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铃抱着小武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八千则谨慎的操纵着方向盘。这次物资补给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太多，八千不禁在心中暗自庆幸。血浆奔驰在空旷的公路上，车后扬尘四起，虽然八千也想更加低调一些，但是仔细想来，不如借着这股好运赶紧开溜。
“大叔，物资补给都完成了，可以给我讲一讲你的情史了吗？”
“你竟然还没忘？”八千应付道，“不要掉以轻心，这个话题等安全回家了再说吧，注意路两边的情况，你现在可是蝙蝠侠的助手。”
“遵命，老爷。”铃爽快的回答，然后用双手将小武士架了起来，武士在出发之前先饱餐了一顿，圆滚滚的肚皮让铃倍感治愈。
“武士，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助手了，我们现在有三位成员，都可以组成一个对抗邪恶组织的联盟了。”
“这个创意我喜欢！那我们的农场不就成了秘密基地？不如也给我们的组织取各名字吧！”
“又要取名子？看来我还有起名字的天赋呢。”
“是呀，有的。快想想叫什么好，我可是相当期待。”
“让我想一下——如果是想一直过得热热闹闹的话，不如叫做NOISE吧！”
“哎~可以呀！虎彻，武士，血浆，NOISE，感觉不错呀！”
“可不。”铃愉快的把小武士抱到眼前，“武士，大叔做饭可不是一般的好吃，要快快长起来呀，我们三个一起让世界热闹起来。”
小武士可能也是个吃货吧，听到铃这样讲，水汪汪的眼睛顿时光彩熠熠，兴奋得叫起来，世界果然变得热闹了一点。
此时，以血浆为圆心，以3km为半径，圆弧与路线的交点位置坐落着一座互通式立交，弧形匝道像章鱼的触手一样伸展在半空，最上层匝道上站着一男一女。男性正是被名为“教授”的老人差遣，去回收“胖男孩”的年轻人。他摘下耳机，对着身边的女性说道：“还有三公里。”
站在耳机男身边的，是身穿对花绘羽大振袖，戴着樱纹狐狸面具的女性，水蓝色的和服在青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飘逸。
“我耳朵没那么好使，倒是你，在听《打上花火》？”
“哎，你怎么知道？”耳机男好奇的问。
“声音太吵了。”难道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吗？和服女在心里抱怨道。
“这样啊。”耳机男默默把手伸到口袋里，关掉了音乐。
“开关给你吧。”耳机男把引爆装置递过去。
“为什么要我来？”
“教授的吩咐。时机到了，我叫你按你就按。”
和服女接过开关，意味深长的看了瞄一眼公路尽头，说道：“我们赶紧下去吧，免得一会被爆炸波及。”
这时，血浆正开足马力向立交方向驶来。
“大叔，看，像章鱼一样。”铃指着路前方的立交，兴致盎然的喊道。
“这座立交没有受到核爆波及，看来施工质量相当不错。”八千感叹道，立交是路网的节点，从空中的匝道转向，就是回家的方向。
当血浆行驶到起桥的位置，小武士变得焦躁起来，不时发出带着颤抖的叫声。铃温柔的抚摸着小武士的脑袋，试图平复它的不安，“大叔，你看武士这是怎么了？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可能是——”八千还没有说完，一股卷杂着震耳轰鸣声和焦灼炽热感的冲击就毫无防备的扑面袭来，血浆被热流推起，重重撞到路侧的波形防撞护栏上，引擎盖都凹了下去。至于八千引以为豪的红色电镀漆面，已经布满了划痕。
八千用手挡在眼前，透着手指的缝隙，模糊的看到立交的废墟与红莲般的烈火，“立交被炸了。”八千反应过来，赶紧确认铃和武士的情况。此时的铃正用身子护着武士，虽然有些擦伤，但是对于改造后的身体而言，并无大碍。八千意识到处境的危险，但是此时由于受到冲击，血浆却再也不能点火。
八千感觉自己的血压越来越高，没有机动工具，不就是翁中捉鳖吗？“看来只能用跑了。”八千精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后悔当初没有找一辆装甲车或坦克车来运送物资，但此时只能硬着头皮硬怼。
“大叔，是不是SILENCE？怎么办？”铃用冷静的口吻问道。
可能是被铃所影响，又或是意识到自己是唯一的男性，八千也镇定下来， “铃，别怕，你抱好武士就行。对了，刀呢？把刀给我。”
八千从铃手中接过虎彻，拉着铃从公路边坡往下跑，希望借着烟尘扰乱视线，换取开溜的机会。
“索菲亚，你按的太早了，我都还没让你按呢！”耳机男抱怨道。
“可是我都看到他们上桥了，你也没个信号！”
“啊，那还是我的不对？要确认爆炸的最佳位置，省的他们乱跑，教授说了，只要拆解到胖男孩就可以，生无所谓的。”
“虽然教授这么说了，但是万一引爆了胖男孩怎么办？”
“索菲亚，你是学者，这点能量，连我这种一般人都知道引爆不了。”
“正因为是一名学者，我不确定那个系统是稳定可靠，所以，活捉更加稳妥，我可不想为事业献身。”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耳机男摇摇头，“准备了这么大的烟花，不就是为了出场华丽一点吗？我们赶紧下去围捕他们吧，万一被他们溜了，我怕教授会杀了我。”
耳机男从兜里掏出对讲机，说道：“诸位，狩猎开始。”
这时，公路附近出现了大量的武装人员，而他们背后印的字母，正是“SILENCE”。
眼看着武装人员慢慢包围了跑到边坡下的八千和铃，耳机男才觉得心情舒畅一点，虽然八千拿着武士刀比划着，但是和现代火力相比，那种古董根本没有任何战力。戴上耳机后，他向着八千的位置走去。此时播放器正好播放着《打上花火》的高潮部分。
“怦的一下，光芒绽放，烟花焰火映入眼帘，夏天一定还没有结束吧。”
２
右手方向是一扇厚重的木门，左手边是木质壁炉，脚下是藏红色地毯，此时的八千，手上戴着合金手铐，身体则陷在沙发里。他对面，是戴着高礼帽，双手拄着拐杖，却神似拄着一柄长剑的教授。
“教授，这间房子装修的不错。”
“还是叫我老师比较好吧？”
“老师就是教授嘛。”
“那随你便吧。”
“教授您怎么打扮的这么夸张？”
“夸张？你还记得我最喜欢的书是什么吗？”
“《福尔摩斯探案集》。”
“看来没忘啊。”
“毕竟我也深受教授的影响，喜欢上了推理小说。”
“那你应该能猜到我的用意吧？”
“学生冒昧了，如果现在的场景是一副画的话，我认为这幅画的名字应该叫《福尔摩斯房间里的莫里亚蒂》，老师最喜欢福尔摩斯，却最想成为莫里亚蒂。”
“很敏锐，我最欣赏你洞察人心的能力。不过至于你的学术能力，倒是其次。”
“我很感激教授将我收入门下，一直都很感激。”
“毕竟当时我是被学术圈排挤的学者，也没有挑选学生的机会。”
“教授，您这样说我就扎心了。”八千故作淡定，打趣的说道。
“哼，学术上，你确实没有才能。我一直赞同将天才比作向量的说法，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心无旁骛。”
“但是，教授，向量是可以分解的。”
“是呀，所以我前半生成果平平。向量分解很简单，因为有各种干扰集中力的因素存在，不过也会有使向量收束的契机。”
“教授的契机是师母吧。”
老人擦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道“八千，你不是天才，所以向量的理论并不适合你，但是你的毅力的确深深的打动过我。资质平庸的你，居然攻克了核弹轻型化难题，而且还结合了人体工学原理，制成了人造人能源，真的很了不起，简直就是托尼·史塔克。”
“教授过奖了，都是因为您的基础理论，我才能有取得突破的机会。”
“越来越能说会道了呢，我从没想过和你如此对谈，以前的你，还是个见到我就会瑟瑟发抖的小鬼。”
“毕竟教授以前很严厉嘛。”八千苦笑着说。
“我呀，只是对平庸的人严厉。我把引爆装置交给索菲亚，也是有意为止，作为一名出色且温驯的学者，对于关乎你的问题，她总会意气用事，这一次她果然又手下留情了。”
“没有利落的杀掉我，是有什么用意？”
“是呀，想问下，你要不要再回到这里？”
“回来？继续做那种无趣的研究吗？”
“无趣？”
“是呀，难道之前的那颗核弹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教授的神情严肃起来，“作为一名学者，我要排除各种可能性，让事件的概率变为1。”
“教授，你疯了，师母会为你的行为痛心的。”
“情感永远凌驾于理智，而且考虑到你的研究成果，我有了更加有趣的计划。”
“嗯？你只是想要我的研究成果啊，我还以为你是珍惜我这个人才呢。”
“哈哈，八千，你变的幽默了，十年前进行第一颗核弹研究时，你可是一直顶着苦瓜脸呢，不过也算付出了一份苦劳吧。”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用意，只是想尽快成为一名能够出人头地的学者，毕竟军方找上您，不仅是为您证明理论的机会，也是我追随您崭露头角的机会，那个时候，我需要钱，需要前途。我现在深深的后悔参与了那个项目。”
“后悔？平心而论，有没有你，对于结果几乎没有影响。那时的你，实在是太过平庸，完全不会左右研究进程，所以我才说那是苦劳。”
“是呀，我确实不应该跻身于精英之列。”
“不过现在的你有足够的资本站在这里了，同样身为研究者，我欣赏现在的你，以及你现在的技术。”
“所以教授您就直接开抢了？就想抓住铃，然后进行逆向研究？”
“不是抓住你们，只是想得到小姑娘胸口的那个代号为胖男孩的轻型核反应装置而已。学者也是有极限的，我的思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混乱，已经没有能力取得突破了。索菲亚虽然足够优秀，却不能胜任，她太仁慈。但是我需要那项技术作为阶梯，过程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得到它，使用它，手段无所谓。”
“教授，你难道放弃学者的尊严了吗？学者追求的不就是过程吗？”八千反驳道。
“幼稚。”教授用手杖狠狠的戳了一下地板，说道，“所以你才保护不了那个女孩。”
“你敢威胁我？”八千向教授吼道，一直挤压的怒火爆发出来。
“要有身为学者的涵养才可以，我的弟子。”
“铃呢？我要见铃！”八千一边喊，一边徒劳的扯动着手铐。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正在给那个小姑娘安装心脏跳动装置吧。原定计划是从那个姑娘的胸口取出轻量化核反装置进行逆向研发，不过想到你和他的关系，有一个更好的点子突然冒了出来，让我非常想去试一试。那个小姑娘是你向量收束的契机，不去利用一下怎么行？在小姑娘的轻型核装置旁边，追加一个情绪传感器，只有在脑内多巴胺过量分泌时才会启用量化程序，也就是将情感神经的电磁脉冲换算成心跳数，当心跳数值达到窦性心动过速时，情绪传感器就会启动引信，引爆内置的袖珍原子能雷管，完成轻型核装置的引爆。哈哈哈，是不是特别有趣？毕竟应用了你那种技术的人造人，就是行走的核弹呀。这比直接用她的性命威胁你是不是有趣的多？这样，你不仅会把研究资料给我，让我放了她，而且即使她回到你身边，想要活命的话，就永远不能爱上你。面对这样的人性难题，你能够解决吗？”教授得意的问道。
“你这个变态！”八千咒骂道，“这种幼稚的问题，我有一百种解法。”
“有一千种又如何，从结果看，受益者都会是我。不过你固执而嘴硬的这一面，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呢，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教授通过对讲机，吩咐耳机男把八千带去了别的房间。八千被带走后，教授只是默默的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的擦拭着右手无名指的戒指。
３
铃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置身在空旷的房间之中，房子的南侧整整一面全是玻璃幕墙，透过玻璃，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残的建筑以及枯槁的树木。这时太阳已经贴近地平线，将沉未沉，由近及远，天空是蓝、橘黄到金黄的渐变，天空的唯美与地面的死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末日景色吧。
余晖穿过玻璃，映照在一位身穿华丽和服，戴着狐狸面具的女性身上，就像一副二次元风格的插画，显得梦幻，又显得诡异。
“醒了，姑娘？”穿着和服的女性向铃摆手，示意她过去。
铃盯着她，姣好的身材与柔美的举止，看起来不像坏人。铃只记得反抗过程中被武装人员用电击枪电晕了，之后记忆断篇，完全不晓得被带到了什么地方。铃缓缓起身，走到和服女身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是？”
“巴别塔，是SILENCE的总部。”
“SILENCE？你也是SILENCE的成员吗？”
“是的，我叫索菲亚，是这里的技术人员。”
“技术人员？”铃深吸一口气，感觉放松了一点。
难怪在她的身上感觉不到杀气，不过这衣着好奇怪，铃心想。
“那八千在哪里？就是和我一起被抓起来的大叔？”
“你放心吧，他很安全，这个时候估计还在和教授叙旧吧。”索菲亚感到铃的身体有一点颤抖，于是抬起右手，试图安抚她。
“不要碰我！”铃用力一挥，拨开索菲亚的手腕，和服的振袖顺势飘起，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腕传导到大脑。
“好疼。”索菲亚垂下手臂，不停的用左手揉着右手红肿的手腕。
“抱、抱歉，我——”铃猛然认识到自己做过头了，索菲亚并无恶意。而自己改造后的身体就像钢铁一样，虽无心，但是冲击力极大。
“没关系。”索菲亚温柔而富有磁力的声线就像姐姐一样，“我也不该做出那样失礼的动作，毕竟是初次见面。”
“不，是我失礼了，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抱歉。”
“这个身体是八千的作品吧？”
“莫非你认识八千？”铃好奇的问道。
“算是老朋友吧。”
“老朋友？那为什么还要抓我们？还要用炸药？”铃瞪大眼睛问道。
索菲亚俯下身子，再次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铃的胸口，说道：“都是为了这个啊。”
“这个？难道是心吗？”
“从你的角度来说，的确是心呢。”索菲亚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接着说道“难道八千没有给你讲过这个吗？”
“没有，我只知道自己没有心跳，不过现在仍然活蹦乱跳的，这里一定有某种替代心脏的装置吧。”
“从来没有问过他？”
“并没有特地问过。因为身体已经这样了，所以就只能接受，具体的细节，大叔也没有系统的提及，只说过是在临近城市的研究所改造的，现在之所以还住在城市附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等我的身体完全复原，才会离开去其他城市避难。我现在连人类都称不上吧，不过大叔让我不要思考这样复杂的哲学问题，只想着吃喝玩乐就行。”
“这样啊。”索菲亚微笑着说“看来八千果然很珍视你。”
“珍视？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觉得事情也有点复杂，不过大叔不想说的话，我也不好意追问他。”
“他之所以很少和你提起这些话题，可能是因为不想让你有任何的顾虑吧，他只想让你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八千一定是这样想的。”
“姐姐，我还是不太懂，大叔说只是碰巧救了我，是我运气比较好而已，至于他为了我怎么怎么样之类的，我完全不理解。”
“小姑娘，你了解他吗？”
“一起住了有一个夏天了，所以还算是了解吧。大叔有点酗酒，而且每次上厕所都超慢，总是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还有熊猫眼圈，平时则像猫一样喜欢躺着晒太阳。不过呀，大叔做饭的手艺真是无可挑剔，中西餐加甜点都很拿手，假如哪天他失业了，靠做饭的手艺估计也能活的很好。大叔为人也很温柔，好像能读懂人心一样，总是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鼓励我，而且他还写小说哟，不过写的比较中二罢了，平心而论，这样的文采不可能成为畅销作家，不过我却非常喜欢那种有个性的故事，虽然没什么文学性，却很有趣。”
“是呀，就像漫画一样。”
“像漫画一样？”
“啊，这是以前八千说过的话。他很喜欢漫画，说漫画最重要的是有趣，慢慢的，有趣就成为他的评价准则了，总是说要让世界变得更加有趣之类的，是个有点脱线的人类，写的小说也都是一些令人费解的情节。”
“没错，就是那种感觉，你好像很了解大叔呀。”
“算是了解一点吧，我呢，其实是八千的学妹。”
“哈？大叔的学妹？”
“是呀，十几年前，如果按比较狗血的说法，我就是那种向八千小声叫着前辈却不敢上前打招呼的小姑娘吧。”
“这个说法有点——特别。”
“是吗？可能因为你漫画看得少吧，这种情景在漫画里随处可见，而且这样的角色一般都不是主角呢。”
“不是主角？”
“是呀，主角一般都是像你这样有神秘身份的可爱姑娘，人造人呀，魔女呀之类的，哈哈。”
铃想到了橡树小屋里那成箱的漫画，因为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没看过，想到这里，感觉自己可能错过了一个不得了的世界。
“漫画确实没怎么看过，不过看姐姐的打扮，倒是很有漫画的感觉，我看到过不少和服少女的插画。”
“是吗？我啊，以前想过成为插画家，不过最终还是成为了学者。艺术类的东西，是真的需要天赋的。”索菲亚慢慢摘下了面具，“虽然我出生在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意大利，但是真的没有什么艺术细胞。”
“啊，姐姐，你是？”
面具之下是一张精致的脸蛋，鼻梁很高，嘴唇鲜红性感，尤其是瞳孔，竟然是像波斯猫一样的深蓝色。
“没错，我是混血。妈妈是日本人，而且是个演员哦，爸爸是意大利人，不过爸爸和妈妈的婚姻很短暂，好像因为妈妈一直对一个叫做御手什么的占星术士念念不忘。”
“姐姐，你的母亲不会是玲王奈吧？”
索菲亚笑了笑。
“我超级喜欢她主演的电影《莎乐美》。”
对于怀有演员梦的铃来说，玲王奈一直是自己的目标。
“谢谢对家母的支持，不过我和母亲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
“竟会这样。”铃有一点点失落，本想多问些关于玲王奈的事情，“不过姐姐看起来，比您母亲要更加美丽呢。”
铃发出由衷的感叹，想要成为演员的话，长相非常重要，而索菲亚不去涉足影视圈的话，的确有一点可惜。
“现在看起来顺眼了一点而已，上学的时候，脸上都是雀斑，头发的颜色也很特别，在大家眼里就是一个土妹子而已。”
“怎么会！”
“而且那时候还带着又大又厚的瓶底眼镜，虽然参加了美术社团，画画却一团糟，倒是经常溜到隔壁的动漫推理特摄研究会打发时间，我就是那时认识八千的，他当时可是会长大人。”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社团啊，我在大叔写的一本小说里看到过。”
“是呀，我那时也很奇怪，因为听起来是个三合一的社团，名字也直白又随便，也没有举办过什么盛大的活动，在学园祭的时候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索菲亚陷入回忆，缓缓道来：“记得有天美术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我在楼道的墙上看到了动漫推理特摄研究会的放映海报，海报全部是手绘哦，而且画的非常精致，不过当时学生的审美水平都很一般，大家都只会注意彩色宣传海报而已，所以那张黑白海报就一直静静贴在墙上，无人问津。到了放映的日子，我怀着有点好奇的心情，想问问是谁画出了那么好看的画，于是就推开了隔壁活动室的门。偌大的教室只里有四五个人，看到我进来了之后，八千赶紧过来打招呼，最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称呼我为美女，虽然我知道那是时下的流行称谓，不过还是很感动。后来的过程就有些尴尬了，我对放映的内容完全看不懂，本想赶紧抽身离开，可八千却坐在了我旁边，还给我泡了红茶，摆上了甜品，说这才有放学后TEA TIME的感觉。等到放映结束，又给我讲了好多好多补充内容，虽然完全听不懂，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结果自那之后，八千就完全把我当成了自己人，总是拉着我去参加他们的活动。不过渐渐的，可能是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吧，我也喜欢上了二次元。”
“大叔原来有这么开朗吗？”铃听起来有点难以置信，因为在铃的印象中，八千绝对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估计是没有打开对应的开关吧。
“那，姐姐，你们当时看的是什么电影？是特摄片吗？”
“不是的，虽然海报上画的是《加美拉邪神觉醒》，但是实际放映的内容则是《Evangelion3：Q》。”
“啊，完全没有听过。”铃皱了一下眉头。
“哈哈，很正常，毕竟你没有相关的兴趣，不过你很幸运，以后还有这样好的影片可以看。”
“是吗？那一定要看一下了，感觉还有一个新世界在等待着我。”
“是呀，而且你有无限的时间，可以任意挥霍。”
“无限的时间？是因为我被改造了，所以可以活的长一点吗？”
索菲亚点点头，肯定了这个说法。
“我的研究方向是人体工学。机械躯体可以一定程度上延长寿命，但是制约机械运作的最大问题是能源，没有能源的持续输入，机械只是一堆废铁而已。不过你是个例外，因为你胸口中轻型核能装置的存在，你已经是非常接近永恒的存在了。”索菲亚虽然口吻轻松，但是铃却感到有一点恐怖，如果是盗墓小说，这不就变成了粽子？
４
“即使一百年之后，我仍然活着，是吗？”
“严格来说，只要月球没有撞到地球，而你也没有遭遇巨大的自然灾害或者事故，只要遵循着一般人的准则，就能一直活着。你胸口的装置本质上是一种新型氢元素聚变装置，它产生的能量估计能让你看到人类文明的灭亡，或者下一个文明的崛起。不过现在SILENCE更加倾向于柚元素裂变，这样便于量产。”
“为什么八千大叔要把这种装置放在我胸口里？我完全没有听说过这种技术呀。”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八千是天才。同为研究者，我深深的嫉妒他的才能，虽然以前的八千非常平庸，但是自从你出事之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出事之后？”虽然铃隐约意识到了，但还是希望听到明确的回复，因此她问道：“我那时候根本不认识大叔呀，大叔比我年龄至少大20岁吧，我和他完全没有交集，更没有接触过什么研究者。”
“看来八千真的连提都没提，其实你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地方，就在这里，在地表两百米以下，就坐落着八千口中的那个研究所。”
“这里？怎么会？”
“你就是这座塔下200米深的地下研究所获得新生的，那里一直是军方的研究机构。”
“为什么大叔不直白的告诉我？”
“你真的想知道理由吗？”
“当然，大叔为什么要对我有所隐瞒？”
“你一直喊八千大叔呢。”索菲亚面色凝重起来，“铃，你知道现在距离核爆炸已经多少年了吗？”
“也就一两年吧。”
“在你看来，或许是这样。因为核爆的关系，一定范围内的文明已经停滞了，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倒也正常，更何况八千还有意隐瞒你。铃，你听好，现在距离上次核爆，已经有10年多年，到下次圣诞节，就整整11年了。”
“怎么会！”铃从没想过时间的跨度会如此之长。
“还有，八千就是在10年前的圣诞节，和你一起看电影的男孩。”
“这不可能，大叔至少比我的大20岁，即使距离核爆有10年，那个男孩也不可能这样苍老啊！”铃说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等价交换。”
“什么？”
“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代价？”
“十年前的八千是一个资质平庸的人，虽然足够温柔有趣，但是作为研究者，并没有什么能让人值得期待的作为。核爆那天，八千背着已经快要断气的你，跑到了研究所。讽刺的是，在海平面上爆炸的核弹，正是八千的老师，军方超级核武计划负责人，天地世法教授设计的，而八千也理所当然的参与其中。所以，他应该怀有强烈的负罪感，就像是自己用枪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一样。这个研究所，核弹研究只是其中一环，作为军方的研究机构，也有涉及人造士兵的研究课题，八千哀求着让那些天才学者治疗你。虽然勉强保住了你的性命，但是你的心脏却不断衰竭，只能靠巨型的人造循环系统维持生命，而且你也一直未能恢复意识，这九年里，你只是活在匣中的少女罢了。”
“所以，他就开始研究这个装置了？”铃捂着胸口问道。
“没错，八千试图隐瞒目的，但是教授早就意识到了，核弹小型化，一直是教授的研究瓶颈，所以教授对八千的研究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不过教授也可能是懒得理他吧，毕竟他对八千也没有什么期待。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次海平面上的核爆是教授所为，根本不是事故，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八千就在地下研究所一直研究着心脏的代替品，也就是这个轻型核能装置。直到第十年，八千终于成功了，他做出样品之后，就带走了意识不明的你。
不过整个故事最令人感动的部分是他作为研究者的毅力。虽然氢元素在聚变过程中可以产生难以计量的能量，但是也会有极强的辐射，八千虽然做了防护措施，但是经年累月的射线冲击，他的身体应该早已经垮掉了。自然也比同龄人苍老的多，或者说他能活到现在已然算是奇迹了。所以听到你醒来的消息，我最先想到的是，八千的死期应该不远了。”
“像八公一样——”铃的腿明明是铁做的，却瘫倒了，“我终于知道他的网名为什么会是八公了。”
索菲亚赶紧走上前去，把铃抱在怀里，安慰道：“铃，不管过了多久，现在的你也终究还是个小姑娘，你不用强迫自己去接受一切，或者对八千感到愧疚，那个人一直以来就是那样子，假如你为此而伤心的话，他会更痛苦。”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玻璃幕墙外，仍是如昨日一般漫天闪烁的星斗，但是温馨的日常已然结束了。
５
铃后来被索菲亚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面只摆放着一张简易床，床头的柜子上摆有一些必须品。索菲亚说非常想放走铃，也想带着铃去找八千，但是教授的命令难以违抗，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尽量照顾他们。
铃在索菲亚离开的时候，真诚的对她说了一句“谢谢”。铃能够感觉到，索菲亚同样喜欢着八千，但她比自己成熟的多，这可能就是十年的沉睡让自己欠缺的东西吧。
铃躺在床上，短短几个月的记忆却像潮水一样不断翻涌，八千每次上次厕所都会很慢，总爱躺着休息，喜欢喝酒。八千在厕所里呕吐，用酒精麻痹身体，甚至虚弱到难以长时间站立，然后却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毫无异常的样子，总是想方设法做出好吃的饭菜，八千比自己更有表演天赋。
要不是客栈里那次，可能自己永远也想不到他的身体出了问题，铃责备着自己，迟钝的洞察力差点让自己永远蒙在鼓里。没有心，却感觉胸口疼痛难忍。
铃把被子覆在身上，蜷缩着痛哭起来。
八千就是那个男孩，而自己和八千在核爆之前只见过一两次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正在快餐店排队，拿着光之巨人的钥匙扣摆弄，这时身后一个高大的男孩突然很老套的搭讪“你也喜欢光之巨人啊”，然后两人就闲聊了几句，互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八千说他正在创作小说，便无心的鼓励了他一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狗血的情节。假如没有核爆的话，也许会再次变成路人吧。
八千写的小说里，男女主的年龄差都在不断变大，这正是在暗示着三次元中的两人。铃难以体会八千写下这些小说时的心情，八千不断的长大，而自己的时间却仿佛凝固了一般。这些小说，都是八千写给自己的情书吧，几面之缘，根本不可能产生爱意，但是八千还是决定像忠犬那样一直等。
还有在电影院的时候，八千鼓励自己，说那个男孩一定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让自己不要放弃寻找，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希望，即使有一天他不在了，自己还能有活下去的理由。
这种像童话里的事，真的发生了，虽然自己不是公主，但是八千一定是上天派来的王子，铃心想。
６
“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我的王子。”
索菲亚隔着门上的小窗和关在屋内的八千对谈。
“我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魅力，我也没有王子命。”八千靠着门，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闭着眼睛回复道。
“你总是把自己看的太轻，而且优柔寡断，脑筋短路。”
“我只是有自知之明，而且考虑的比较周全。”
“这样只会让你不断错过。”索菲亚叹了一口气，“我见过那个女孩了。”
“是在手术台上吗？教授让你给她安装了什么装置吧？”八千试探着问道。
“原来教授已经和你说了呀，那是个很无聊的装置。”
“是呀，只有教授那种变态才可以想出来吧。”
“我还以为教授不会告诉你呢。”
“正因为和我说了才奇怪，因为这个说法上有明显的逻辑失误。所以，到底是不是教授所说的那样？”
“不告诉你。”
“索菲亚，你！你不是已经高抬贵手过一次了吗？我听教授说了，是你提前引爆的炸药，我和铃才没被炸得粉身碎骨。”
“仅仅是因为你而已，假如车上只有铃一个人，我就不会提前按下起爆器了，我真心希望她去死。不过见到她本人后，恨意就不存在了，从结果看，她只是一个心理年龄20岁的小姑娘，甚至和你连恋人都不是，看到她改造后的身体，我竟感到有点心痛，也许你不应该救她，让她痛快的死去会比较好。”
“我还想和铃确认一些事情，所以不能那么做。索菲亚，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假如那次放映会，我没有坐在你旁边，而是让你离开，也许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了，抱歉。”
“哈哈，八千，所以才说你脑筋短路。在我还没有看电影之前就注意到你了，只是小声喊着前辈，而你没有听到而已，你竟然还以为是那场电影。你呀，真是直男癌晚期，不过我也好不到那里去，以前听你说喜欢大和抚子一样的女人，我还特地买了和服，是不是够搞笑的？年轻嘛，都这样子。看来这十年，我们都没有成长。当我选择再次穿上和服，也只是传达给你一点讯号而已。可是见到那个小姑娘之后，想到你为她所做的，我意识到自己十年前就已经完败了，还好，我只浪费了十多年而已，不算长。”
“索菲亚，抱歉。”八千知道，这不是一句抱歉就可以画上句号的，执着，有时是一种困扰。
“看来索菲亚你终于想通了。”这时，耳机男从走廊的转角处现身，“抱歉，不是有意偷听，我虽然把耳朵堵上了，但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没有礼貌！ 键次。”索菲亚抱怨道。
“抱歉，抱歉。”键次双手合掌，再次向索菲亚道歉，“不过这样也好，假如教授知道你仍然眷恋着八千的话，可能会对你不利。”
“哼，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我们——”
键次把将食指竖起，放在嘴上，做了嘘——的姿势，说道：“教授让我过来问下八千有没有考虑好，是不是已经决定要把研究资料交出来了。”
“让我再考虑一下。”小窗里传出八千的声音。
键次点点头，“考虑好了就转告守卫，我们会过来。”
然后，索菲亚和键次就一起离开了。
八千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身子瑟瑟发抖，在本应该集中精神思考脱身对策的时候，病魔却开始发威。
在研究“胖男孩”的十年里，八千一位，只要铃能够再次醒来，自己就死而无憾。可是真等到铃醒来的那天，自己却对人生充满了留恋。希望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把想说的话说完，好好聊一下光之巨人，聊一下喜欢的怪兽，喜欢的台词，还有喜欢的人，即使铃心有所属也无所谓。
《嫌疑人X的献身》是八千最喜欢的小说，当铃醒来，吐露出自己牵挂着电影院里的男孩时，八千感觉自己比石神哲哉幸福太多。可是癌细胞已经侵蚀了大脑，即使是身体改造也无济于事。
看来幸福什么的，果然不是男人应该追求的东西，八千有时会这么感叹。
不会今晚就死在这里吧？八千喉咙干涩肿痛，不断干呕，灼烧感席卷全身。恍惚之间，八千想到，自己的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
爱着漫画，却成为了工程师，想画漫画，却写了一堆无聊的小说。好不容易遇到铃，却赶上了核爆。不过守护着铃的十年，却让八千感到充实。
轻型核装置的研究成果对于自己来说分文不值，而有价值的，莫过于真的如同漫画里那样，一心一意的守护了最爱的人。这样人生就有意义吧？何况铃还说自己写的小说有趣。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参与了核弹的研究，所以顶多是扯平而已。
八千一边剧烈的干呕，一边断断续续的发出笑声，都到这种地步了，却还在想着“等价交换”的准则，真的是漫画看过多了。遇到铃和守护铃，还有参加核试验，这两方面本就不应该放在天平的两端，拯救铃并不是为了赎罪。
假如没有喜欢上漫画的话，会对铃这么执着吗？应该不会吧。好遗憾啊，居然没有成为漫画家，也没有对铃表白。
从孤儿院长大的自己，一直都很想知道家到底是什么，院长说过，等长大结婚就可以体味家庭的含义了。所以，不应该只是表白，要结婚才可以。如果可以活着出去，就求婚吧，生无多时，不能再拖泥带水。
７
是夜，百无聊赖的守卫因为许久没有听到房间里传出响动，谨慎的探查了屋内里的情况。当守卫推开门后，发现八千横躺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板上，已经失去了意识，夹着血丝的呕吐物沿着嘴角流了一地，衣服也被冷汗浸透，就像刚从河里打捞出的溺毙尸体。于是守卫赶忙通知了键次、索菲亚以及医务人员。
巴别塔里滞留的医务人员主要是人造士兵计划的研究者，他们连夜对八千展开了紧急救治，虽然没有像医疗剧里那样的神之手，但姑且让八千暂时捡回了一条命。
“醒了？”索菲亚正站在床边，盯着刚刚醒过来的八千。
“被你们救了吗？”八千刚开口，就感到胸腔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仔细一看，原来是胸腔**满了各种管子，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管子里流动着暗红色的浑浊液体，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当然不能让你死，毕竟还没有告诉我们研究资料藏在哪里。”
“是吗？真的够无情的。”八千看着索菲亚红肿的眼睛，知道她一夜未睡，但是为了拉开距离，斩断索菲亚的思念，八千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用没有起伏的虚弱口气回复着。
“怎么样？有什么遗言吗？医生说你顶多还可以活两个月。”
“是吗？还不错，还可以过一个圣诞节。”八千笑着回答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如早点去死。”索菲亚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激动的情绪。
“多活一天是一天嘛！”八千说完，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腔上的管子被震的颤来颤去。
索菲亚背过身，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等等——”八千叫住索菲亚，“我把藏研究资料的地理坐标告诉你。”
索菲亚没有回头，“这个你告诉键次就行了，我不感兴趣。”
“是吗？”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走了。”
“我还想问一下，铃现在怎么样？”
“她没事。”索菲亚简短的回复八千，然后接着说道“你把坐标告诉键次之后，教授应该就会放你们离开了。”
“好。”八千点点头。
索菲亚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向病房外走去。
望着索菲亚离去的背影，八千不自主的说了一句“索菲亚，谢谢”。
而索菲亚并没有回应，径直走出了病房，嘱咐病房外的守卫，要密切注意八千的状况，并且给键次传了简讯，让他来找八千。安排好一切之后，索菲亚就离开了。
因为还是一身和服的打扮，所以木屐踩在大理石的地砖上，会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而这哒哒——哒哒——的声音刚好盖过了索菲亚难以抑制的抽泣声。
一滴，两滴，眼泪就想越下越大的雨，落在脚边。最后索菲亚捂着嘴巴，瘫坐在了走廊的尽头。
８
三个星期后，在八千强烈的要求下，插满胸腔的各种管子被撤去。八千一直保持着幽默和笑容，面对医生和索菲亚，甚至是键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八千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他只是渐渐适应了身体的疼痛而已，受到死神召唤的人，即使插满医疗器械，也只是徒增痛苦，不如早点去死。
但是八千选择了挣扎。他穿着雪白的病号服，靠在病床上，蜡黄的脸庞又消瘦了几分。索菲亚站在一旁，出神的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想着《最后一片叶子》的故事，也许铃就是八千的最后一片叶子吧。
“索菲亚。”八千率先开口。
“怎么？”索菲亚转过身，望向憔悴的八千。
“我想求你两件事。”八千挑了挑眉毛，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说。”索菲亚简明的回答，因为多说一个字，都可能变成哭腔。
“我想见一见铃。”八千摆出一脸恳求的表情。
“可以。”为了见铃，所以才强烈要求摘下管子吗？索菲亚想着，心里又落寞了几分。
“还有，我希望你能帮我画一下妆。”
“化妆？”索菲亚皱起眉头，十分困惑。
“索菲亚，你现在已经是个大美人了，化妆技术也一定很不错吧！我现在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憔悴，想变得有活力一点，比如涂个粉底呀，抹个什么霜之类的，让脸色好看一点。但是我这种理工男完全不懂这种操作呀，求你帮帮忙。”八千笑嘻嘻将手掌合十，那笑容和开裂的嘴唇非常不搭。
“笨蛋！你以为我是入殓师吗？”索菲亚笑中带泪，“你等我，我去拿化妆品，这个时候，给你涂一点腮红也许更合适。”
“啊，这样啊，谢谢！”八千继续展示着笑颜。
和铃分开已经有三周了。听索菲亚说博士一直忙于理论的验证，要在装置完全复刻出之后才能放他们离开。虽然很想念铃，但是不想让铃看到自己垂死的模样。其间索菲亚有过提议，可以让铃过来探望，但八千拒绝了，他让索菲亚转告铃，自己正被教授逼着进行核装置的复刻，虽然知道铃会非常担心，但还是狠心撒了这样的谎。假如她看到插满各种管子的自己，这景象一定会成为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八千疲惫的闭上眼睛，干涩的眼球仍然有灼痛感，仿佛毛细血管在不断爆炸一样。对于已经多半身子跨进地狱之门的自己，铃是唯一让自己支撑下去的理由，铃就是那片叶子。
八千突然想到了多年之前看过的一本书，那本书很薄，却有一个古典而唯美的名字，叫做《水仙》。唯美的名字之下，是既温柔，又残酷的死亡物语。得了绝症的少女在临终之前做了人生唯一一次任性的决定，和同为绝症患者的少年，一同驾车去淡路岛看水仙花。八千仍然记得那句扎心的独白“我有泳装，也有地图，但是我没有未来。”最后，在少年的注视下，少女缓缓的走向大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虽然是残酷的故事，但是同样绝症缠身的八千却对少女的选择充满理解，假如没有了希望，结束生命，何尝不是一个既合理又浪漫的决定呢？
八千突然有一点后悔，自己明明也处在生死的界限，却一直没有写出像《水仙》这样令人感动的故事，这可能是唯一的小小遗憾了。可能是温柔的天性使然，在写过的十一个故事里，不管过程多么曲折，结尾都会是Happy Ending，但这样的作品是不能成为名作的。自己笔下的故事都得到了圆满的收场，可是自己的故事，就没有那样幸运了。
从小到大，都是自己在选择命运的方向，容易和困难同时出现时，一定是选择困难，平淡的和悲壮同时出现时，一定是选择悲壮，因为这样才会更有趣嘛。
所以，这一次也要自己选。
９
索菲亚很简单的帮八千画了一点淡妆，效果却十分卓绝，八千面如死灰的脸竞焕发出了彭勃朝气，如果不是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发现异样。
妆画完后，索菲亚搀扶着八千移步到会谈室，虽然只是短短的距离，八千的五脏六腑就因为行走而产生的轻微震动剧烈的疼痛起来，八千虽然面不改色，咬紧牙关强忍着，但汗珠却已布满额头。
“没事吧？”索菲亚问道。
“没事。”八千坐到椅子上。
“我已经让健次去找铃了，一会就能过来。”
八千在坐在椅子上调整着姿势与呼吸，他不希望铃看到自己病恹恹的样子，但是这样的情绪反倒让自己更加紧张，心脏也开始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就在此时，会谈室的门被敲响了。
“索菲亚，能进去吗？”是键次的声音。
“进来吧。”索菲亚回应道。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键次提着一把武士刀走在前面，而紧随其后的正是铃。
“大叔！”铃看到桌子对面的八千，喜极而泣。
就在铃想要跑到八千身边时，索菲亚抓住了铃的手腕，“铃，你就坐在桌子这边就好。”
“可是——”
“铃，就坐在我对面吧。”八千微笑着伸出手，示意铃坐下。
“两位，你们尽快，见面的事教授不知道。”键次提醒道。
八千对键次微微颔首，然后索菲亚和键次便走出了会谈室。
铃见两人走出房间，便起身想移步到八千身边，八千示意铃坐着别动，说道：“这三个星期一直被教授逼着验证理论，衣服什么的都来不及换，味道很重的。”
铃眼中噙着泪花，却被八千逗笑了，“我又不会嫌弃。”
“但是我会不好意思呀，哈哈——咳咳”八千又咳了起来。
“大叔，你的身体怎么样？”铃关切的问。
八千撸起袖子，拱起肌肉，“看到没，壮的像牛一样，哈哈。”
八千话音刚落，铃就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鼻涕和眼泪交杂淌下，完全没有顾及到平日里的淑女形象。
“诶——铃，别哭啊。”八千不知所措，只能伸长手臂抚摸着铃的脑袋。铃穿着宽松的上衣，与她稍显稚嫩的脸庞相比，上衣的风格更加成熟大胆。应该是索菲亚的吧，八千心想。铃与索菲亚同龄，改造后的身体虽然拥有无限的时间，却不会成长，这就是永恒与瞬间结合所产生的奇迹，亦或是诅咒吧。
铃身子前倾，坐在对面的八千不经意看到铃宽松上衣下微微露出的雪白锁骨。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是八千还是决定确认一件事。从见到铃的第一眼就那件事已经有结论了，但仍要确认，这可能就是作为学者的谨慎态度吧，结论摆在那里，也要好好的补上证明过程。
八千抚摸着铃柔软的头发，纤细的手指从秀发间慢慢滑到脸颊，帮铃擦拭了眼角的泪水，接着顺势滑到了锁骨，直到上衣的纽扣把手指挡住才停下来。
改造后的身体，遵循着黄金比例，曲线优美，乳白的色泽也很是轻盈细腻，支撑着这美好皮囊的却是大大小小的齿轮、填补缝隙的橡胶、以及不同密度的合金。从理论上讲对于这种轻柔的触碰，这副躯体本不应该产生过激反应，但是未经过改造的大脑却充满了无限的想象力，铃感到体温上升，脸颊也变得通红起来。
“大、大叔，你——”铃下意识一个巴掌扇到了八千的脸上，竟把八千的妆打花了。
“大叔，你化妆了？”
面对铃的质问，八千没有解释，而是认真的说：
“铃，可以脱掉上衣吗？”
“啊，大叔，这——”铃一时语塞，双手下意识的捂在胸前。
樱庭八千，再不合理的行为背后都有某种合乎逻辑的诉求，即使这次没有那样的理由也无所谓，铃心想，八千的话，无条件的照做就可以了。
铃交叉双臂，迅速脱去了上衣，在目不转精的盯着八千的同时，将八千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说道：“对不起，大叔，触感可能并不柔软，不过你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吧？”
八千看着铃的胸膛，雪白色的人造皮肤和最初制造时一样光洁，至此，八千彻底安心了。
铃并没有心脏这种器官，即使是可以比作心脏的轻型核能装置在运作时也不会产生物理的震动，不过八千还是感受到了铃的心跳，那是铃豁出一切的气场所营造的炙热振动。
“铃，可以了。”八千将手收回来，身子后倾，靠在椅子上。
“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的。”
“大叔，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啊。不过是验证了一句玩笑。”
铃很想跑到桌子的对面，抱住八千，像普通情侣那样，自然的结合在一起。但是，时至今日，即使从懵懂的暧昧升华为了炙热的爱恋，两个人却一次也没有郑重坦白过。但是铃却有那么一点开心，这种脱离肉体的柏拉图式爱情不就像钻石一样珍贵吗？这如钻石一样的爱恋，应该坚硬到可以斩断任何的困境吧，包括病魔施的痛楚与瞬间和永恒的魔咒。
守在屋外的索菲亚听得一清二楚。她用手撩了一下长发，身子顺势倚靠住墙壁，虚无的望着天花板，手不停摸索着口袋，最后掏出了一包香烟。
“索菲亚，你——”键次很惊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索菲亚吸烟。
“你要不要来一根？”索菲亚问道。
键次摇摇头，他没有用烟或酒麻痹自己的习惯。
索菲亚把香烟放入口中，右手不停的按着火机开关，却一直没有出现火花。索菲亚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将打火机重重摔了出去，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索菲亚吓得打了哆嗦，香烟也从松动的红唇间掉落，与香烟一同掉落的还有泪珠。
键次拍拍索菲亚的肩膀，说道：“等这件事结束了，我陪你喝一杯。”
键次是局外人，他知道索菲亚并没有放弃八千，而八千和铃的每一次互动，都会向一根又一根钢钉刺进索菲亚的身体里。爱是博大的，也是自私的，学者尤甚。能够让学者从研究中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一定比研究本身更具引力。学者对研究的执着尚且如此，更何况对胜过研究之物呢？
索菲亚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学者，更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八千听到走廊里的爆炸声，示意铃赶紧去看一下。铃匆忙的穿好上衣，正要推门而出时，索菲亚和键次走了进来。
“那个，刚才的爆炸声？”
“没什么，火机不小心掉了。”索菲亚面对铃的提问，仍旧是和蔼轻松的语气，“你们呢？谈的怎么样？”
“还好，八千他——”铃支支吾吾的说道。
“诶？铃，你上衣的扣子扣错了。”索菲亚俯下身，帮铃整理着上衣，然后靠近铃赤红的耳根，轻声说道，“铃，没想到你挺大胆的嘛！”
铃羞赧的不知怎么回复。
站在一旁的键次静静的看着索菲亚的表演。索菲亚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既不能忘记八千，又不会抛下铃，这种人也就是所谓圣母一样的存在吧。可是这样纠结下去，圣母也得不到救济。
键次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眼光黯淡了下来。他走到铃面前，把武士刀递给她，“收起来吧，这是抓住八千时他拿着的那把。”
“嗯？”铃接过刀，有点疑惑。
“你们可以离开了。”键次说。
“可是八千不是还在进行理论验证吗？那个教授肯放我们走了？”
“理论研究？哦，那个基本上完成了，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键次掏出耳机，转身离开了会谈室。
索菲亚有点惊讶，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教授的指示，而是键次自作主张。一直对教授言听计从的键次竟然自己做了决定，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但是即使键次没有这么做，自己也会这样做吧。
索菲亚挑了挑眉毛，扬起嘴角，对八千说，“这下你如愿喽，可以回去过二人世界了。”
“哈哈，索菲亚，你又在说笑了。”八千用手紧紧握住椅子，吃力的站了起来，“索菲亚，走之前，我还想去我原来的房间看一看。”
“随便啦。”索菲亚将手臂抱在胸前，说道“想看就让你看个够。”
你应该永远不会回来了——这半句话，索菲亚没有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