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齐王的扶正下，司马正度皇帝重登大典的那一年，年号定为太安。

洛阳城中的清谈之士私下议论，这位皇帝素有痴傻之名，不出所料，自复位之始，皇帝相比以往，怠于朝政，对政务更似毫无主见，唯旁人近左，尤其是齐王是从。每念及此，闲士寥寥数语，不亦叹息。

正值暮春时节，凋落的飞花在南风中飘零纷纷。

京城近郊。怀着寻访故迹，追念感怀的心思，青年踏入了眼前的园子。

却见杂草繁芜，阁楼倾塌，头顶上那大大的“金谷园”的匾牌，亦显得皱裂残败。而此时此刻，距离园子的主人，大将军石崇受缚，也不过两年光景而已，当年谁能料到，被誉为京城景致最为优雅入胜的园子，昔时来客络绎不绝的金谷园，会迅速地荒废到了这种境地。

世道宛如流水，漠然无情，却幸了此间荣荣向春的花木。纵然是花枝败落的时节，亦不掩周遭的林木葱葱郁郁。

缓步徐行，来到一处小楼之前，青年叹息了一声，却听一个嘲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石崇大奸大邪，伏诛之时无人不拍手称快，却不料时隔两年，还有人前来探访凭吊，真是一件大怪事邪！”说话的音色清脆婉转，竟是出自少女之口。

转过身去，只见一位身着蓝衫，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过来，毫无见到陌生人时本该有的生怯之意。少女的神采之间清逸可人，别有一番独特的风情。

青年略微一怔，淡淡道：“石崇为人如何，我自不作议论。鄙人心中所牵念感怀之人，唯有绿珠姑娘而已。”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说着，少女款款地走到青年近前，看清了青年的面容，她的身躯一震，却是怔立在了原地，寻思道：天底下怎么会有怎么好看的人儿？面颊酡红，少女一时凝然不语。

伫立一时，少女回过神来，奇道：“听闻绿珠风姿绝代，石崇甚为宠爱，多有私藏。故佳人金屋藏娇，鲜有露面，却不知你和她有什么交情？”

“有幸见过一面，唯数语交谈。”

一时有些不解，少女追问道：“一面之缘，你还是专程来凭吊她了？”

“听闻坠楼之事，忽然想起绿珠姑娘当时对鄙人说过的话，这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青年露出了追忆的神色，淡然说道，“只恨鄙人当时年幼力薄，未能解救绿珠姑娘，两年间时常……深以为憾。”

那好看得出奇的面容上，浮起了忧伤之色，看得少女都有些心有戚戚。

见到青年陷入了追思之中，少女也不便打扰，于是两人站在阁楼之前，无言伫立了良久。末了，少女终于小声地提醒道：“要走进去看一看么？”

“还是算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青年摇了摇头道。

说话间，夹杂着浓浓的凉意的风儿阵阵袭来。时间飞逝，竟已然临近黄昏，青年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色，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世人皆叹你忠贞刚烈，只是为石崇而死，万分不值……却又有几人知晓，死也是一种解脱。你只是不愿成为男子的附庸而已……”

说着，青年的神情里有了几分痴然之态，径自朝前走去。

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少女一时恍然，只觉对方的话语中似有深意。待青年快走远了，少女才惊觉自己陪对方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他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想走了，不由气得跺了跺脚，大喊道：

“喂，站住！”

这一声清斥，让青年回过了半分神来，只见他转身疑惑地望着少女。

只听少女恼恨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青年这才发觉自己确是有几分失态，淡然一笑，作揖道：

“鄙人卫玠。”

怔然凝立，待青年离去之后，少女低声重复道：

“他就是卫玠？”

卫家乃名门三公之后，实为高门大户，而卫玠更是在城中素有清雅之名，学识卓然，又尚未娶妻，有意求亲者早就踏破了门槛……心念至此，少女却是有些冷静了下来，咬唇摇了摇头，掐灭了方生的恋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