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这多象一则童话。
小孩今天有些不太正常。他显得十分焦虑，这在以前是没有的。国王甚至在小孩脸上看出了复杂的神情，那大概是错觉吧，就像是快要诀别的两个人一样。
他听见小孩有些语无伦次，并且似乎很不舍地靠在旁边，这是没有想过的情景。
这不正常。
小孩有家庭的，据他自己所说他其实不太满意这个家庭，母亲从来没有见过，或许已经死了。父亲则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假若父亲给自己一点点时间，他说，父亲一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没有用的儿子。
国王也这么想，如果这个小孩是自己的孩子，大概他们会很和睦，国王不会像现在那么颓废了。
小孩的四周看不见同龄的孩子，也不曾去找过玩伴。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他说，有人总是希望他生病。
那是小孩的继母，像是所有继母会表现的那样恶毒。其实说不定小孩的母亲才是第三者，因为小孩说在自己出生很多年前继母就是父亲的妻子，名正言顺的。
“她是作为我的继母，不是，”小孩靠在国王胳膊边上，“是作为一个母亲来对我表达着恶意。”
继母对自己投毒了。
应该不是什么剧毒，因为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死的意思，除了身体虚弱以外可能容貌也憔悴了不少，小孩解释。
“我以前也是很漂亮的，”小孩闭上眼睛，“据说在我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可爱得不得了呢。”
如果父亲那时候能来看看，小孩应该不会被安置在这里了。
国王突然就生出了对小孩父亲的斥责之意，不知道为什么的，他有些慌张了。这个发现也很不妙，是不是小孩的父亲要把小孩带走了？
“我从前很不喜欢我的父亲。”
“我从前也在怨恨着我的继母，我的周围的人，还有...太阳。”
“实话说我一开始一点也不喜欢你，格里那。”小孩歪头看国王，不经意间国王有了一种很微妙的违和感，就在这几分钟之内，但是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心里的紧张感让这个可怜的国王说不出话来。
“但是现在的话，我觉得我是挺喜欢你的。格里那不是一个优秀的格里那，但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国王。”
小孩突然离开了他身边，本来软软的金发离开了国王的手臂，国王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慌。要发生什么了？国王的脑袋恢复了以往的状态，那片雾蒙蒙的晕眩感随之消失。但是这一点也没有削减他的恐惧，所以他伸手去抓那小孩。
没有抓到。
小孩已经和自己不在一个空间里了，国王着急得眼睛几乎要泛起雾气来。他重新开始觉得身体冰冷，但是身体没有发抖。
“格里那，假如你不是国王也好啊，”小孩笑了，连同那金色的小屋一起变得轻巧起来，“那样的话我们就一起去看松雪草。”
“还有很多值得你去看的。”
“即使格里那不喜欢太阳，”又是一样的话，小孩重复了一遍，“也会喜爱这世界的。”
国王发现有什么回到了脑袋里，他变得清醒无比又十分混沌：“太阳？”
“不对，”小孩上前去，做了一个抱住国王的动作，当然那是不可能碰到了，“大概是一个梦，也许是太阳的旨意？”小孩调笑着，国王却觉得沉重。
“但是在梦里你什么也无法得到，格里那明明是一个大人却一直无法成长，因为你在梦里，我也在梦里。”
“以后不会再有了。”
国王几乎是无意识地走出了小屋，他发现屋子外面不是一片小院而是一片漆黑，直到一只脚踏出去国王才反应过来一样的回头，拼命似的要回到小屋里去。但是做不到。
他看见小孩站在屋里哭泣。
连苍白的小脸也有些红了，那些水滴不断地涌出来。国王从未看见过小孩有这样的情感流露，至少在他面前这是第一次。
国王醒了。
他清楚地认识到，这是在床上，而刚刚的那些都那么真实。
那是一个梦，由太阳所编造的梦。
还有什么很奇怪。国王呆愣愣地坐着，安静地想了一会儿。
他突然间疯了一样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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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
这是一个由神编造的黑暗童话。
国王不是那只流浪犬，他没能带回那个小孩，他的精神似乎不再濒临崩溃，但是身体却渐渐衰弱了。
国王早就不年轻了，但是他还有着年轻的身体。国王一直在想为什么太阳会这样安排，但是现在他后悔了。这大概是太阳给他的亵渎神明的惩戒吧。
这个冬天是那件事过去的第十一年，在那件事的回忆里，他看见了小孩。
小孩刚哭过的模样十分熟悉，想来就是在那个梦结束之后的延续了，他站在他面前的台阶下，这是继小孩出生之后国王第二次见到小孩。国王对这个小孩没有多大印象也没有多少感情于是草率的处理了这件事。
是国王自己把小孩赶出去了。
是国王把自己的孩子赶出去了。
国王看见了自己的罪恶，一个可笑的因果循环。他在这场闹剧中投入太多，一个装载了太多剧情的木偶最终是会崩坏的。
“那是个很善良又聪明的孩子，”菲娅说，“可怜的国王。”
“为什么说国王可怜呢？”骑士没有理解。
“那是国王的孩子，在更早以前...十七年前生下的，国王的第四个儿子。”
一个国王的私生子。
没能得到父亲宠爱的私生子待遇极其差，他不仅要经受旁人的冷漠，还要面对家人，也就是继母和兄长的厌恶。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在平常人家是这样，在皇室就更严重。
“王后做了神卜，那个孩子是神子。在这里，神子就是神的孩子。”
“但是王后喜爱着三王子，所以要除掉神子。”
先是让他变得不那么让人喜欢，再想办法赶他出去，最后下杀手。这一切不过用了六年，神子虽然号称是神所宠爱的孩子，那毕竟只是个传说。在这个帝国，有那样的金发是不正常的，像太阳一样反而令厌恶太阳的国王更不亲近他。仅仅因为听说这个儿子有太阳一样的头发，就可以使国王对其冷漠。
“我一直都知道王后的计划，但是我没有告诉国王，”菲娅有些沉痛地说，“因为我也觉得那没有必要，那个孩子不同于他的肮脏的哥哥们，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王宫里的太阳。那样在黑暗里挣扎，不如被扼杀来得好。”
国王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也能干出这样的事，他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把这些话收进耳朵里。
“但是太阳，让他们相遇了。”
国王心里空荡荡的，很安静。他想起很多事情，那些以前所不敢想的，还有那些令人叹惋的。大概太阳是因为失去了孩子而迁怒于他，太阳成功了。
不，自己等于是亲手葬送了那小孩。
太阳啊，把自己最疼爱的孩子赐予了国王，但是国王却杀死了他。
————The odor from the flower is gone
Which like thy kisses breathed on me
The color from the flower is flown
Which glowed of thee and only thee
（而今花的颜色已凋零，像曾经对我微笑的你，气味亦已散尽，如你的吻，一如你对我的呼吸）
A shriveled lifeless vacant form
It lies on my abandoned breast
And mocks the heart which yet is warm
With cold and silent rest
（残骸了无生机的形体，茫然于我胸前，剩下冰冷和沉寂，嘲笑我那尚热的心）
国王强烈愿望着再次进入那个时空，于是太阳应允了。但是在那里他看见了王后，他的王后杀害了他的孩子。小孩从悬崖上坠下的时候已经重伤，大概再这么一摔是无法再活下去了。
那天正好下着雪，就像之前那个梦，但是这一次国王没有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他看见的并非自己的鲜血。
很意外的，他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对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说，直到小孩冰冷了也没有哭出来，心里太过安静了，什么想法也没有。他沿着崖边慢慢的走，发现了一些花朵。真是漂亮，他想。
I weep——my tears revive it not
I sigh——it breathes no more on me
（我哭泣泪水不使它复生；我叹息亦不见它的芬芳 ）
Its mute and uncomplaining lot
Is such as mine should be
（这沉默没有怨言的生命）
——你对神有偏见，格里那。
——我从前很不喜欢我的父亲。
——但是现在的话，我觉得我是挺喜欢你的。格里那不是一个优秀的格里那，但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国王。
——假如你不是国王也好啊，那样的话我们就一起去看松雪草。
——即使格里那不喜欢太阳，也会爱这世界的。
国王抬头看这个十一年前的苍白天空，与现实相似却又大大不同。在很绝望的哭泣之后，那些愧疚，思慕，和怨恨一起沉淀下去。自己还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国王，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是那么肮脏，前一刻还十分痛苦的心情现在已经无迹可寻。
人的心情是那么难以捉摸，他想，我连自己都无法了解。
悬崖边还有一些血迹，它们很快会被雪掩埋，悬崖下是万丈深渊，高得让人晕眩。
这也是一个梦，它很快就会结束，再也不会有了。
国王眼前一片黑暗。
他感觉到冷。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