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森林，周遭都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这人类所无法看清的阴影中，狩猎者与猎物们的交锋正此起彼伏。
赛思坐在车队中央的火堆前，唯有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烈火，才会让他感觉到安心。
无需急躁，无需不安。既然这是盖欧露伊兹的命令，自己只要遵守就好。
于是乎，一名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的骑士，就很不情愿地从帐篷中出来，睡眼朦胧地换上铠甲，走到赛思身旁。
“辛苦了，接下来我可能会休息到明晚。”
赛思将一串钥匙递给那位接班的人，对方拿过钥匙，确认盖欧露伊兹的马车内的确有人在里面之后，便挥挥手让赛思离开，自己接替守夜人的工作，监视着盖欧露伊兹。
“盖·欧·露伊兹阁下……”
丽塔喘着粗气，扶着墙，挣扎着让自己能靠坐在监狱石壁前。
她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这全是自己在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下，无意识间做出来的事。
虽然不清楚那个带着面纱的女人给自己喂了什么，但丽塔敢肯定的是，那绝不会是什么有益的东西。她撩开胸前的衣裳，低下头看，果不其然，自己心脏的位置变成了一团扭曲的红黑色，应该是那部分的皮肤被彻底焦化，血管被粗暴地破坏，再胡乱拼接上。
丽塔苦笑一下，只能尽量整理一下仪容，好掩盖这部分。
“一直都在责怪盖欧露伊兹阁下总是在战斗中弄坏衣服，没想到自己也轻易犯了这个错误。”
她微笑着，摇摇头，往日在盖欧露伊兹睡房内替她修理衣服的时光自然就浮现在脑海中。
这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日常，但却能让丽塔在这种绝境中，仍能轻笑起来。
仿佛那曾经就是幸福。
“这么简单就理解了事态，难怪盖欧露伊兹会选择你”
牢房外，艾夏·布雷蒂尔正俯视着丽塔。
她一如既往地用斗篷和面纱掩饰着自己，生怕被别人认出来。
“恰好而已。纵使我没有任何才能，阁下也必定会对我伸出援手。”
丽塔稍稍抬起头，汗水打湿了她的全身，让她看起来像是在水里捞起来那样。
可想而知，她刚才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楚。
“那只是你想象中的美好，爱也好，约定也好，信任也好，一切都只是因为有价值在。”
艾夏说。
“正因为你们这种害虫太多，我和盖欧露伊兹阁下的感情，才显得那么珍贵。”
丽塔停顿一下之后，接着说道。
“放弃吧，无论你怎么挑拨离间，我都绝不会背叛盖欧露伊兹阁下。这种爱对你们这些只会钻研理论的人来说，的确没办法理解啊，‘法师’。”
“我倒是有一些吃惊了，没想到你会这么的天真烂漫，完全想不到会是一个‘刽子手’。”
“我的确不算是刽子手，只是顺道将一切会妨碍阁下的，给阁下履历造成污点的，对阁下无益的害虫全部清理掉而已。”
丽塔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很恬静，语气也很平淡，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你能得到什么回报呢？还有八个小时，你就要死在处刑台上，但是——”艾夏话锋一转：“你真的那么爱盖欧露伊兹，不应该活着出去见她吗？”
“你想要什么？”
丽塔的眼神，多了几分猜疑。
“诚如你所见，我的确是法师。”艾夏后退几步，礼貌性地行了一礼：“白暗之塔，六席引导人，艾夏·布雷蒂尔。”
她很珍惜地将一根别致的项链从怀里抽出，上面的那独一无二的饰品似乎能证明她所言非虚。
“瓦雷斯也好，盖欧露伊兹也好，你也好，我对你们丑陋的权欲斗争没任何兴趣，我所渴求的，仅有真理。”
“正巧，我也对你们的固执没任何兴趣。”
丽塔并不觉得眼前的人和被自己杀掉的其他法师有什么区别。
真理。
真理。
所有的真理都被隐藏在知识背后，所以法师的一生就是研读的一生，纵使能掌控毁灭一国的力量，也未必能在暗杀中幸存下来。
他们就是这么死板而执着的生物。
“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盖欧露伊兹是否被陷害，也不在乎你会不会死，懂吗？我想知道的只有那一天的真相。”
艾夏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
其实她根本就没办法理解那些人在争执着什么，金钱有什么用，能带入棺材吗；鱼水之欢又有什么乐趣，让一时的快乐来蒙蔽自己的双眼吗；权力又有什么意义，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如果说有什么是永恒的，那就只有一样。
真理。
“哪一天？我和盖欧露伊兹阁下的每一日都弥足珍贵，可没那么多时间让我慢慢分享过中的幸福。”
丽塔明知故问。
“别装傻了，你的姓氏‘艾德费里德’同时也是你的故乡，到底在那一天，盖欧露伊兹捡到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试图隐瞒这件事！”
艾夏唯一能找到的知情人，就只剩下丽塔了，其余的要么是人间蒸发，要么就被灭口，或者死于怪病。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和瓦雷斯的目的不同，艾夏只是想见到丽塔，并且能威胁她。
“你不是在追求真理吗，怎么还开始追查旧案了？有人托梦求你给他们击鼓鸣冤？”
丽塔苦笑着嘲讽。
“如果那就是通往真理的路途呢？这种长达千年的接力赛，却只有第一个抵达终点的人才能获得回报，其余的人无论世世代代再怎么努力，都只是空欢喜一场。如果那正是有人找到了通往真理的方向，然后将一切知情人抹杀，好让自己独占呢？”
艾夏对那些冤死的人其实没有一丝同情，她要的只是答案。法师们都是利益至上，既会为了利益不惜杀人，也会因为利益死于非命。
“你告诉我，我会即刻背叛瓦雷斯，确保你能活着见到盖欧露伊兹。”
“真的是很有魅力的提案。如果我不在阁下身边，她就要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进食，那还真是让人悲伤的场景。”
丽塔慢慢地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监狱的栏杆前。
“合作愉快，看来你终于都肯相信我。”
艾夏觉得自己那番解释并没有白费。
“怎么会呢……我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你。”
丽塔笑了一下，然后松开一直紧攥着的右拳，大拇指将里面的某个东西用尽全力弹出。
那是一块随处可见的小石子，从栏杆的缝隙处弹出，擦过艾夏的右颈，直直射在墙壁上。艾夏下意识转过身，在看见那块小石子的同时，也确认了那上面到底是什么——
细绳。
细绳的一头在丽塔手中，而另一头则绑在小石头上，是为了让它能在撞到墙壁的同时反弹回来，并且在丽塔控制得几乎完美的力度下，从艾夏脖子的另一侧擦过。
这样，绳子才能绕过艾夏的脖子，并且两头则都在丽塔的手中。
“但是，那就是必须埋葬在黑暗中的真相。”
丽塔一脚站稳在地，另一脚猛地揣着铁栅栏，两臂用尽全力往后拖拽着，绳子的中央死死勒着艾夏的脖子，将她的背部牢牢贴在铁栅栏处。
艾夏口吐白沫，氧气的缺乏让她几乎翻白眼，双手下意识想去挣脱脖子上的细绳，但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在喉咙上挠处一道道血痕。
细绳是丽塔用衣服上的细线，混编着自己的头发所制造，看起来不粗，实际上由于是几种材料的混编，至少能结实到勒断一个人的脖子。
丽塔双手交叉，细绳越发勒紧，全套动作没有任何迟疑。
因为，这也是为了那个人。
“这种只会妨碍到盖欧露伊兹阁下的真相，还是不被追究为好。你就在这里，陪我一起死吧。盖欧露伊兹阁下曾经为我描绘的未来，也许根本不需要我们这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