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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流血的明日

星流之处

  

翻腾的雷云积压在数千米的高处,电流轰鸣而过,狂怒风暴在洋面上掀起惊涛骇浪,海洋里不计其数的原住民只能瑟缩在二十米深的海面下,颤抖着仰望它们头顶上那些巨大的梭形阴影。

钢铁的身躯划破雨幕,一支庞大的舰队排列成规整的钻石阵型,用三十余艘船只将一架异形载具护卫在中央,黑暗中不时响起物体破空发出的巨大尖啸声,大口径炮弹在舰艇的装甲上炸开明亮的紫色火花和电弧,粗壮的主炮随即转动以毫不逊色的金色炮火回击。在她们的头顶上,云与云的间隙中,蜂群般的舰载机正互相撕咬着。

这是一支强大的舰队。各式巨大的十六英寸高倍径主炮,厚重而规整的装甲带,荆棘般密布的40毫米高炮与最新型号的雷达和舰载机,即使在整个太平洋战区,如此精锐的舰队也实属少见。但同时这支舰队的状态却也难以称之为良好:装甲带上布满巨大的穿孔和裂痕,炮管泛着过热的危险红光。这是与数倍敌人激战两昼夜留下的痕迹。

以她们的战术技巧和惊人航速,本可轻易摆脱战斗。

但是她们不能。

因为她们最爱的提督就在她们身后。

便携式建筑载具(PortableConstructionVehicle)的驾驶室中,随着一道清丽的嗓音,处于待机状态的灯光次第亮起。

“提督,舰队已经接近海岸线了。”

优雅的女声,沉静,坚定,不可动摇,犹如盛装着白兰地的黑曜石酒杯,严肃,冷冽,一听即知声音的主人那坚定的信念和一丝不苟的作风。能将这朵战场之花采摘在手心,我确实是个幸运的家伙。

“辛苦你们了,帮我转告诸位,计划准备进入第二阶段。还有,其实你不必再叫我提督的。Bismarck.“我站起身,将雪白的海军帽捧在手里,整理着并不存在的褶皱。太平洋战区编号0522镇守府已经沦陷了,今天将是我最后一次穿上这套提督服。

“不是这样的,只要Bismarck还在您麾下一天,不,是还记得您的每一个日子,您就将永远是我的提督,不仅是我,舰队中的所有同伴都有着同样的觉悟。我们将为您奋战到底,直至再度拥抱那冰冷的海水,您永远是我们的港湾,永远……“黑曜石曾是大地炽热的血液,此刻它即将再度燃起深藏的火焰,外表伪装的冰冷摇摇欲坠。

“Bismarck……”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主人,舰队离海岸线还有最后15海里,但我们即将脱离风暴核心区,沿岸的能见度足以支持正常空战,预计将面对猛烈的航空打击。海伦娜小姐报告说侦测到大约五十艘以上的深海舰艇正在靠近。列克星敦小姐被命中两枚500千克航弹与一次356mm炮击,本体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短时间内无法参与战斗了。“一个声音插入了通信频道。红酒般醇厚醉人的音色,永远无可挑剔的礼节。

“先别说这些,声望,列克星敦的伤势如何?”我匆忙打断了女仆长的报告。看向窗外,雨幕下一艘巨大的舰只冒着滚滚浓烟行进着。周身莹蓝色的光芒隐约闪动。保持着基本的舰体形态。

“没有危险。华盛顿小姐正在她身旁提供保护。在下已经让她退入内层。另外,在下曾提议让航母舰队收缩防空圈,但萨拉托加小姐坚决不肯接受,她声称她可以代替姐姐指挥剩下的两艘航母维持防御圈。”声音顿了一顿。“萨拉托加小姐有话要传达给您。

“什么话?”

“第一句话是‘你这个让姐姐受伤的大混蛋’”

我的眼前浮现出金发少女怒气冲冲的俏颜。

“第二句是‘不要轻易死了,不然我和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真像她会说的话呢。给我接通华盛顿,报告主力舰队状况。”

“华盛顿在线,提督。主要舰只除维内托和列克星敦外,全员仍然保有基本的作战能力。维内托的主炮在刚刚的战斗中因为过度连射而炸膛,她还需要大约20分钟修复她的二号三号主炮。提尔比茨已经接替了她的位置。很难想象她会这么有干劲呢。”

“她可不仅仅是个宅女……最后的战斗了,姑娘们!防空警报!”

尖锐的最高等级防空警报回荡在舰队中央。不需要精密的对空雷达,我都可以用肉眼看见那鸦群般的战机。脱离了暴风圈之后,被积雨云困扰的敌机终于锁定了目标位置,汇集成前所未有的庞大攻击波次席卷而来。

“侦测到敌机!二百五十五…三百六十二…无法计数!”外围担当警戒的拉菲汇报着敌军情报。声音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惊慌,橙发小女孩必定已经紧紧握住了手上的指虎,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身边的三艘航母三艘轻母也放飞出大量的舰载机盘旋在舰队上空,静候着敌军的到来。

而在后方,数十艘巨大,满布着紫色花纹的舰只追击而来。三艘深海高速战列舰,十数艘深海战列巡洋舰,六艘深海航母,三十艘以上的深海轻型舰只,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力量。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她们就可以以30节以上的速度借助岛屿的地形摆脱敌军的追击。这是一场赛跑,深海与我们与时间,争夺一个虚无缥缈的第一。

“准备接敌!为了我们的提督!”Bismarck的声音回荡在指挥链路中,此起彼伏的打气声出现作为回应。整支舰队变化了阵型,在PCV的左右和后方形成密不透风的翼形防线。数艘舰只突前环绕在PCV周围,无数沉默的炮口指向天空。她们的阵型完全放弃了机动规避的空间,只为了一个原因:把防御圈压缩得再密实一些。

我没有说话,作为她们的提督,我清楚姑娘们的决意。前方的地形是个半岛,生长着密集的树林,高大的落叶乔木,我按照计划重设了PCV的预定程序,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以天空中爆发的无数火花为始,数天的航程中最后也是最激烈的战斗打响。炸弹溅起的水花把舷窗淋得透湿,曳光弹留下的金、紫色尾迹肆意切割着战场的空间。坠落的舰载机残骸宛如夏夜的流星雨,却无法唤起人美好的憧憬。我努力无视身边的一切,惧怕着可能听见的某声濒死的哀鸣。离岸的距离只剩五海里不到,黎明前的夜幕压过了一切晨光。

四海里,十艘敌舰组成梯形阵转过侧舷进行了一轮齐射。最外围的数艘舰艇一瞬间就被摇曳的紫火包围。指挥链路中传来数声压抑着的痛呼。

三海里,企业号失去了她最后一架舰载机。数十架敌机组成一波攻击波次,以水漂式和俯冲投弹发动了一波攻击,阿拉斯加级大型巡洋舰架起了强大的防空火力网,同时以舰体作为盾牌硬接了三颗水线附近的炸弹,我反复呼叫,活泼的摇滚姐妹却始终没有回应。

两海里……一海里……

“作战结束,全员按计划撤离。”

我坐到控制台前,依次序启动三组后备燃料电池。金属氢与液氧在离子交换膜的作用下顺从地转化成澎湃的电能,提供了超过三万的轮端马力,近七十米长,重逾五百吨的车身以惊人的60节航速冲向半岛的尖端。上岸的瞬间水敏式履带自动收回增大表面积的桨部件,PCV以超过八十码的速度碾过乱石滩,冲进了那片树林之中,身后留下一片失去准头的爆炸。短时间内我就将脱离深海舰队的火力范围。

这也意味着是时候和姑娘们说再见了。

舰队按照指令顺着半岛的尖端分流成两批,沿着海岸线穿梭在群岛中间,数艘舰船闪动着,淡蓝色六边形浮现在体表,整艘战舰迅速分解为虚无。她们将以人形藏匿在山中,深海舰队无意在这片海域停留太久,毕竟这里仍然算是人类领海,虽然没有镇守府,但短时间内炮艇机编队和陆基轰炸机就会抵达。在深海舰队撤退之后,舰队还将再次分解成数个5~6艘船的小舰队,潜行至其他人类海域。一切的一切在出发前已经计划周全。太平洋总督府因内乱自我解体,后方补给的断绝和羁困在总督府的数百位提督致使经营多年的太平洋战区一朝瓦解,数百座镇守府沦陷,深海舰队一月内将战线推进到离岸一百三十公里——某些地方或许是八十公里也说不定。各国政府对提督一直保持高度自治的政策——不管死活的近义词,相当一部分提督带着被背叛的怨恨选择了退隐,更多的提督被迫选择了转战其他战区,他们可能会损失大半舰队才能突破包围通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战区或是撤离到白令海峡防卫圈内,这原本也将是我的选择。

出发前一晚我无数次确认这张调令的真实性。难以置信,一个提督居然会被命令去陆军的实验性部队上任。或许这是陆军海军之间的又一场政治博弈,但我没有反抗的权利,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全盘接受。

或许我该感谢那帮杂种给了我自由安排部下的权利。

我最后的命令是各自离去,以小舰队躲过搜索突破深海占区。之后她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投靠其他镇守府,或者回到总督府待命,这些我无意横加干涉,她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我相信她们可以照顾自己。

但总有放不下的事。

“Bismarck.“

“提督…星哲,我在。“声音中掺杂着些许慌乱。在这五年相伴的时光中,我看见过这副嗓音的主人无数种神情:她穿着笔挺军服指挥战斗的严肃,她被人调笑她的猫耳时的羞愤,她看见我去澡堂探望受伤时的她时那面上的红云和隐藏着欣喜的嘴角,她接过我的戒指时的幸福和欢欣,她无数个夜晚靠在我胸口安心的睡颜。但我从未见过她此时的表情,我几乎可以想象她此时的神态——左右手交握在胸口,食指和中指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已经有些暗淡的婚戒——她心情巨大波动时就会这样,戒指的外缘也因而闪闪发亮——她极力维持着冷静,果断,严肃的舰队核心的姿态,说服自己将眼角涟涟的泪珠当成无关的雨滴。

“听清楚,这是最后的命令,转接给整个舰队。”我整个身子压在通讯台上,泛白的右手几乎握碎麦克风。“去找一个新的提督,安稳下来,绝对,绝对不会允许你漂流在外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其他的人也是一样!你们会找到对你们更好的提督,比我强,比我这个因为一张废纸就必须抛下你们的脓包强得多的提督!Bismarck,只要你,只要你过得称心如意,我******不在乎你的另一半是不是我!我不说什么假话连篇的保证,也许我们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再也不会相见,但你一定!一定要给我好好活下去!否则我宁愿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提督!”

PCV已经穿过了树林,奔驰在荒原上,马上就将脱离舰队的通讯范围,我没有回头,但出于某种牵挂,我并未关掉听筒。

她在哭。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声嘶力竭地哭泣。她极少流下眼泪,最近的一次是帕斯塔战役时,因为她的疏忽,欧根亲王被十四发高爆炸弹命中,在生死线上徘徊了四天零六小时十二分钟。她守在特护维生舱外寸步未离。但坚强的战场之花即使哭泣也不过是压抑着的哽咽,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哭得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对不起……”我喃喃自语着。刚才如果我退去右手的戒指,Bismarck手上的戒指也会同步破碎,她就将失去最后一道来自过去的枷锁。但我无法下手,她也无法下手。

“混蛋啊……说了漂亮话之后一走了之……却做得拖泥带水……”

连绵的雨云侵入了岸上,无边无际的大雨倾盆而至,PCV碾过满布弹坑的泥原,六副履带搅起漫天的泥水。

这里已经是人类占区,我设定好自动航线,倒在座椅上,在这场洗刷世界的豪雨中,深深陷入无梦的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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