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用一个大勺子把崔潽的手机捞出来，关掉火，放两块湿布在锅沿的把手，把铝锅从灶里抽出来，再把锅里的食物和汤都倒掉。
王海梧还在旁边喋喋不休胡说八道，妹子不再搭理他。
崔潽在想王海梧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厚颜无耻之人的，等了一会，实在看不下这羞耻度爆表的情景，自己一个人先偷偷走了。手机肯定是坏了，干脆不要。
回学校晚自习的路上，崔潽默默感叹，小时候的王海梧只不过是个沉默寡言、不擅言辞的孩子，而自己是爱出风头、开朗直爽的孩子王。青春期开始，也就是上了初中之后，似乎是命运恶魔的玩笑，两个人的性格反转了。崔潽渐渐变得不爱说话、意志消沉，而王海梧则开始表现出积极乐观、能言善辩的一面。而且，他经常说一些只有他自以为好笑，别人觉得莫名其妙的笑话自我感觉良好。
那手机里的照片，幸好王海梧不知道自己是拿这些图片**的，不然后果难以想象。算了，也算断了个念想吧。幸好平时通讯用的SIM卡留在旧手机里。崔潽从裤兜里拿出那部旧手机，看到王海梧发来的一条短信，上面只有一串数字，很明显是一个手机号码。接着，铃声响起，是王海梧打来的。
“我拿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就是发给你那个。还有，她的名字叫许翎北。”
“那号码我早就知道了，送外卖的，不是她自己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王海梧的喘气声，他正在跑步往学校赶。
“没关系，至少给她留下了一个印象，先不说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你的那部手机......足球比赛......”
“赶紧回来吧，晚自习铃声响了。”
说话算话，崔潽决定帮王海梧一把，参加这次的足球比赛。
王海梧总是把游戏模式代入到生活事件中，比如今天星期天，一反常态早起，心里面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列入任务。任务A，帮崔潽修好他的手机；任务B，拿到许翎北的手机号码或者网上的联络方式；任务C，安排班上的男生到足球场训练，为足球比赛作准备。任务有点多，看来今天是困难模式。
修手机的黄毛以前是王海梧的邻居，比王海梧大三岁，职中毕业之后就用家人给的钱开间手机修理店。
王海梧推开玻璃柜旁的挡板，走进店里。黄毛的嘴里衔着一根牙签，桌子上是白色塑料袋和塑料饭盒，饭盒里还有酱色的汤汁和肉末残渣。电脑正在窗口化播放一部恐怖电影，黄毛的神情有些紧张。
“大清早的，口味有点重啊。”
“吓死爹了，突然站在我后面。怎么进来都不打声招呼。”
“这手机，帮我看看还能不能修。”
王海梧把手机放下就走了，电脑旁的音响开始传出蜈蚣吞噬人体的声音，王海梧并不想在这昏暗的店里多呆一秒。
王海梧内心一直为自己再次到“火神”找借口——只不过是帮崔潽拿到她的联系方式而已。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则是反复嘲讽自己：“得了吧，你已经喜欢她了。是你自己想要她的联系方式。”
踏入“火神”店里，看见许翎北正在系围裙，紫色的围裙上面印有一只黑白的小虎鲸。太好了，今天她在店里。王海梧这样想着，同时忘记了自己刚才已经准备好的想说的话。
“如果不是来吃东西的话，那么还是请你走吧。”
感谢上天，她竟然先开口说话，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王海梧的尴尬。
“上次不好意思，手机掉进锅里，害你浪费了一锅食物。我是来赔钱的。”
“不用了，下次不要来捣乱就好。”
王海梧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看着招牌上“火神”两个字，他先前就很想吐槽这个店名。于是他问许翎北，为什么这家店叫“火神”而不是“火影”，说完做了个忍者的结印手势。
“我爸的名字就叫许火神。”
“那他是不是头顶秃顶，身着白色无袖小背心，四角内裤再加一双胶底拖鞋的火云......”
话没说完，一条粗壮有力的胳膊搭到王海梧的肩上，顺势一绕，卡住了王海梧的脖子，把他往店门外带。
“经常来偷拍的那个猥琐佬就是你吧，连老子的女儿都敢调戏......”
王海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大叔带到门外往一辆红色POLO的副驾驶位置上塞，大叔自己坐到驾驶位，用力把车门一关，看他微微颤动的下巴，似乎已经生气了。大叔应该没有发现，王海梧刚才被拉出店门时扔了一张写有自己手机号码的小纸条给许翎北。回想起刚才那一句“老子的女儿”，那他就是许翎北的父亲了。仔细看一眼大叔的侧脸，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应该有四十多岁。可以想象他年轻时也是很帅的，怪不得女儿长得漂亮。直到车子发动，王海梧才尝试着发声。
“岳父，这是要带我去哪？”
“别跟我耍嘴皮子，我今天心情不好。”
“那怎么称呼您好呢？”
“叫我火神就行。”
“那怎么行，一点都不尊重，还是叫岳......不，还是叫火叔比较好。”
一路上火叔专心开车，王海梧也不敢说话，窗外的风景从商品房和沿街的商铺变成了山上的树木。这是往郊外开啊。王海梧脑补自己一会被火叔拖下车暴揍的画面。傻了吧，这就是调戏别人女儿的代价。
王海梧拿出手机，想发短信给崔潽求救，才想起昨天忘记冲话费，手机停机了。翻两页应用，点开音乐，关掉。点开一个RPG单机手游，关掉。点开一本小说，略萨的《城市与狗》，看了许久还是眼前的那一页。心里惴惴不安，揣度着现在的情况该怎么办。本来想攻略许翎北的，现在却进了奇怪的支线剧情，似乎还是直奔bad end的节奏。
期间火叔的手机响了两次，一次没接，一次直接挂断。旁边的王海梧像个呆瓜一样死盯着手机屏幕，就问他看的是什么。
“看书。”
“不要说看‘书’！看小说就看小说，看诗歌就看诗歌，看散文就看散文。总之不能提‘书’字，懂吗！”
“好吧，看的是小说。”
车窗外传来气势磅礴而有规律的噪音，汽车正在经过一个水坝，还会有小水珠撇进来。火叔把两边的车窗都摇上，打开空调和收音机，汽车在交通电台传来的粤语流行歌中开进一段有点颠簸的泥路。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汽车才在山谷中的一块空阔地停下。
不远处有四座残破的平房，听到哗啦啦的麻将声和摇骰子的声音就知道里面在赌钱。怪不得刚才火叔不准王海梧提“书”字，与“输”同音，晦气。里面人声嘈杂，外面的人却不多，大榕树下有两个小伙子在边抽烟边聊天，应该是看风的。一只很瘦的土狗走过来嗅嗅王海梧的鞋子后又走开了。树下有一条小路还可以往山里面走，两旁的杂草比人还高。尘土飞扬的路边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在呕吐，大太阳底下听到那声音王海梧也顿时觉得恶心。
火叔二话不说就一头扎进赌场。留下王海梧一个人在外面发懵：火叔到底带我来干嘛？至少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不是惩戒我的。
王海梧在榕树底下乘凉，顺便问看风的那两个小伙这里怎么出去，怎么回到市里面。两个小伙的口音明显和王海梧不一样，说出去只能开摩托车或者汽车。走路到有公共汽车经过的地方起码要一个半小时。王海梧谢过他们，到赌场旁边的简陋小卖部买三瓶冰的汽水三人分了。一个小伙递烟给王海梧，王海梧摇摇手表示不抽。
“不进去玩玩？”
“不去了，不会玩。”
“那你这里来干嘛。”
“这里风景挺好的，风凉水冷的，过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王海梧知道自己的回答蠢爆了，但没办法，不是自己作死也不会被带来这种鬼地方。
王海梧掏出手机看一眼，已经过了和同学到足球场集训的时间。妈的今天任务ABC没有一件事能顺利完成。
傍晚把山头的云彩染红，饿着肚子的王海梧才看见火叔哼着曲从赌场出来。看他的神情，大概是赢钱了。一边哼着曲走过来一边挥手示意王海梧上车走人。
回去的路上，火叔明显心情好多了，而且变得健谈。他说他知道最近有个家伙经常来店里偷拍他女儿，今天终于让他在开车的途中顺便逮到了。如果刚才输钱，肯定就把王海梧扔那儿自己一个人回来，也算是给个教训。
“以后不要再来偷拍我女儿，否则教训就不像这次这么简单了知道吗！”
“可是你要知道偷拍那个人不是我啊，我只是用他的手机......”
“男子汉错就要认，挨打就要站直，不然我......”
“对对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知错啦下次再也不敢啦。”
王海梧突然觉得很累了，不想废话不想再解释。况且今天她的确有打扰到许翎北。
因为心情好，火叔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过往。说自己开的是陆巡，而不是这破车（说完还用力按一下喇叭）。王海梧说自己小时候也有一辆奥迪，还是双钻的，放两节南孚电池可以跑好多圈。
火叔还说自己以前还有两家红木家具店，一大一小，大的叫家具城，小的叫家具坊，现在都没了（中间还用粗口骂了股市）；说自己和“火神”小吃店同街商户年轻时关系如何的好，虽然现在已不再称兄道弟，但是别人催他还钱也是能早还尽量早还（意思是还有钱没还）；抱怨大女儿性格一直很糟糕，和他关系一直不好（这么说来许翎北还有个姐姐，好想看看是什么样子）。
车开回到城里，天已经完全黑了。火叔请王海梧在路边的大排档吃点东西。之后王海梧自己一人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自然免不了家人的一顿痛骂。
他在自己的房间开电脑上网冲话费，顺便点开崔潽的对话框，问他今天下午训练的情况怎样。
“乱了，全他妈乱了。”崔潽就回了这么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