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讲给我听吗？”
我在这里握着她的手。
这只手粗糙而且布满皱纹，我不由得想到了记忆中的另一名“老者”。但是，这布满老茧，能够让人联想到母亲的，劳动者的手，与那病态的，畸形的手，是完全不同的。
“并非是什么可以让人感觉开心的话语哦。”
“就算是那样，也好。”
“那好吧——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曾经也有和你一样年轻漂亮的时候——但那个时候，我是一名，妓女。”
“你曾经是妓 女？！那么，这个修女服……”
“我还没有说完呢……在那时，我曾经误闯到一个教堂里，在那个教堂中，有个年轻又帅气的神父。”
“……”
“所以——和通常的故事中的桥段——我和他恋爱了，这就是一见钟情的事情，只有一瞬间，我确认我和他都是对方的唯一。但那个时候，到底是不是我的错觉而已——我已经不得而知了。”
“可是神父，是不会允许结婚的吧……”
“没错，而且，那个神父尽管是在小教堂里主持，但是，据说其实，也是一个有权势的家庭的孩子——经常有一些让人感觉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来找他呢。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想要和我密会……”
“然后呢？”
“但是，那次却根本没有那么浪漫，他在我的手中塞了一个钥匙，并且给了我一套修女服，并且，给了我一个全新的身份——他只是想要把我从妓女的命运里解救出来，却不敢做这之上的事情。或许，他会觉得自己要是不是神父就好了吧……”
“……”
“但即使我成为了修女，我也没能留在他的身边——他给我的工作是，在妇产科当义工——住的地方当然是在城区，我从那之后，只有偶尔能看到他……”
“但是，如果他愿意，他其实，根本不会有被你看到的可能性。”
“我当然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还能偶尔在工作场合看到他，这也是我的未解之谜了。”
“这真是，一个遗憾的故事……”
“但这个故事还有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她竭力抬起那苍老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那竟是，充满了母性的温情。
“难不成……”
“尽管我没能见到他，但是，我在那个医院的日子，我却一生难忘。能够看到那么多的新生命的诞生，我的心中甚至也充满了母亲的喜悦，这样渐渐地老去。但是，我也没能想到那一天……”
那一天，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女性来到了临产的孕妇所待的顶楼。她的眼神和灰尘一样浑浊，让人不想接近——但是，所有人都看到她到了那个门前，倚着门边的墙壁，似乎在等待什么发生……
然后，那就发生了。
“那……就是……我。”
“那个时候的故事，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塌下的天花板，还有可怕的肉块，刺耳的尖叫……当时，我恰好目击到现场，但是很幸运，我没有受伤……可，我当时眼睁睁地看到那个女孩，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故事，连接在了一起。
“那个女孩，躺在担架上——不停地流着血，但是她却是清醒的，似乎有无穷的求生欲——当我试图抢救她的时候，我拼尽了全力——最后，她被送走的时候依然在生死线上，我依然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活下来……我记得，当时，她把沾满鲜血的双手向我伸去，说道……”
“救救我……”
我记得，那就是我的记忆的开始。血液的气味，还有那抢救室的光影，炫目而迷乱的开场。而我，突然觉得——第一次觉得……
“老婆婆，那个少女——她活了下来。”
感觉，自己存在于世界，真是太好了。
“是吗？”她笑了，苍老的嘴角扭着，“我的心结终于被解开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天使，是负责将我接应到天堂的使者——就算是地狱，也好。”
“我可是活着的人呢。”
她缓缓放下了手——她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了吧，尽管她未能看清我的面孔，但是依然用手触摸到了我的脸颊。
“那么，老婆婆，之后的事情呢？”
“之后啊……妇产科医院倒闭了。我本来应该作为修女被派到别的地方去，但是，我拒绝了……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是老婆婆了，而且，我从一开始也并非是什么修女……但是，我来到了之前的教堂，想要见到那个人，但是，教堂已经成为了废墟，一切已经不在了……”
“所以，你就在这里……一直独自活了下去……”
“要活下来真的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自己种种菜，就能被村民收购——我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我想，是村民可怜淳朴的老妇，而特意以收购的方式给她多余的施舍吧……不然，她也是不可能这样活下去的。
“那个，老婆婆，我想，我知道那个男人可能的地方。”
“你能知道吗？”
“既然是一个比较有身份的神职人员——只要不是一个临时工，我能想到办法查看到他们所有的调度情况——在这件事情之后，我绝对能让你们见上一面。”
“还是免了吧。其实，我听过留言风语，那个人似乎已经到了卫城附近的大教堂任职——如果有心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过去看个究竟。但是，我想我们终究还是不能在一起……”
“……都已经是老人了，生命中可不能留下遗憾！”我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就算是伤心的结局也罢，最后，一定要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请千万不要在这之前就放弃一切！”
“真是……年轻人的想法啊。”
“那么，在那之前，请一定尽力……活下去！”
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不知道是我的潜意识捕捉到了金属的声音，还是能够吸收魔力的眼睛察觉到空气中带着杀意的魔力，我的思维，一瞬间停滞了。
危险，逃跑——我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是，但是……
“孩子，你有什么在犹豫吗？”
对抗的胜算是二成——而待在这里的胜算——没有。
“你可是年轻人啊，有广阔的天空等着你去遨游。”
所以，如果我去迎战，那么……
“你来到我的身边，还给我带来这么好的消息，果然是上帝的安排啊。”
“老婆婆……”
“愿你离恶行善，永远安居，永不被弃，永蒙保佑。愿上帝立定你的脚步，喜爱你的道路，永世无尽，阿门。”
她轻轻地在我的额头画了一个十字——我的内心，也渐渐坚定起来……
也请让我，为你祈祷。
我拆下多余的绷带——除了左手依然连握住东西都做不到，一切都好。将手枪握在手中，熟悉的金属触感，让我的血液亢奋起来。
“对了，小姑娘，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在不久前，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当时我还在耕田，我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一回头，便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
“她大概是什么样的？”
“是一个高挑的女性，一头金色的短发——她问我，你，最近怎么样。”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告诉我，不要告诉你和她见面的事情。当然，现在我还是将这件事说出来了。”
“……真的，很感谢你。”
尽管关于那个人，我还是有千万个问题，但是，至少我知道，现在，我的胜率——九成——至少，我的心中这么坚信。
我走到大厅中，背后是彩色玻璃——在黑夜中几乎看不到任何图案。但是，我依然能够看到耶稣的黑影。
我对着耶稣，闭上眼睛，做出祈祷的姿势——即使睁开眼，我其实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我其实没有丝毫松懈——魔族纹微微发光，燃烧的魔力操纵着黑泥，慢慢渗入地砖之下……
如果，敌人想要杀死我，在这时候可是大好的机会。教堂的四面都有窗户，能够狙击我的方位到处都有。但是，如果敌人如预料中一样，是隶属于莉莉的……
砰！
强烈的枪响打断了我的思考——而且，这声枪响，听起来，很远。
在这时，我注意到，教堂的大门稍微倾斜了一下……
我立刻将五发子弹全都射到了大门上——随着门的倾斜程度增加，几具尸体倒了下来……
“茉尔丝……”
我说不定清楚，这第一声枪响是谁做的事情。
对于袭击者而言，遭到枪击无疑是意外的——但是他们没有理由停止行动——几发闪光弹立刻从周围的窗户飞进来，还没等我拿手遮挡，强光就隔着我的眼皮灼伤了我的眼球，耳朵也嗡嗡作响——但是，即使脑袋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这也是我的意料之中。
接下来，驱使我的将会是本能。
黑暗的教堂内，黑泥已经覆盖了每一寸的地面——如同我的手足。当物体掉落到黑泥上，溅出黑色的泥花，我一边跑动，一边开了枪——
黑泥对我来说是比水还要轻盈的物体，但是对于敌人来讲，如同沼泽。
开枪的声音渐渐地捕捉到，然后是血液喷溅的声音渐渐地也能听到。重物撞击到黑泥上，传达给我死亡的气息——但是我却没有一丝受伤，狩猎的**渐渐地涌上心头。当身后巨大的玻璃破碎，像是无数星辰陨落，玻璃渣子撒到我的身上时，我并没有恋战，在下一刻，躲到了祭坛后方。
我这才注意到，在我旁边有一大堆的弹孔——但是，却一发也没有没有打中我。恢复了视觉后，我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扭动了一下脚，黑泥便溅起了浅浅的波纹——我还是第一次，将这种技巧用于实战中。如果，我完全用自己的思考完成相应的动作，我还能坚持下去吗？
“而且，似乎威力不够啊……”
倒在黑泥上的几个躯体在挣扎，还有的重新爬了起来——就算能够打中敌人，这样小口径的打老鼠左轮也打不死人。我倒是，没有想到我真的要依靠这把寒酸的枪械鏖战的那一天。
我抬起头，看见一具尸体就在我的脚边——我并没有这具尸体的记忆，但是，他很可能是刚刚从破碎的巨大的窗户里跌进来的——这也是，茉尔丝的杰作？
玻璃的碎片上彩绘着持剑天使的眼瞳。在微弱的月光下，我看见那个人并非想象中的兽人，而是一名人类。我轻轻勾过来他手中的那一把m3黄油枪，好在他握的并不是很紧。
将尸体上捡到的弹夹装上，黑泥上也已经感受不到敌人的气息——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落脚之处了吧，比如长椅上。于是，我，睁大了眼睛——魔力在晶状体中冲撞，纹身的光芒越加强烈，这时，我感觉到左手的异变，便立刻将左手的绷带拆了下去。
魔族的心脏提供的魔力，在血管里翻滚，鞭挞着左手残破的肌肉。尽管很疼痛，但是，我将左轮交给左手，冲锋枪握在右手上……
这时，一股烟雾涌来——当我的口鼻接触到它，立刻有了窒息的感觉。
是催泪瓦斯？还是毒气？
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我将尸体向反向推去，然后从另一边冲了出来——我完全依靠我的眼睛和大脑，魔力的波纹即使在完全的黑暗和浓厚的烟雾中也能传播！
这次，伴随震耳欲聋的枪声，无数的子弹袭来——我不停地变换掩体，沉着冷静地射击——伴随着冲锋枪的火舌，敌人反倒被自己布下的烟雾迷了阵脚，胜利的天平在向我倾斜……
“这样就结束了！！！”
烟雾渐渐散尽，我强忍着因为那个烟雾导致的难受的感觉，将冲锋枪指向最前面的仅剩的几个人影……
咔嗒。
“卡壳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几发子弹从我的背后传来，一个一个爆掉了那些家伙的头颅。乱七八糟的液体和黑泥混合在了一起。
“……”
茉尔丝……是属于你的子弹吗？
还有，我其实，也有点要结束了……
血液从我的左肩膀，还有大腿处留下来。当我移动的时候，我的魔力可以清楚地感觉里面的异物存在。
果然，我还是没能躲过所有的子弹——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躲过所有的子弹为前提，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战斗停止，周围全都是血液和尸体，刚才的黑泥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我颓丧地坐在地上，但是却不敢松开手中的枪——因为，我明白，一旦我放松神经，我的身体便会倒地，或许会再也站不起来……
魔力和生命力几乎都已经透支，我并没有感受到剧痛，而是刺骨的寒冷。魔力渐渐被抽走，我趴到地上，努力地支起上半身，凝结最后一点魔力。我的手肘能够接触到的，是温暖的血液——而且全都是从我的身体中流出来的。
“我累了……”
我想要倒在地上，就这样睡死过去。我的身体开始抽搐，内心在拒绝着死亡……
“抱歉，你现在可不能死去啊。”
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顺着轻轻的哼歌的声音，还有摇曳的光，我看见一个黑白相间的人影，两只发光的眼睛在瞪着我。
她那个位置，似乎是从卧室走过来的……
我的魔力瞬间重新集中起来——瞳孔渐渐对焦，看见那个黑白相间的猫耳少女——还有，她的手上、嘴角上的鲜血。
“你……”
“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私下见面啊，前魔王大人，伊薇哦~”
她每次讪笑，手中的油灯便会摇摇晃晃。
她没有向前的意思——站位似乎正好在外面的人射击不到的地方。
“你干了什么？”
“遵从母亲大人——莉莉的意思，嗯，其实也是我擅自决定的，来参与抓捕你的行动罢了。这些私军还真是愚蠢，不敢为我白痴的进攻计划发起异议——嘛，他们被你干掉也是我的计划中嘛，但是，本来以为你会打得更好一点呢。”
“难道……”
“看起来你快要死了啊，为了让你活下去，我只能想办法让你集中一下精力了。”
她迈着猫步，轻轻绕过尸体，并且保持在射击死角内，那性感的身材和养母那瘦巴巴的风格有天壤之别，也让她比起野兽，更加像人类。她走到耶稣像前，外面的月光透过破掉的窗户，让她身上黑白色的毛发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油灯的光清晰地映出了她身上的血花。
“这是你的错误！你明知故犯的错误！”
她大声宣告道。
“你珍惜的那个短暂的友人，或者，被你当作母亲的模范的那个老婆婆，被你抛弃，悲惨地死去了……”
“……”
“当然，你要是在那个小房间里，能够顺利迎战吗？你是这样想的，但是，如果是我，我肯定会带着老奶奶逃跑的吧。”
“……”
“虽然，按照常识，肯定逃不掉，但是既然我用了这么愚蠢的突击法，再加上外面的人的支援，你是能够逃掉的吧。”
“……”
“可是，毕竟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嘛，还是生命价值极低的老婆婆，就算没有被人放过去，被一枪射死，被刀捅死，或者，被某个兽人一口一口的吃掉，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你……到底……兽人的伦理都到哪里去了？！！就算是食人派也不会吃掉手无寸铁的老婆婆，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实话，老婆婆的肉实在是太难吃了。上面还透着很长时间没洗澡的臭味，她的呻吟也实在是地狱的音乐。不过，外面枪声那么大，也就渐渐被盖过去了……”
没有对人肉有饥渴的欲望的那种野兽特有的疯狂，她平静地讲出了这句话。
“你这家伙——那个人，那个老人，她可是，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啊！！！”
有过憧憬的人，有过独一无二的人生，有过自己的快乐和辛酸。
不知道是不是催泪瓦斯的影响，我的眼泪不停地从我的脸颊上流淌而下。
我将自己的手枪举起来——但是，砰得一声，手枪被打掉了。
莉莉卡手中的枪指向我。
“哈，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注意到，你最后杀死的那个士兵要向你求饶，说他自己家中有儿女什么的。还有，其中一对士兵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之类的？”
“这是因为，他们是敌人。我和你不一样，没有你那样残忍和堕落……”
“那是当然，因为，我可是，魔神啊。”
她的话语刚落，我的小刀出鞘，扎向她的头颅——在千钧一发之际，那把刀扎到了她的手臂上。
“哈，你又失败了。”
她走向前——完全不再尝试躲避射击线，但是，她却没有被一击击杀。
“伊薇啊，你，还不够理性啊。这样子，还是不够格成为魔神的家伙呢。”
她揪起我的领口，逼迫我凝视着她一只银色一只金色的瞳孔。
她很冷静。
冷静地判断，什么样的行为符合疯狂，什么样的行为可以让我痛苦。
为了这份以疯狂为目的的理性，她，可以无视一切的伦理，将无辜者的血肉送到嘴边。
“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
“什……么……”
“为了让你活下去，我给你一个提示吧。请，感受你的心脏的记忆，不要拒绝。”
她在我的眼前晃着她的灯笼，像是为病人占卜的巫师·。摇曳的灯光，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那么，暂时，再见了……”
一发子弹射来，直接射穿了她的眼睛，传递着凛冽的死亡之气，血液溅到我的脸上……
某个熟悉的女性的叫喊声响起，但是，我已经要睡了……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