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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纪行

将死之我

  

踏上火车的第一时间,我其实是有些后悔的,人哈出的白气在车窗上氤氲成一层白雾,讨厌的香烟味,脚臭味,和蛇皮袋中的不知名的物件在空气中发酵成一股不可言喻的味道。

明明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但一个“年”字,足以让无数在外的游子思绪翻飞。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用在这或许不合适,但是我确实感受到了那股清明上河图的繁荣,昌盛,在这狭小的车厢里。

把头深埋进那并不强壮有力的臂弯,瘦弱,但坚固顽强地守护自己的臂弯,值得信赖。

午夜的绿皮车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一趟经历,人的密度大概只能用层峦叠嶂来形容了,卧铺会觉得自身空间狭隘而不满,但是往往看见硬座的人希望能获得一个舒适的体位而释怀,在硬座上辗转腾挪的人看见无座的人在“香烟啤酒矿泉水”的碾压下仓皇逃窜也就觉得自己不那么难过了,无座的人瞅瞅自己,虽然是车上的最次阶级,但是能回家,忍忍也就算了。是啊,人生的幸福是通过比较的出来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为何不争呢,因为他还有更次的阶级啊。

人类的幸福感是通过比较得出的。

人类的幸福是人,人类的不幸也是人。

火车开始前行,哐当,哐当,沉稳而有节奏,手推车从身边挤过,熟稔的“啤酒香烟矿泉水,腿让一让”。

同桌的带着京腔的老大爷在吹嘘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喝上一口二锅头便扯上一段见闻,在他人的附和和辛辣的酒精中感受精神和味觉上的双重享受。

然而,这一切与我无关,我把自己关在自己的领域中,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就差在头上贴上生人勿近,此处有熊的标签了吧。

我也心里盼望着救赎啊。

内心盼望着啊,盼望着秒速五厘米中到达终点与友人深夜踏雪的信任创造出的美好的境界。

盼望着也有一个同名同姓的不拘一格的NANA来拯救我,对我说“八公,回家吧”。

渴望救赎,至少也要伸出双手把。

不,放开双手,我连自己都无法拥抱。

酒过三巡,话题的温度如同车上的暖气的温度一般上升了。

“大爷,你去杭州西湖的时候看了断桥残雪么,听说那可是名景?”

“当然去了,我和老伴儿还在那合影了,诺诺诺,你看”老大爷略显不熟练地操作着数码相机,向询问者展示着自己的收藏。

温馨的笑容,看上一眼就能暖到心底,灼烧着内心。

“真好看啊,不对呀,这桥明明没断啊,老爷子,我见识少你也别骗我啊。”

“我去的时候特意问了导游的,肯定是这儿,我好心好意给你看看景色儿,你这小伙子怎么这样的啊?”老者红着脸,仍强撑着为人长者的气场。

“这桥不断还能叫断桥么?”小伙子红着脸,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你看哈,这桥儿这么多年了,以前封建主义的时候老百姓穷,没钱,断了就断了呗。现在呢,社会主义,毛主席让人民当家作主,富裕了,那桥儿还能断么,肯定一拨款儿,修好了嘛,我说现在的年轻人能不能动动脑子儿。”老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酒。

“断桥的断不是断而是姓段的段,古时洪涝成灾,为富一方的段家人出资建造的桥,自然要以本家人的姓氏命名,标准的单拱桥的造型,历经百年沧桑几乎无损,修缮也仅仅是那些政府工作画蛇添足。到了别人嘴里以讹传讹便传成了断桥,段桥从未断过。”

出声反驳,透过车窗的玻璃,我能看到自己的丑陋在飞舞,比影子还要黑啊。

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这么幸福啊,向往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温暖,像是扑火的飞蛾,想要温暖,明亮,在灯火的光晕中看见了自己丑恶的面庞。

丑陋,恶心,龌龊。

“段字谐音通断,意为断,情断。许仙和白娘子不就断在这断桥的断字上了,一生相守却不得见,老人家拍照也得讲个吉利不是。”熟练地伪装出一副关心的面孔,笑吟吟的面孔下吐出的是蛇蝎的话语,伤人先伤己。

那就毁灭吧。飞蛾扑火,不是不惜自身生命,也要追求光明的美好。而是在光明中认识到了自身的丑恶,如果无法改变自己的话,那么就去毁灭光明吧,粉身碎骨也无所谓吧,只要毁灭光明,在黑暗的夜里,我就能和蝴蝶一样幸福了吧,是这样吧,一定没错吧。

仿佛周围的暖气都被冻结了,雪从车厢外下到了车里。

那年,大一,弱冠之年。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舟行水上,湖心居雾若带然、你,我,你们,我们,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有少年的热血,有梦想的追求,有对少年郎的期盼。如今为什么只剩下我独自一人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这里?

“你。哼,现在的女娃娃怎么都这么厉害了。”二锅头的瓶子重重地在杂乱的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微微一顿之后,周围的闲聊,牌局依旧流畅地运行。

只是我能感受到无数注视的目光,不怀好意的目光,伸长了脖子,像待宰的鸭。

“真是对不起啊,小女子一时嘴快,如果有什么说的不对的,还望指正。”暖气回升,感到一丝燥热。

“就算这样,许仙和白娘子不是也打败法海在一起了么,妈妈?”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转头问他妈妈。

“pia”的一声在小男孩脸上响起的是母亲的耳光,“就你话多”母亲抱紧了儿子,生怕引火烧身,小男孩也很配合地哭了出来。

为什么打娃儿,娃儿无过。

手忙脚乱地从包包里拿出餐巾纸递过去。

“谢谢,”冷漠地回应,丝毫没有要接受的意思,怀中的男孩被抱得更紧了。

僵硬地收回纸,擦着手。

“这小孩真乖啊,几岁了啊?”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老头打了一个酒嗝,殷切找孩子的母亲拉起了家常。

周围的人看到没热闹可看,便回到了猪圈。

“上饶鸡腿站,上饶鸡腿站。”

在这么紧张的生命中,在这么无聊的日常中。

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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