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探照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氧气还剩73%
足够了。
周围是寂静与黑暗。
连风都没有的环形山里，只有偶尔石子跌落的声音。
没有人，也就不需要说话。
过了自言自语的年龄了。
有星星作伴，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孤独了。
是吗？
*
“啪”
打开灯光。
脱下防护服，放进清洁箱里。
稍微有点汗湿。
可惜这个航天舱里没有那么多的备用水源，所以只能用湿毛巾擦一擦身体。
防护服的处理需要40分钟，趁这个时间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星野纯夏换上宽松的便服，吃了点从飞船上带来的干粮。
航天舱的空间很狭小，替换用的零件都用架子固定在内壁上。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取下三支冷凝管。
还需要补充冷却剂。
两盏备用的探照灯。
工具箱。
保险起见，氧气也要补充。
航天舱的维持时间还有45小时57分钟。
来得及吗？
应该没问题。
*
找到那台要命的机器之后，星野纯夏立刻开始维修。
拆除了损坏与堵塞的冷凝管，装上替换用的管道。关闭阀门，从注孔处注入冷却剂。
因为这颗卫星的重力环境与地球差不多，这台机械的制冷量又很大，星野纯夏只带了10%的补充剂。
补充完毕后，制冷剂余量是83%
然后是右胫的关节。
机械部件因为长时间的贴合而造成了原子的相互渗透，简单来说就是两个部件连在一起了。虽然之前用机器的蛮力打开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个不规整的断面。
早知道应该事先维护好的。
她卸下那个零件，用电锉打磨了一下，淋上润滑油。
勉强能用的样子。
星野纯夏又检查了一下其他地方，确保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坐到驾驶位上，关闭手中的探照灯。
蛰伏在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剩下的就是等待机器自然冷却了。
*
佐伊机械地重复手中的工作。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自己只顾着考虑逃跑的计划，却忽略了这艘飞船本身的异常。
关押这么多囚犯，安全性暂且不论，对飞船的运作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一般来说，中型战舰的人员配置是在五百人左右。考虑到这是深入敌方区域执行长期任务的舰种，这个数字恐怕还要下滑。而这里的俘虏，如果约克没有骗他的话，就有一百二十一人。
也就是说，囚犯人数就占了总人数的五分之一。而消耗的食物总量中也有近五分之一提供给了囚犯。
付出这么大的成本，他们有什么目的？
是作为人质交换吗？的确有可能。不过，这样的话这个工作安排就很蹊跷。惯例上，人质的活动范围会被限制在一个很小的空间内以防止逃跑。而他们所安排的工作，不仅扩大了活动范围，也增加了监控难度。
况且，人质交换这种事，在战时几乎是没有的。
出于人道主义？别开玩笑了。
另外，所谓的监禁指的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些人恐怕是被当做活体实验对象来对待。这么说，剩下的这些人也不过是备用试验品。
但是，这样的话实验势必要在飞船上进行，这就让他感到奇怪了。以现代技术，应该没有模仿不了的宇宙环境，又何必要在战舰上开设实验室呢？
除非，他们的实验需要向几乎所有人保密。
虽然还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这个设想也算勉强符合目前的状况。
最让佐伊怀疑的，还是约克·德怀斯这个人。
那个老头自称被囚禁了七十六年。也就是说，这艘战舰的服役年龄，已经超过七十六年了。
这不可能。现在的飞船几乎是十年就能更新换代一次，更何况是军用机种？服役七十六年不被淘汰的战舰，至少也要经过六至七次系统全面的改装。难道在改装的时候也把他们囚禁在里面？
当然，就技术层面来说，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仍在飞船里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有，他提供给自己的情报又是从哪得到的？至少就现在的情况看来飞船方面并不会主动告知这些信息。
难道B等自由权就有特殊待遇？
匪夷所思——佐伊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匪夷所思。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那个家伙只是在欺骗自己，不过很难想明白他这样做的动机。
是因为被关的太久，无聊之极来消遣自己？
佐伊苦笑了一下。还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光这样想也想不明白，毕竟自己手头的情报太过缺乏。还是利用眼前的机会行动起来。
装作捡拾掉在地上的零件的样子，他弯下腰。
迅速地瞟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后，用手腕从衣袖的夹层中挤出一颗白色小球，放到地上，向后轻轻一拨。
这是一种用于侦察记录封闭空间结构的微型成像仪。目前比较稳妥的手段就是使用这个来建立飞船内部的三维地图。一个当然不够，至少要把手上的五个都安置出去。
小球的回收可能会比较麻烦。另外，图像的整合时也有可能出现重叠区域。而且就算能整合到一起，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研究路线也很困难。
算了，至少现在还没被发现。
拾起零件，佐伊突然感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
心脏猛然一缩，他略带僵硬地转过头。
23号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
休息室内，佐伊苦恼地思索着。
还不够谨慎啊，竟然被发现了。
所幸并没有被士兵看到，那个人应该也没有告发的意思。
不过，他会向我要求什么呢？
一号车间的门打开了。
23号从里面走出，环顾四周，发现佐伊的身影后，径直向他走来。
毫不客气地坐到佐伊身边的空位上，23号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侧脸。
那目光让佐伊感到浑身不自在。
“看来您并不打算开口，”沉默了五秒钟，23号耸耸肩，“没关系，那就让我来好了。”
“我的名字是让·马蒂斯，原籍是新党的6区——也就是法国——法国，您知道吗？我曾经是一名生物学家，在政府设立的生物基础工程研究院工作……”
佐伊的身体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察觉到这一变化的马蒂斯轻轻扬起嘴角，没有停顿地继续说下去。
“……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退出了研究小组。您知道，新党政区的消费水平是很高的，再说我还有其他理由被军方盯着，所以我就偷渡到……”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尖锐地打断了他的话，佐伊转过头。
“说重点，我没那么多时间。”
“是吗？”
马蒂斯微微一笑，突然将脸凑近，压低了声音说道。
“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很重要，好好听着，不要多问。”
*
灯管像是要撕裂黑暗一般得亮了起来。
比这更先一步的是，老化的引擎启动的轰鸣声与中枢控制电路平滑的电子音。
冷却剂携带着引擎的热量向各个部位流去。
中枢控制器发出指令。
全身的零件嘎吱作响，机械钳紧紧地卡住推杆，双腿有力地迈动，金属脚底与坑洼不平坡面的碰撞，步伐带着沉重的回响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刨起的碎石隐没的终端，毫不犹豫地坠入黑暗。
像是要逃跑一样。
星野纯夏颠簸着，任由机械带着她摆动。
然而，这样不行——她很快就意识到，过大的输出功率对于已经伤痕累累的机体来说负担太大，说不定会造成二次损坏。
步幅慢慢减小，渐趋平稳。
星野纯夏深吸一口气。
现在，距离自己离开飞船已经过了15小时28分钟08秒了。
*
左前上方，坐标（75231.5°，66.5°）
对于中速飞行的第九代战斗用机型来说，这样的距离不超过3秒。
伊尔伯德张开飞行器的粒子防护层，迅速逼近敌机。
敌方也开启粒子防护层，同时将激光发射器对准他。
压低高度，从对方下面掠过。
不行，双方飞行速度太快，难以瞄准。
敌机发射了一枚钢塑弹，从机体旁侧十米处飞过。
粒子与金属类武器在张开防护层的时候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相反的，强化塑料制成的弹头在高速之下与其碰撞，反而能产生巨大的效果。
漂亮地绕着敌方机体画了一道圆弧，转到敌机上方。伊尔伯德打开左侧的裂变加速器。
瞬间产生的巨大的加速度令他感到窒息。
没有问题。
预判了对方的轨迹，他输入发射指令。
钢塑弹正中目标。
如同预想的那样，在高速撞击中，敌机机体中部被击穿，同时失去平衡，旋转着飞向宇宙深处。
伊尔伯德注视着屏幕中的它隐没在了黑暗中。
左手按下按钮，眼前的画面消失。
“训练结束，用时37.08秒。”
他摘下头盔，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进第二个项目的训练室。
事实上，这些训练毫无意义。
对于这样的战斗，驾驶员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由于激光的速度远大于飞行器的移动速度，对于驾驶员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启粒子防护层或者处在武器的死角内。然而，对于不同型号的飞行器来说，性能相差太大。间隔二十年研发的飞行器，其激光或高能粒子流的强度完全足以穿透老一代的防护层。
再说，对于有着能量上限的飞行器，防护层的维持时间普遍不高。一旦双方飞行器的状态参量决定了，也就基本上知道了战斗的结局。
与人无关。
不，也许相同状态参量的飞行器之间是不一样的。不如说，比起人来，其计算机内核更具决定意义。
一颗白色小球从他脚边滑过。
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异物，他俯身将其拾起。
高高地举过头顶，在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顶板下，小球表面浮起一层微不足道的光泽。
*
时间平稳而缓慢地流逝着。
考虑到工作的安全性，运输车上矿石的质量被减为了450kg
不断地往返与航天舱与矿床之间。
说是不断地，其实也只是完成了两次罢了。加上之前已经完成的七次，一共是九次。当然，由于现在单次运输量的减少，仍需两次才能完成作业任务。
星野纯夏检查了一下机体状况。
很好，一切正常，没有问题。
从恒星上投来的黯淡水蓝色光芒已经朦胧地照亮了环形山的一侧。
另一面山体所形成的巨大阴影笼罩着她，唯有山口边缘处隐隐约约有一层薄薄的辉光。
地球上的太阳，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不知为何，她这样想到。
*
好黑。
这是哪里？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冷静，冷静下来。
在不清楚周围环境的时候，不应该轻举妄动。
总会有事情发生的。
嗯？脚上是什么？
又黏又热的，什么东西？
涌上来了。
不妙，没过小腿了。
还在上涨，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这些液体好像是从前方涌来的。
往后跑。
咦？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那是……
血淋淋，血淋淋的，
还在跳动的，
心脏。
*
痛苦的喘息中，佐伊霍得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天花板。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部，却摸到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隐约还听到胸口的心跳。
“见鬼。”
他低声地嘟囔了一句，从床上坐起来。
那个家伙肯定知道点什么。
说不定自己以前还见过他。
不过，那种记忆还是丢掉为妙。
还有他之前和自己说的……
如果是事实，那么这一切就解释的通。
当然，佐伊也不会完全相信他。说实话，如果不是以前见过那种东西的话，佐伊肯定不会相信那家伙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低下头，前后屈伸了一下手臂。
不行，看不出来。
不过，还有一个确认的办法。
佐伊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掐了掐手背。
触觉还在，痛觉已经完全没有了。
真的完全没有了吗？
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他猛地将指甲完全抠进肉里。
手背上传来的微小刺痛感让他有些欣慰。
这么说，自己的痛觉中枢还没被完全麻痹。
无论如何，行动计划要变更了。
自己需要一个人逃离。
考虑到诸多限制性因素，难度很大，说不定是自己目前为止经历过的难度最大的一次。
不过，并非不可能完成。
计划很简单，夺取飞行器，逃跑。
路线等清楚内部结构以后再确定。首先得弄到可以防身的武器，考虑到现在这个环境，近身搏斗反而对自己有利，夺取武器或许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至于如何逃避一群士兵的追捕，只有到时候再看了。
如果能把他们的监控系统关闭就好了，至少可以拖延一下时间。只可惜自己分身乏术，没时间再绕到监控室。更何况自己也不清楚它们的工作方式，如果是分立式，这样的行动就毫无意义。
不过，最令佐伊感到可疑的还是23号和那个老头。
他们的动机，信息来源，目前都不清楚。而且，这两个人都是主动和自己接触的，态度也很怪异。
考虑一下，除非自己对他们有价值，否则不会这么主动。
既然他们有从这里窃取情报的方法，那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持有莫腾一研究资料的线索。
不过，也有可能是为了利用自己在逃跑时所造成的混乱。
不管是哪个都不好办啊。
这样想着，佐伊微微扬起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