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李斯特太太的房间一如即往，井井有条而毫无意义。奥娃注意着老小姐的家具中间有没有不寻常的地方，一边暗暗将双手都攥成拳头。
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李斯特太太的房间里看上去也没有异样。奥娃叹了口气。
当然绝对不能就此罢休。她转了一圈又一圈，偶尔还喊两声芮明的名字。没有回音。
也许那个声音是从别的地方传出来的？粪坑女仆丧气地耸耸肩，抬起脚，往家具盖不住的墙壁上踹了一脚。
作为回报，墙上传来了和刚才非常相似的金属碰撞声。
奥娃咧开嘴，挠挠脑袋。声音正是从这里传来的，但现在再也没有出现。也许芮明已经死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这里面有暗道，最好还是去找个这方面的专家来。奥娃皱着眉头，点点自己的脸颊，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克诺亨扔在起居室那边了。
奥娃再次疯跑起来。等到她气喘吁吁地冲回散布着哈努曼的残躯的走廊上时，她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正战战兢兢地贴着墙壁，往夕阳漏进来的走廊窗户摸去。
“克诺亨！”她大叫一声，满意地看到那个影子停了下来，但马上又哆嗦着往窗口挪去，还加快了速度。
“停下，克诺亨，我现在需要你！”奥娃叫道，一边掠起裙边往他跑过去。
夕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下了。克诺亨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奥娃突然觉得这幅场景不太对劲。
克诺亨的影子露出一个奇怪的轮廓，像这样：
卜
奥娃停下了脚步。是什么东西从骨头的身体里长出来了吗？还是说，作为一个男人，克诺亨的某方面在不恰当的时候复苏了？不，光是这个长度，就不太像一具骨架能够做到的程度。
“克诺亨？”奥娃远远地叫住克诺亨。
骨头颤抖着回答：“不要管我！我不想留在这个闹鬼的宅子里！我要从这里出去！”
奥娃拍了拍手，耸耸肩。“我其实无所谓你要去哪里，不过，看上去天马上要黑了。庭院和荒野的魔物都要出来了吧？”
克诺亨果然停止了移动，用又尖又细的嗓音大声诉苦：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不光是狗，连怪物都想啃我这幅可怜的小身板。奥娃小姐，求求你了，救救我吧！我除了是个绅士之外没别的长处，对战斗什么的一点都不在行。求求你，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是想救你来着，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你需要解释下，什么东西从你身上伸出来了？我可不曾听说过，会有在女士面前随便长出奇怪东西的绅士。”
克诺亨低头看去，发出一声惊叫。
“这不是我的错。不要误会，这、这只是我随身带的短刀……”
“它太长了！不可能是短刀。就算是，也应该是一把长剑吧。”奥娃皱着眉头，干脆放慢了脚步，摆出防卫的姿势，警觉地往克诺亨走去。万一这具骨头藏了一件武器，也许他会在心烦意乱的时候胡乱攻击……
克诺亨手忙脚乱地试图将那东西塞回到身体里去，但没有成功。
“转过身去，奥娃。绅士的尴尬玩意才不是能给女仆观赏的东西。”
“我一点也不关心那玩意，我来是想让你帮忙打开下暗道。”奥娃有点生气了，克诺亨鬼鬼祟祟的动作也让她对那“长出来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克诺亨惨叫一声，掉头就跑。奥娃一个箭步冲过去，一个熊扑将骨架按倒在地。克诺亨又发出一声惨叫，大概是那根东西戳进身体里了。
“噢，十分对不起，克诺亨。”
“住手，再这样我可要喊了啊！”克诺亨白骨森森的脸上似乎飞上了一丝红晕。
奥娃下意识地回敬了一句标准回答：“喊吧，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她用力将手舞足蹈的骨架翻了过来，探手进到他的流浪汉大衣里，使劲一扭。
那东西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像生根了一样停了下来。克诺亨的手骨乱摇，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大概那东西又在体内顶住了喉骨。
奥娃痛哼一声，缩回了手。她将右手伸进夕阳里。
阳光下，一道新的伤痕历历在目，殷红的血汨汨地冒出来。
“又一次……”奥娃咬牙切齿地叫道，“这到底是什么？！”
“如你所见，这就是吾一直在找的圣剑。”
哈努曼的阴沉声音突如其来，在奥娃的脑海里回荡着。
十七
“圣剑！”奥娃大叫，心头涌过一阵苦涩的浪潮，“这总是弄伤勇者的圣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啊？”
“噢，别担心。虎头如意金棍能够顺着主人的心意变化形体，只要你让它变得不那么容易刺伤自己就行了。不过，前提是，你得成为它的主人。”
哈努曼继续在脑海里释放它那幸灾乐祸的声音。
奥娃转过头，四周没有见到哈努曼的身影，却正好看见克诺亨趴在地上，打算趁着混乱溜走。
“嗨！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这把印度来的没柄军刀是怎么跑到你的胃袋里去的？！”
克诺亨捂住脸，发出呜呜的声音。奥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学着古拉的样子把骨头提了起来，使劲抖了抖，好让那把卡着骨架喉骨的圣剑挪个位置。
“原谅我，可敬的女战士……”克诺亨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连连哀告，“我并不是想独占圣剑。这事情说来话长，能不能让我们赶紧找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我给您从头讲起……”
“想得美！”奥娃叫道，“你得马上跟我去李斯特太太的房间，找出暗道救出芮明！圣剑的事情我回头再好好听你说。”
“把它**，奥娃，这样你就是它的主人了。克诺亨现在就是那块锁住圣剑的石头，只有具备勇者资格的人才能将剑**……”
“不要，那样会痛的！”克诺亨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听到了奥娃脑袋里的神猴声音。他使劲在奥娃的手掌下扭动着，几乎让她拎不动了。
奥娃沉思了一下，决定将脑袋里的怪声音忘到脑后去，不去惹恼犯愁的骨头架子。当务之急是解救史密森、艾森和芮明，否则，等到天色再黑下去，群龙无首的厄舍宅将无力抵挡卷土重来的魔物大军。
“少啰嗦。给我下到楼下去。”她恶狠狠地给骨头下命令，松开了手，让克诺亨掉到了地上。
克诺亨嘟哝着，捡起自己的围巾，重新把身体里的圣剑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人匆匆沿着刚才奥娃跑过的路程，进到李斯特太太的房间去。
克诺亨一言不发，迅速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摆设。李斯特太太是个古板而有洁癖的人。所有的家具都离墙两三英寸，以免给刷成粉白的墙面增加污秽。
骨头科学家又检查了一遍墙面，没有凸出或者凹下的地方，一切都如同李斯特太太本身，整齐划一，根本找不出破绽。
“一般来说，如果房间里找不到特别明显而且经常挪动的机关——那说明藏在房间里的秘道不能从外面打开。你确定这里有暗室？”克诺亨摇晃着髑髅，对奥娃说道。
“我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奥娃坚定地回答，“芮明发出的信号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我不会错。”
“噢，那就有点麻烦了。这个门扉的打开方式一定在别的地方。”克诺亨说，“啊，我想到一个办法。正好这个房间没有贴墙纸。给我一个尖锐的东西，奥娃。”
奥娃不知道墙纸和尖锐的东西跟暗门有何关系。
“没有。”
“那就没办法了。”克诺亨说，“本来我们可以沿着墙砖的缝隙，将墙面的灰泥都刮掉，看看哪个位置的砖缝会有门扉的形状……”
话音刚落，奥娃就将头上的发卡塞到骨头的手里。
“这个可以用。”克诺亨点点头，开始刮墙上的灰泥。果然，不一会儿，一扇窄小的砖门形状显露了出来。
克诺亨满意地哼哼了两声。“太好了，接下来，我们继续用尖锐的东西或者其他工具来沿着门缝将它撬开。”
“撬开？”奥娃叫道，“你说我们这会儿去哪儿找撬棍？”
克诺亨想耸耸肩——如果他有肩的话——说：“那只好一点点用这个发卡试着挖喽。”
突然之间，哈努曼的声音再次闯入奥娃的脑海：
“装备那个骨架。”
“什么？”奥娃叫出了声音。
“将那个克诺亨装备在手上，它的身上有圣剑。用圣剑来打开门扉。”
哈努曼的声音狡猾又犹豫，还带着点洋洋得意，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但奥娃的眼睛亮了起来。
“克诺亨？闭上眼睛。”女仆叫道。
克诺亨疑惑地回过头来，但已经晚了。龙女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顺手就扒开了骨头身上那件肮脏的大衣。
“不，不是现在，奥娃小姐……”克诺亨娇羞地喊了起来，“不要这样。”
奥娃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概明白骨头误会了什么。“总之你先闭嘴。”
她使劲地一扯，让克诺亨的整个肋骨都露了出来。一段发暗的剑尖从骨架中间伸了出来。
克诺亨终于明白了过来，那副白骨脸庞上迅速掠过一阵惊慌。“住手，我会被弄成两半的！”
变成白骨的男人拼命挣扎起来，无奈奥娃的力气实在太大，在两人扭成一团的时候，只听见白骨发出一声清晰的铿响——
”天哪，我的肋骨！它断了——“克诺亨呜咽着往后倒下。
而奥娃松开手，任凭骨头博士栽倒在地上。她死死地盯着血流如注的右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圣剑，仅剩下刀锋和剑尖的圣剑握在自己的右手上——她拔出了圣剑。
奥娃觉得眼前的万物完全变了个样，昏暗中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清晰、颜色越来越鲜艳。哈努曼的影响迅速从自己的脑海中撤退，她感觉到那个外表恐怖的神猴哈努曼正在消失、死去，将它的精神归还给手中的圣剑。
圣剑铿然鸣响。
“要什么？”
圣剑的提问冒着热气，从手中升腾起来，钻进奥娃的脑海。
“要什么？”奥娃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啊，啊，撬棍吧。”
“你是要老夫变成撬棍的模样吗？如果确认了，老夫就会保持在你最顺手的形态。”
圣剑的声音比哈努曼要小，但同样微妙，带有更不现实的感觉。奥娃能清楚地感受到从圣剑传来的迷惑和欣慰。
“不，不是的。”奥娃张口结舌。
“那你要什么？”
是要确认自己的宝剑形态吗？奥娃想，我得要个更帅气的。
不过，圣剑没有剑柄，这又让奥娃有点怀疑。
“呃，只要不弄伤我的手……”
“明白了。那就变成钝器。”圣剑回答。
奥娃可不觉得这算是明白了。
“不，还是剑更合适，我还是想用带剑尖的。”
“要尖尖的？那就给你两个尖好了。”圣剑嘲讽道，“还要怎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绅士圣剑。奥娃生气地想。
“万一不小心把自己割伤了怎么办？你又不能把尖峰的地方标成警戒色。”
奥娃反驳道。
“我当然能。”圣剑不屑地答复，“你想要手持的部分更沉着，更容易把持是吗？”
“嗯。”
“现在要用它做什么？”
奥娃惊醒过来，对啊，现在不是正好想要用圣剑撬开暗门，救出芮明吗？
“把它打开！“奥娃顺手一指墙面的暗门，对圣剑说道。
”明白了。“突然间，圣剑发出奇怪的笑声，”综合你的所有要求——
——你就是要一把撬棍而已嘛。”
“不！”
奥娃就这样眼看着手里的圣剑变成一把红黑两色、趁手合适的撬棍。
啊，就这样吧。算了，反正总要用上它的。奥娃丧气地想道。她赌气地挥舞起手里的撬棍，沿着墙缝一使劲。暗门发出嘎嘎的声音，打开了。
奥娃第一眼就看到了芮明。
她的身后站立着第三只食人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