道袍里的内袋里掏出“烟枪”，因为他的师哥告诉他男人不开心就抽抽烟吧，这可是良药，不过最好成年再抽。
而今天也是他的成年礼，他第一次抽烟，指尖冒出了一缕蓝色的道火，本想点燃嘴上叼着的烟枪的，只是……
点不着了，不对，是不敢点了。
他的指尖刚伸向烟枪，他湛蓝色的瞳孔就看到了一个装满着水的大盆子，忽然往他的脸上扣了过去。
“哗啦！”
盘上的水，直接泼在了索哑的身上，虽然道火没有灭，但是他不敢点了。之后就是一把泼辣的骂声。
“志远大师！我说了多少次了！别在我们家就诊大厅点烟，还有病人在呢，这样很不好的！”
他带着道袍附带的帽子，遮住了脸，没想到被误认成了自己师哥，无辜啊！莫名其妙被淋了一身的水，自己师哥是来坑自己的吧，出发前又不给提示不能抽烟！明明都关照了他九年了，今天成年礼却要黑他一把……
“我说，我不是志远师兄…..我是他的师弟索哑。很抱歉，第一次来到贵社不知道规矩。”
他掀开了道帽，露出了那张已经长得英气不凡的脸，当然，要装出一副大师的样子。不过，下一刻，他保持不了。
因为掀开了湿漉漉的道帽，他也看清楚了他泼水人的样子。
乌黑的长发，被盘起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发式，而穿着一席白色长裙的少女，意外得不比自己的师傅长得差上几分，她正拿着水盘，惊讶地连连为自己认错人弯腰道歉。
其实，这叶氏的少女不知道，她眼前的带剑少年比她更惊讶。
——因为那是她就是他今天要保护的人，而那个发式是……
——他们神社里最重要法术的一个蓝本。
“请问你是叶倩吗？”
“是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索哑大师，我还以为你是志远那老流氓呢，刚刚出言不逊，真是对不起，这是毛巾，擦擦水先吧。”
不断弯腰道歉的少女，向她递过了毛巾，可是他没拿，因为他实在没那个心思，现在他的所有心思都在那个发式上……
“先不管这个，这是小事，请问叶倩小姐，你头上的发式，是谁教你盘的。”
“这个吗？”
少女指了指自己头上极为复杂的发式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是爸爸教我的，我们祖上吩咐，我们叶氏女子在成年前都得好好扎着这个发式，整理很麻烦的，每天都要花上半个时辰来打理。”
“……祖上？那你知道是谁教你们祖先弄这个的啊？这关于本社的机密啊！”
少女歪了歪头，小嘴嘟囔除了几个词汇。
也正是因为这几个词汇，让他的哑字失去了口字边。
失去了她，失去了他曾经那能拥有的梦想。
那一夜，成了为了剑道一最后的绝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