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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非侠者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

唯周庄进言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一言进,王则闭门而不出三月,剑士大多皆引剑自刎。

自此一事,世人皆以文道为上,盖周庄以唇枪舌剑力毙千百剑士。

官家武者自此衰微,皆人人自危。文官随时参奏一本即告家破人亡。时传亦曾有宫廷剑士未曾不禄,逃得性命而去。

1.

朝阳初起,宋希今日便就要走马上任于灵丘。这几日惶惶而又兴奋,思绪总是不由得回溯至一个月前面见赵王之时。赵王甚至是未能着履,赤脚便跑来宫门迎接。自己本是齐国一名带耐刑的囚徒,古礼制曰:“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自己本就是连庶人都不如的阶下囚人,能得王之觐见本已经感恩戴德,未曾想赵王竟然如此礼贤下士。“啊呀”的一声轻呼后就要作揖行礼,未想到赵王竟是先一步。撩开衣袍后撤半步:“先生此来,孤王何幸!”竟是先一步跪了下去。

“大夫见于国君,国君拜其辱。同国始相见,主人拜其辱。可区区在下不过只是戴罪之身,更遑论官至士大夫,难受苛责嘲辱奔逃而来,大王岂可逾礼而行!”宋希大惊失色,连忙也是跪下行拜礼,而后连忙搀起赵王。

“先生言重了,先生所论的‘取道而奔扰旁国,班师则顺手牵羊’的高见,孤王在邯郸业已是神交已久。今日得见,还望先生不吝赐教!”赵王当下对他拜为司过。携宋希之手入宫,对坐与案。在地图上一番指点江山后,赵王示意赐宴。觥筹交错间,宋希早已是将自己为齐人忘到了脑后。自己曾费心劳神思考出决胜千里的妙计,竟就因为一句遣词避讳的疏漏被斥为“一派胡言。”,又因以下犯上的罪名被施以耐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莫敢毁伤,而今已是丢尽了读书人的颜面。在从齐国逃到赵国的这一月余间,每思及此,总是涕泪横流。难得有赵王如此礼贤之君,宋希便一股脑儿的将自己的谋虑都倾吐而出。抱着对齐国的恨意与三分酒气,还特地以齐国为假象之敌,构思了这场图上的战役。

这一下就搔到了赵王的痒处:合纵连横以抗强秦时,就是齐国不守协约私自吞并了丰饶的宋国。导致联盟崩盘,齐赵也就此翻脸。得到宋希这么一个人才,不仅军事指挥可为助力。给他个谏言的小官,再派去边关做个无甚实权的督军,让齐人自己与齐人争斗,这传出去也是能让齐人为天下所耻笑。赵王这一切礼贤下士不过是为了做戏,他根本就不信任齐国人。

可宋希并不知道,几觥酒饮下,在酒精的作用下,伴随着钟鸣鼓瑟的乐曲。赵王本棱角分明的脸在他眼中可笑的拉伸而扭曲了,他毫无顾忌的仰躺在赵王的席床上,他想笑,他想哭,他想喊。最终他站起身来,吐了赵王一身。

“宋司过。”门外有人轻声回禀:“大王赏赐的车马金锻送到,您该启程了。”

宋希环视了一下这个本就空空如也的驿馆,一个月前来到这里之时还是叛国囚徒,在边界被人认出之后带来邯郸,一路惶恐不安。如今离开的时候却已经平步为士,虽不说志得意满,但是总也是个尚可。心里思虑至此,脚步也是轻快了许多,接过扈从手里的礼单时甚至是对他微微拱了拱手。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为士,不可对下施礼,堪堪收住身形。

扈从却并未想这么多,抬手就要搀扶宋希上车。宋希心道自己在齐国也不过只是一个自诩的文人,来到赵国竟是收到这般重用。欣喜之余,又横生出一丝骄纵。穷苦之人暴富之后总会想报复曾经贫穷的日子,也就是对比自己可怜之人变本加厉的横加虐待。看着这个从来到驿馆就被配给给自己的扈从,心下有了计较。

抬手一指自己的脚,又指了指车舆”。扈从机灵的会意,连忙跪伏在地让宋希踩脚。踏人而上的瞬间,宋希似乎感受到了高人一等的快乐,这上面的空气几乎都让他嗅出了香甜的味道。自此后并未再多做耽搁,宋希也就启程赴灵丘上任。

道路上的辙印已被来往的车辆压的平整无比,同国的车轴同长,嵌入车辙行走的也是比坑洼的道路走得平坦许多。一路上宋希兴致颇高,偶尔遇会些车马,他也命扈从错让开来行于最后。前后行进的时候还会与他人搭话。口气中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再炫耀了不只几次之后终于是疲累不堪的靠在车厢睡了过去。

一路行至日落月出宋希才悠悠转醒,睁眼却看见自己还在车上,四周前后竟都是没有驿馆。当下是大发脾气,手持马鞭几欲抽打扈从。扈从吓得从辕坐跌了下来,一轱辘是滚进了车底。宋希才气哼哼的扔下了鞭子。发过脾气后才觉得腹中是饥火难耐,边是翻动着包裹搜寻炊饼来饱腹,边是不停休的骂着扈从。几口咬下去才觉得不对,这扈从钻进车底竟是没了声息。

宋希一手扶着冠,一手紧抓着车沿的探出身子,这车下哪还有扈从的影子?几声叫喊也不见应声下,他有些慌怕。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纲常,掀起袍服就跨过车轼,扬鞭催马欲走。可这轮子似乎是被什么卡住了,任凭这两只高头大马如何嘶溜溜地暴叫也是难以移动分毫。想拐向别处,莫说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会驾车,就是会,这深嵌在车辙里寸许的轮子岂是这么简单就能拔得出来?

就在宋希自己制造着巨大的声响的时候,一道黑影顺着树梢掠空向下划来,细短的柳叶剑由他右后肋下**。不带一丝犹豫,也不带一丝血光。剑锋戳进去搅烂了肺部让他刹那间停止了叫喊,而剑格上形似装饰的虎头却轻巧的带翻出皮肉,抽剑离体的瞬间却堵住了伤口。不在身上溅到一滴血花。

一脚踢在已经垂死的宋希身上,那百十斤的体重突然就横飞了起来,向浓密的树林坠去。就是未受那一剑的宋希,吃这一脚也得去了半条命。现在也就只剩下出气多进气少的哼哼了。

就在身体坠地之前,扈从却贴着地皮弹射而出,一把将宋希又横抱住了,轻轻的放在地上。

“你虽是叛逃,但终究是齐国人,这就是你的开路钱了。”扈从轻笑着说着宋希熟悉的齐地的方言,从怀里摸出一枚齐刀币,给宋希握在手心。“你不是我们的目标,但是我们要借你的身份一用。”宋希闻言用力张口想要叱骂几句,却只是吐出了大口的血沫。

扈从伸手放在握住他已经开始失去温度的手掌,直到宋希眼里最后一丝光彩消失。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想把飘散的生命都吸进自己的身体一样,又抬手合上了他的眼皮。

“惊。”车上的黑衣人似乎很吝惜自己的言辞,不耐的看着扈从做完这些事后唤了他的名字。举起宋希在车上的包裹叮呤当啷的倒在车厢,借着月光仔细分辨了一番,最终是摸出了一枚带着铜纽的印章。

“羽,找到了?”被叫做惊的刺客慢步走出树林,弯下身子从车轮前拨出一块小石头,身上扈从的衣物上下几下扥拽又变的平平整整。

“嗯,是官印。”

抬手从嘴唇下取出一块黑色的块状物,小心的垫在舌头下面,惊的齐国口音毫无异常的变化成赵地的方言:“宋司过,您请上车。”

羽抬手扯下黑袍和面巾,里面穿的是和宋希毫无二致的袍服,而他的脸竟也和宋希一模一样。

站在车厢四下打量了一番,羽本来尖锐的目光稍稍收敛了些,闭上眼睛靠坐在车轼上。惊也并未再出声言语,坐在驭座上腾起马鞭轻打,车也行的并不快。却只是一下拐弯儿的功夫,就看到了驿站的灯火。

车马的行停声也是惊动了屋里的驿丞,举着灯火出来应看。惊的脸上挂着官员家奴般盛气凌人又狗仗人势的表情,根本不与驿丞搭话,只是跳下车快跑两步搀扶着扮作宋希的羽下车。下车的瞬间羽睁开了双眼,和宋希一般无二的小人得志的眼神,背后却又深藏着诚惶诚恐的卑微。

这驿站里邯郸不远,所有达官显贵的车马日行百八十里根本不用在这停留。哪里接待过司过这种能对君王直接面提面刺的谏言“大官”。立即是收拾房间准备饭食,不敢怠慢分毫。

“还得多久能到灵丘?”羽压着嗓子轻声问道。惊从进了房子就贴在墙边仔细听着动响,眼睛从门缝向外窥探:“短则十天,长则一月。”

“令主命我二人刺杀赵国戎边侯赵延,给了三月期限。为了等这个身份就耗费了近两个月,再在路上虚耗月余。等到了灵丘,就算时限未到,也难行几次刺杀了。”

确定这些杂役并没有偷听后,惊轻轻掏出一个机匣挂在门边。之后轻松的坐在床榻上倒起茶来喝。

“我们刺客本就见机行事,所谓三月期限不过是一个虚数,给你的这次考研加点乐趣。”惊躺倒在床上懒洋洋的说道:“我们暗鸦可是没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规矩,那种剑客的固执会害死你的,还是快改了为好。如果你真的想入伙…”

羽偏过头盯着这样言辞轻浮的家伙,却发现他已经梦会周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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