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嘴里被刺入剑刃都不好受，因为这等同自己的命根被他人攥在手心。口腔的内壁是那么的薄弱，那么的温热，以至于冰冷的锋刃光是抵在那里，就让人无法不联想到满嘴鲜血的景象。
甚至不需要用力，晃动一下剑柄即可。
这本该是拷问的一种好手段，对方只要轻轻拨动剑鞘，剑尖便越发逼近自己咽喉，剑锋更为贴近自己口腔，每一分每一寸所带来，都是死亡的恐惧。有的人会发颤，牙齿不由自主将剑身咬得叮当作响；有的人会想吐，但又担心喉咙深处的胃酸会被接近咽喉的剑刃阻挡。
这都是人类的本能，而有的人——
在笑。
养狗人在笑。
他丝毫不在乎嘴里究竟是什么，如一条杀红了眼的嗜血猎犬那样狂笑。
他在嘲笑。
四年前，有人从背后偷袭养狗人，巨剑从他的右肩一路劈至心脏，养狗人依旧狂笑着，一手拦着剑锋，另一手将那个刺客的头颅扯掉。
三年前，弩箭穿过养狗人的侧腹，捅穿他的后背，将他钉在城门上，悬挂于半空。养狗人咆哮着，将那弩箭抽出，一边洒着鲜血，一边冲过去斩落那该死的弩手。
一年前，有人在饭菜里下毒，养狗人就扯着那人的嘴，将食物全部塞进他的胃里，填到溢出为止。
世间所有狂犬恐怕都会对养狗人心生畏惧，无论是杀人如麻的暴徒，还是来去无踪的隐匿者，在养狗人没有发号施令之前，都不敢有一丝动作。
因为养狗人才是最狂的那个。
他即绝对。
养狗人狂笑着，那是带着嘲讽和失望的嘲笑。
那是对盖欧露伊兹的嘲笑。
没等对方回应，养狗人便猛地下啃，一口咬碎那尚在口中的剑尖，即便已经生锈，可铁依旧是铁，但养狗人咬烂剑身却如同猎狗咬碎生肉那般简单。他左掌出尽全力，将盖欧露伊兹那柄剑从侧面拍下，摁压在桌面上；养狗人的右手也在同一时间伸去，并且把口中的剑尖一同吐出，在他的指尖几乎靠近盖欧露伊兹喉咙的那一瞬间，便恰好接住自己吐来的剑尖。
他用着剑尖抵在盖·欧·露伊兹的脖子动脉处。
下一刻，承受不住养狗人掌劲的木桌，轰然倒塌。
明明只是不到一秒钟时间，整个处境都已经天地一转。
“堂堂最强骑士，原来也只会无聊的威胁。”
养狗人很失望，那是发自心底的，从眼神到语气，连嘴角的抽动都能感受到的失望。
“我倒不觉得，刚才的动作有那么简单。”
盖欧露伊兹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态度，即便自己的命此刻正在对方手中。
“将剑插到我嘴里还不弄伤口腔？”
养狗人问。
“你不觉得，这其实是一件很厉害的事吗？”
“你很厉害？”
养狗人道。
“你很厉害。”
盖欧露伊兹道。
语言就是这么奇妙，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语句，但不同的人说，配上不同的语气，词义便瞬间不同。
“如果是我，即便有十成把握，也未必敢让人将剑放入我的口中。”
“你看出来了。”
“大名鼎鼎的猎狗队领袖，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得手，除非他是故意的。”
“你不该来的。”
养狗人神色黯然地将那半片剑尖随意丢到一边。
“我不得不来，我的命在这里。”
想到丽塔，盖欧露伊兹就忍不住轻笑一下，仿佛那是非常美好的事物。
“那你就没办法走了。”
“我能。”
“所谓雇佣兵，就是收了钱就必须执行到底的角色。违背者会被千夫所指，今后整个巨兽团都会因我们而被拖累。”
养狗人说。
“所以你才不得不保密，然后对我有着几分期待。”
盖·欧·露伊兹的表情反倒有些苦涩。
其实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不对劲了，猎狗队这种嗜杀者，警觉性又远超寻常人，又怎么可能会怜惜人命。如果他们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杀盖·欧·露伊兹，那从她踏入后街的那一刹那，恐怕攻势就会如同潮水那般将她淹没。
但没有。
他们依旧按兵不动，因为养狗人不希望他们行动。
养狗人不希望盖·欧·露伊兹来这里。
因为他来这里，他所接受的委托，根本不是谋杀指令，而是——
“你们因为契约而说不出口的，并且身体估计也被下了相关魔法来隐藏的那一件事，恐怕就是你们的真正指令。”盖·欧·露伊兹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你们是弃子，对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
即便嘴里是这套说辞，但养狗人的神态显然放松下来，因为自己无法说出口的事情，终于勉强传递给对方，但他下一刻又因为苦恼而满脸阴霾。
他们的确是弃子，所以盖·欧·露伊兹用丽塔的名字去一次次试探，养狗人都没有反应。
整个猎狗队很明显连核心事件人物是谁都不清楚，他们甚至只是游走在边缘，等着去死而已，这就是巨兽团的指令。
所以盖·欧·露伊兹才没在这里感受到魔法的痕迹，这原本就是故意在卖破绽，好让盖·欧·露伊兹能先发制人去偷袭，灭掉他们。
“你到底是什么？巨兽团为什么会对我们下达这种指令，为什么会判断我们没办法杀了你。”
“这就是他们想要知道的事。你汇报说，只碰到过一个山贼，没遇上盖欧露伊兹，不就可以了。”
“你觉得这种儿戏的话，有可能会被巨兽团的人相信吗？”
“当然会。”
“为什么。”
“你们不得不在这里送死，只因为巨兽团，或者是指示他们的人，想要一样东西而已。”
“什么东西？”
“一样能让他们确信，我能在大名鼎鼎的猎狗队追杀下都能活下来的东西。所以你们才会被当作试探的弃子”盖·欧·露伊兹苦笑着：“别追问女士的秘密了，如果有那么容易说出口，我就没必要在这里费劲口舌来逃离困境。”
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所以，你可以就这么汇报，巨兽团的人不会怀疑你说谎的。”
“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他们赢了，他们会得到想要的东西，自然没理由责怪你们。”
“……这值得吗。”
“值得。只要是为了丽塔，我那个可爱又贴心的小女仆，一切都值得。”
盖欧露伊兹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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