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大陆南部的魔女帝国是很典型的温带气候，潮湿的空气和干冷的气候进一步刺激着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一名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从睡梦中醒来。
“咳咳！”
卡恩忍不住发出几声咳嗽。
天气转凉，近来又下了几场小雨，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抗议，在挣扎。
整个人僵硬且无力。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刚刚宰杀好的新鲜猪肉，被放在了露天风干暴晒，肉质的水分逐渐减少，曾经婴儿般的肌肤，变成了干巴巴的木柴。
其实也正常，毕竟他已经一百多岁了。
明明他的外表看起来还很年轻，但卡恩自己清楚，这都是表象。
他怔怔的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卡恩已经能感觉到了，身体的力不从心。
看来，他快死了。
我也走到了这一步了吗？
人真的很难想象，生命到了尽头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会有人为他悲伤吗？
也许有的。
但大部分。
他们肯定高兴雀跃，恨不得在自家大摆一个月的宴席。
是啊，也难怪，被誉为帝国之剑的他，承载了绝大多数人的仇恨。
他是一把双刃剑，割伤了敌人，也割伤了自己人。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百多年了。
成长为了传说中的剑圣，帝国军队的最高长官。
“血之恶魔”、“流氓武士”、“修罗恶鬼”、“魔女的走狗”
每一个都是他曾经的外号。
他的每一个成果，几乎都是其他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能达成的成就。
可是啊，这样的他，仍旧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
比如说，卡恩的女皇陛下。
那个固执的魔女小姐。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他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可是卡恩却还是忍不住幻想他们在一起的模样。
事实上，他一开始的梦想非常简单，简单到现在帝国内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家庭可以完成。
只是，从他被魔女救下的那一刻起，就有什么发生了改变。
他要报恩，这是他的原则。
在追逐的途中，他忍不住对那位美丽无比的女皇产生了好感。
魔女，曾经是这个世界恶魔的代名词。
她们像是被神灵注视并施以关爱，天生具备恐怖的天赋，成长一定时间就能轻易超过“圣”这个级别。
更可怕的是，她们寿命悠长，最差也有上千年。
有这么一个群体在，自然少不了对她们的迫害与嫉妒。
大陆上最大的光明神教会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与各大帝国皇室联手，将她们打入谷底，把她们列入恶魔的名单。
绝大部分魔女在刚刚觉醒就被家人给举报了。
她们有的人可能还是懵懂的幼童，可能还是丈夫眼中的温柔太太，父母眼中贴心的好女儿。
下一秒，毫无征兆的，她们就觉醒了。
而很多魔女，也成为了家人眼中天降的恶魔与财富。
举报一位魔女，会得到教会奖励的，那是足以令一辈子享受富裕的资金。
生活在这样的境遇之中，身为魔女的女皇的心思就变得很难猜了。
在被这个特别的魔女救下后，卡恩便尊重了她的意见，协助她建立了如今的帝国。
一个魔女的国度。
从建立，到发展，再到今天，已经一百多年了。
剑圣本来可以活两百多岁的，这也是为什么卡恩还保持着年轻外貌的原因。
但这是在最好的状况下。
连年操劳，又替帝国征战，他的身体积累了大大小小的暗伤，加上他突破剑圣急于求成，寿命应该有所下滑。
人们对于自己的死亡隐隐会有一种预感，而卡恩，便已经预知到了，他的身体，衰老虚弱到了极限。
这是一种难以解决的难题，再厉害的神医也无法让人突破寿命的极限。
从柔软的天鹅绒棉被中起身，房子里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虽然空间颇大，却透露着一股孤寡老人独居的意味。
卡恩朝着床底看去，精确的找到了自己的鞋子。
这是一双简单的棕色布鞋，卡恩弯了弯腰，右手朝着床底探去，在距离鞋子还有两三厘米的时候，腰部猛然一疼。
卡恩略微蹙眉，强大的意志力没让他痛呼出声，但也让他不禁停下了右手，转而扶上了腰。
就在这时。
门外很快传来动静，还没见到人，就听见一个嗔怪的声音：“军长大人，您醒了，不是跟您说了不要乱动吗？”
“这是席拉第八条禁止事项。”
进来的是一位穿着黑白女仆装的金发女孩，亮晶晶的眸子挂在一张洁白无瑕的脸上。
绝美的容貌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淡黄色的靴子包裹着盈盈可握的小脚。
她叫席拉，也是一位魔女，当年被卡恩带回来的时候，才十岁大。
看着面前已经亭亭玉立，脸上还带着对卡恩的嗔怪之色的少女。
卡恩有些感慨。
魔女真是个蛮不讲理的生物，受尽造物主的宠爱。
才过了这么几年，颜值就高了这么大一截。
要不是自己当初也是被魔女的颜骗了，也不至于去打工打了一百多年吧，而且还变得人见人厌。
等到卡恩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鞋子已经悄然上了卡恩的脚。
席拉板着一张洁净的小脸，满是认真的打理着卡恩身上的衣物。
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在竭力控制着情绪。
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害羞得总是用不透光纱巾捂住自己的脸。
席拉细细的抚平外套因为昨天耷拉了一夜形成的褶皱，把略有一点点脱线的线头从领子上揪下来。
她那只小手，就像是有魔力一样，能够把衣物变得干净而整齐。
卡恩那二十岁的脸散发着八十岁气质的老人样。
却在这位漂亮小女仆的打理下，眨眼间年轻了几十岁。
“卡恩大人，您要时刻注意您自己的仪表，只有让自己表现得足够有风度，您才能让更多人尊敬您。”
“毕竟您的身份不一般，怎么可以让自己弄得那么邋遢呢……”
席拉絮絮叨叨的，几乎是活成了妈妈，一点也不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她从前那个害羞的女孩的模样仿佛还历历在目，说话温声细语的，见了人就害羞。
但现在面对他，已经是放开了，虽然见了外人还是会把脸埋进自己宽广的胸怀。
很多的话语，饶是卡恩，也听得都有些头大，尴尬道：“席拉啊，我可已经一百多岁了，还整这些没人要的风度做什么？”
“难不成拿去泡小姑娘吗？”
“也不是不行……”席拉极小声嘟囔着。
“什么？”卡恩疑惑似的问了一句。
他倒是没听清她说什么，不过在卡恩想来，应该是没话说了吧。
毕竟让一个老头子去把妹，就算是丘比特也生不出这样的心思。
我家大人明明帅气得无人可比。
席拉如此想着，一边回忆着卡恩今天的行程，问道：
“卡恩大人，您今天还是按照惯例去多伦广场致辞吗？”
“多伦广场？”
听到这个名词，卡恩皱了皱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摆起了自己的小脾气：“不去了！”
多伦广场是类似于国民广场的地方，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军备演练活动。
一般而言，都需要卡恩这位军队最高的指挥官亲自到达现场致辞。
席拉像是海水一样澄净透明的眼睛满是无奈：“您还在跟女皇陛下赌气啊？”
她用着疑问句，话语里却满是肯定。
卡恩冷着脸，没有回话。
谁想跟她赌气啊！
那个该死的幼稚鬼。
不过是因为双方的意见不合而已。
也不想想，人家赌气都是以小时，最多几天来计算，能活上千年的女皇，每次赌气却都是以月甚至年来计算的。
从他们上次谈话不欢而散到现在，已经半年了。
自己，已经没法跟她赌气了。
他已经剩不下几个半年了。
“大人，您做的已经够好了！”
“我相信最后女皇会尊重您的意见的。”
席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看着卡恩，眼中充满了对于卡恩自豪感。
这种喜爱，不由得让卡恩闭上了眼。
他曾经用兵如神，大破敌军，俘虏了敌方数万的士兵。
那是一群教会手下的狂热士，没有被招安的可能性。
那会儿的帝国才是初建，所有人都仇视着魔女的国度，恨不得把魔女帝国彻底摧毁，把里面每一位美丽的魔女变成阶下囚，最终成为一个魔力供给器。
为了打出名声，也为了让别人觉得帝国不好惹，他亲自下令杀光了那一批俘虏。
他成功了，其他国度的人，怕了！
在后面，卡恩更是主动掀起多场战争，彻底奠定了魔女帝国的地位。
可是，魔女再多，也终究只是少数的，一个帝国，绝大部分的还是希望安居乐业的平民。
他们每一个人都相信着神明的存在。
而在这个世界的传统观念里，经常杀戮会遭到神明的唾弃，尤其是卡恩还大量杀过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的俘虏。
这就使得，即使是受过他保护的魔女帝国的百姓，也对他颇为不喜。
从那一天起，追随女皇希雅已经七十年的帝国之刃，变成了血色恶魔。
卡恩班师回朝。
没有接到一个人的欢迎，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女皇的面前。
他没有收到来自女皇陛下的一句关心和问候。
卡恩最敬爱女皇陛下薇雅，向着全国的民众批评了他残忍的做法，并惩罚了他十个月的俸禄。
也是从那时候起，在他提出某些举措时，女皇总是会与他意见相反，并且争论赌气起来。
然后象征性的罚他一点俸禄，与他长时间赌气，不与他见面。
这些消息也被有意无意的通过报纸传递给对他不满的帝国居民们。
百姓们对自己高贵的女皇更加爱戴了，也普遍接受了这位女皇魔女的身份。
魔女其实受神明喜爱的说法被进一步传了出去。
卡恩并不在乎钱，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何。
其实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其实本就不该对任何人心软，哪怕是陪她上百年，做了无数贡献的功臣。
在能稳定民心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手段也应该去做。
薇雅女皇利用卡恩的名声做的事情，其实是很高明的举措。
卡恩也明明知道这是领导者应该做的，却依旧有着一抹难以消除的感觉。
就像是被一根极小极小的木刺扎进了肉里，不疼，但却感受得异常清晰。
现在。
他就快撑不住了。
虽然自己欠着薇雅一条命，但他已经把一辈子的精力耗在了女皇陛下的帝国之上。
如今，帝国已经颇为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他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了，一切正如她所愿。
他已经还清了吧。
应该好好考虑自己的事情了，挤出些时间来。
卡恩想了很多。
良久。
“席拉啊！”
“大人，我在的。”
“我去辞职吧，该结束了……”
卡恩缓缓的吐出几个字，脸色带着一丝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