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影，几盏淡黄色的灯笼被点起，一道纤影移动，停在斑竹万字床间，从床顶垂下青蓝罗帐，床上横铺长褥，一席花丝单放在梳头桌旁。
一菱花镜上，映照出上面一双花面。
金枫缓缓帮仇玉取下发髻，并从桌上取下一柄木梳，一手抚发，一手从上而下轻轻梳拢，看着镜中仇玉绝美的脸颊与散落在香腮间的数缕青丝，忍不禁口中念念有词道：
“按照渝国的民俗，女子年满十五岁便算成人，行及笄之礼后，便计为成年。这时间，真似那如梭一般呀，小姐呀，不知不觉，再过一年你也长大了。”
仇玉无任何神情变化，只是说道：“莺莺燕燕事乃小女儿家事。”
她见过太多感叹时光流逝的人物。
金枫差点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叹了口气，心道眼前这个人从小极就极善煞风情。
“你仿佛并未直接否定那龙师傅？为何？”
“打得一拳来，使得百拳开。”仇玉道。她看到的是无数纷纷扰扰的复杂事，唯有直面险峻，才能断斩芜杂。此之谓制天命而用之。
“可是打不赢了？我听你们交流的意思，寻羊派的一部分师傅很有意推举你当掌门传？但是似乎还有一部分也有其他的意见，好像你输了，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仇玉道：“寻羊派成于郑祖，郑家满门忠烈不输炎氏，如今人去道失，能存于郑，亦亡于郑，她们寻我，无非是想证明寻羊派宗门道统罢了。”
“可是，他们自己难道不能自立道统？又为何专门寻你，那赵家子弟虽是远戚，难不成足以委仍？”
“道易成，不易立，一门之所以为派，便是能恪于一道，宗于一法，而朝夕一意，不问生死。”
仇玉道：“若道统不一，则不成一派，若不成派，又何必自困此山此水？”
她倒是好奇，她在出生前，即使运用神奇，世界上也无人能知道这一炎门嫡女能否降生，毕竟若非自己在化胎时短暂现出宗劫魔君本象，直接出手改动生死之数，不然今天肯定并不一定能有她仇玉这个人。
或许那人在命数变动之时，被那此身有关系的有心人注意到了，否则也不会正好留下嘱咐说最近的直系血亲，毕竟今天能否有她这个存在实际上并非必然。
换句话说，寻羊派按照天数，结果必然是要有因为道统之争而解散的。
那人也许自己也始料未及的是，本欲要挑一个人在遥远的将来维护宗派的道统，却殊不知自己在偶然间欠下的却是一位魔君的因果。
如此而已，那人又该如何还了？
金枫手中的梳子陡然停顿了下来，思考了良久，似懂非懂，却问：“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仇玉兰指点了点摆满古籍的书架，示意道：“历史之中无新事。”
她并不执意去用“摄魂”从冥海中翻取阴魂，千年中许多事物，更多还是由她亲自从书中搜罗而出。
金枫幽怨地叹了口气，斜了斜头，看着仇玉寒水一般的眸子，一边梳理一边道：“以前是我叫你读书识字，恐怕以后反而还需你教我了吧。”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她道。即不掷可，也未予否。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有战胜的可能啊。隔境如隔山。这桩是非，完全是无来由的呀？”
“有你有我，有炎家军，有此天，有此地，来由便已自成。”见对方欲言又止，仇玉问：“世上有可避之事，也有不可避之事。”
金枫停顿半刻，挽起仇玉的发丝，用一道细绳束住，退后一步，郑重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牌，上刻印数朵宝相莲花，和一道不知何意的符箓，翻开一面，由上而下依次竖写着“玉碎符”三个字。
仇玉一只柳眉梢肉眼不可见的微微一挑。
金枫道：“这是炎家的兵符，也叫玉碎符，炎家祖训，见此符即见家主，调兵遣将，无有不从。”
她抬头道：“长主母留下遗言说，待到适合的时候，我就可以将此符转交于你。说自炎家以此为信物起，一向与符同存同损。哪怕历经满门消损，只要有一线星火尚存，此符能被其所持，便还与在时别无二样。”
金枫又道：“我起初觉得适合的时候，便是你能战胜我之时，现在我觉得，你即有要务在身，应当交付于你了。若你持握此符，我等数十号人，是去是留，抛去一身凡杂缛事自寻一处，又或……”金枫眼神微微一凝，“遣炎家将士，将敌人就地格杀也未尝不可。”
她转过身来，看过兵符一眼，对金枫道：“既然此为胜于你之后事，我便不再逾矩。”
仇玉心中道：“玉人于碎后成，阴阳在灭中生。”
“可是？”
“区区小事，不足以大动干戈。”并非因为在乎是非，而是其心中只均衡因果。
“哎，这是何必了？”
仇玉淡淡道：“炎家，寻羊派何其相似？皆为一道而循之，你我亦然如此。”
“诶，好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还是明白的。”金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手中兵符，将其揣入怀中，仔细藏好。
“难道你就愿意帮助寻羊派渡过难关？我未曾见你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仇玉瞥了金枫一眼，倒也不在意后半句有损其风评的话，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金枫一听，顿时一个头大，直接一下坐到床榻上，差要道：“哼，小姐小姐，我若是你，便去出家当道士去了。”
仇玉一想，自己确实有需要到研究研究乾宗之后，有哪些道门延续下来，她也有到其中寻找一些事物的想法，便道：“好主意。”
金枫一下站了起来，觉得对方是当真的，便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姐呀，可不要有此等想法。”
“并不会出家。”仇玉给予了一个回复，自顾自沿着床侧躺下，心中正将念出口诀，摒除身感，进入冥想的状态。
“小仇玉，金枫想与你一同。”
“自便。”
金枫笑了笑，陈放罗帕，解开外衫和襦裙，心中响起哪一句，“我知你并不溺于眼前景”，便抱住看起来即将睡去的仇玉，怀中便是那如冰似玉的触感。
“金枫。”
“什么？”金枫窃喜道。
“规劝你，手不要乱动。”仇玉声音轻淡道。
……
